第16章
我們出炸雞店的時候,剛好一輛車經過我們面前,停了下來。車窗搖下,周叔對我揮揮手:“雪明,下班了?”
“啊……請了半天假,替朋友去聽了個……教育講座。”我說了一個不算實話的實話。周叔的車後座有人,是個小姑娘。我知道那是他女兒倩倩,正在讀高一。
雖然周叔年紀比我爸大幾歲,但結婚晚,孩子也要的晚,所以倩倩比我小挺多的。她和我印象中的模樣無甚變化,還是老樣子,戴着眼鏡,短發,長相平凡,怯生生的,只顧着低頭看自己的書。
“今天她學校也有個家長可以旁聽的專家講座,不過我有事忙,沒去聽。倩倩,怎麽不和雪明哥打招呼?”
她一顫,慢慢搖下車窗,對我點點頭,又迅速把車窗搖上了。周叔數落女兒兩句,臨走時又囑咐我:“你下周一去單位的時候,應該有份我們隊的文件擺在桌上,替叔仔細看看,要是有發現,你就是一等功。”
我們随即也回了家。許駝的傷還需要繼續保持口服藥,藥讓他有些犯困,我開的車。
“周叔的女兒,好像也就讀那家高中。”我說。
“……嗯……”他含糊應了一聲。
“你睡吧,我順道去單位拿一下——呃!”
伴随急剎車,一輛黑色法拉利橫在我們面前。我看這車就知道是誰在找茬,搖下車窗就吼他:“祁蒙竹你瘋了?!”
馬路上的人開始注意我們,許駝也醒了,帶着起床氣,不耐煩地盯着他。許駝很少會現出這幅表情的,我甚至擔心他會不會當街把祁蒙竹劈了。
他下了車,朝我們走過來:“有件事我要問你們。”
許駝眯着眼睛,手從車窗伸出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帶,将他狠狠拽了過來:“……你知道手機已經被發明出來了嗎?”
“雪明把我拉黑了。”他說。
我咳了一聲:“什麽事?”
“那個歌手,傑克曼,是你們的……同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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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駝的手松開,眼神閃動了幾秒。緊接着,他搖上車窗:“沒事,我們走。”
祁蒙竹從他的反應裏得到了回答,回車上讓出了一條路。大家各走各的,沒再發生什麽。
許駝在路上給夏墨去了電話:“老師,是我……有個叫祁蒙竹的人……哦,你已經知道了……你介紹的?……好,我不管。”
他挂上電話,長長嘆了口氣。
“怎麽了?”我問。
“老師似乎查到了祁蒙竹和我們有點……糾葛。他怕祁蒙竹節外生枝,幹脆把阿傑介紹過去了,讓阿傑帶着祁蒙竹玩玩。”
差不多就類似于,為了不讓貓打翻桌上的水杯,于是買了個貓爬架給它玩。
“……沒問題嗎?”我想起傑克曼私底下的模樣,不太放心。
“阿傑就是對着你嘴上逞強吓吓你,其實很溫柔的。”他打開車載廣播。娛樂頻道正在播報上周音樂榜,背景音樂正好是傑克曼的歌。
“知名歌手傑克曼前天在一場私人演出中又在舞臺上毆打工作人員。類似事件對于這位神仙來說已經是第三次了吧?目前主辦方對這場事件表示……”
許駝關了廣播:“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暴躁的日子的,正常。”
我先去了趟單位,從抽屜裏把之前存下的文件副本取出來。這些女性上吊自殺案的數量越來越多,起初只是同事順手替我去市裏幾個部門要來的研究資料,後來他也在嘀咕:“怎麽都是一樣的繩痕?”
這些案子有異樣,我總感覺,他們和許駝正在追查的那個女性殺手有關。
除此之外,辦公桌上還有下午周叔托人送來的一份資料,但标記是未結案件,還不能帶出辦公室。我拆開看了眼,頭皮一緊——是搶劫殺人案。
我爸的事情過去那麽久,看見這類案子,我還是會有短暫的晃神。
不管怎麽樣,這類文件不能帶走,現在也沒辦法仔細看,我把它塞進了抽屜,匆匆回了停車場。
但當我來到車子附近時,卻發現許駝在車外,靠着車門。有兩個男人正站在他面前。
兩人都是白種人,身材高大。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會認識、在談些什麽;突然,其中一個男人毫無預兆地擡手,用力抽了許駝一記。
許駝的身子晃了晃,又重新站直,靠回了車門。那兩人竟然就這樣走了。
我趕過去:“他們是誰?”
“回車上再說吧。”他擰開礦泉水漱了漱口,估計嘴裏有血。
然而,回去的路上,許駝什麽都沒解釋,只是反複撥動車載廣播的頻道,最後開始聽說書。
“不解釋一下?”
“老師那邊有些複雜的關系,你知道了也沒意思。”
“我不明白。夏墨不是L班的管理者嗎?有人越過他派人教訓你?”
他給出一個很簡潔易懂的回答:“聊天群的群管理,聊天群的服務器平臺公司老板。”
“……L班有一個地位高于夏墨的控制者?”
“訓練,資金,情報……都是需要資本的。知道你口風緊,守住了。這件事,L班的大多數人是不知道的。”
“那麽,這世上有幾個‘聊天群’?”
許駝瞥我一眼,笑了笑:“不知道。”
我把裝着文件的包丢給他:“算了。不扯那些。這是有關自殺案的資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件事。”
“你覺得,這些案子和老師委托我幹掉的新生有關?”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親愛的,案子是從半年前就開始了,那新生加入L班才兩個月。”
“難道想殺人的一定要進你們班才能大開殺戒嗎?”
也即是說,或許一個控制不住自己獵殺沖動的人加入了L班。
等紅燈的時候,我看了夏墨給許駝的資料。其中有女性受害者的照片,她們脖子上的勒痕都是進口登山繩造成的,僞造成了自殺。
除非恰好有兩個人都喜歡用同一種品牌、型號的登山繩殺人。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事情又詭異了起來。加入L班可比加入聊天群難多了,夏墨一定會進行事先調查。為什麽這兩個月就知道這位新生在獵殺女性,可卻不知道他前四個月的成績?
資料上,這個人名叫游子離,今年才20歲。他在這座城市來來去去了許多次,最近的一次到來是一周前,可能的暫住地有三處。
“好警惕啊,狡兔三窟,搞了三個暫住地……”許駝丢開文件,揉着太陽穴,“這死孩子。我一個人搞不定。”
“我幫你啊。”我努力裝作平靜,不露出一丁點興奮。
“免談。L班有自己的工具人。我現在算是戴罪立功狀态,抱抱老師的大腿,還是可以用幾個工具人的。”
接下來的幾天,許駝去忙他的了。我有天中午收到了夏墨的電話,接通的時候,那種柔軟而清冽的聲音流淌出來,讓人的耳朵都有點發癢。
“許駝應該去好好用功了,雪明,有沒有空來喝個下午茶?”他問,“我在江邊的景觀餐廳,就是由老郵輪改建的那個。”
我知道那家景觀餐廳,是城市地标之一。
二十分鐘後,我來到了約定地點,坐電梯去了景觀層。全景玻璃的圓形餐廳裏陽光明媚,客人滿座。靠窗的位置,夏墨正微笑着向我招手。
兩個服務員在談論他像尊龍,雖然這家餐廳時常有明星和名流來,但夏墨的氣質仍然出衆。
在四人桌,他的對面坐着一個瘦小的人影。我見到她時,彼此都愣住了。
那是周叔的女兒,倩倩。
我吃不準她為什麽在這,是逃課?還是被夏墨帶出來的?因為這孩子的書包還擺在旁邊的位置。
“周倩,還想吃些什麽嗎?”他問,“這位是……啊,你們認識嗎?”
周倩點點頭。我發現她眼眶是紅着的。
夏墨讓助理送周倩回學校,去趕下午的課。桌邊只留下我們倆,他看着窗外的江水,露出無奈神色:“她在學校被欺負了。剛剛聊到了很委屈的事,哭得很傷心。”
我驚愕。
在聽說我和周倩父親的關系後,夏墨感慨世界真小:“別多心,我不是特意挑她帶來的。這幾天在她的學校做訪問,午休時候去花園散步,發現她在角落裏哭,就想知道是怎麽了。”
“周叔可能還不知道……他忙着工作。”
“在學校被欺淩,就該是老師管的事。其實老師什麽都知道,誰是欺負別人的孩子,誰是被欺負的孩子……只是老師越來越怕事,只要不鬧大,都會裝作不知道。就算被欺負的孩子忍無可忍反擊了,老師也只處罰他們,而不去處罰那些欺負人的壞孩子。”
“因為被欺負的往往比較好搞定,學生也是,家長也是。”
“所以,現代教育是很複雜的。”江水的波光宛如鎏金,折射湧入餐廳之中,他的眼神也變得水光粼粼,“需要愛,需要責任,也需要一些果斷的……手腕。”
我想給周叔發消息,想來想去,還是忍住了。周叔的脾氣我知道,能用拳頭的絕不多嘴,說不定會在學校鬧到不可收場。
“雪明,發消息告訴周倩的爸爸吧。”這時,夏墨卻催促我改變主意,“孩子被欺負了,首先要讓她知道,家人永遠是站在她那邊的。”
确實,下午我還有事要聯系周叔。他托我看的案件細節有了眉目,那是一件臨時起意的搶劫殺人案,發生的地段,攝像頭剛好因為線路升級而暫停了兩個小時。但從兇器刺入的角度、密度,以及當時的腳印,是可以計算出行兇者的體型的。
在場的除了受害者中年男性A之外,還有三個年輕人。這些數據,周叔那邊已經得到了,而我則協助他們将因為下雨而模糊的鞋印複原。
有個令人意外的結果,但還需要再仔細檢查幾遍。
“雪明,你們午休到幾點結束?”夏墨問。
“兩點。”
“是該回去了,你開車來的?”
“地鐵。”
“我坐9號線回去,一起走一段吧。”
餐廳在市中心,中午人流量巨大,但此時臨近一點,擁擠的人群迅速歸位各處辦公樓,地鐵站裏也空無幾人。
雖然是市中心的地鐵站,但這裏可以換乘三條線路,9號線是一條老線路。
“你初中高中時候,翹過課嗎?”我們乘着扶梯下去,夏墨問我。
我點頭:“有次中午偷偷和許駝溜出去,從學校小花園的側門擠出去的。”
“翹課也算是校園傳統之一吧。你看。”他指着候車臺末端一個穿校服的孩子。他沒背書包,耳朵裏塞着耳機聽歌,穿着的校服看校徽應該是和周倩同一所中學,顯然是午休偷溜出來的。
哪怕是好學校,也有一些心思不太放讀書上的孩子。
“九號線的這個候車站,前後左右,一共有八個監控,無死角。”夏墨忽然說,“而且,老線路還沒有安裝地鐵安全門。”
他走向那個孩子。隧道盡頭亮起了金色的車燈。
那個男孩并沒有意識到有人靠近,耳機模糊了他的感知。中午空寂的老線路候車站,我僵硬地站在電梯口,眼睜睜看着夏墨離他越來越近。
那天在冰島懸崖邊,許駝說:“推她下去,不要問為什麽。”
可是,為什麽?
地鐵呼嘯而過,夏墨對我笑了笑,按原路返回電梯口。一只碎掉的耳機飛了出來,在地上滑了很遠。
人們的尖叫聲姍姍來遲,我被他拉上了返回地面的上行電梯。夏末秋初,我的雙手卻像是冰一樣。
“告不告訴周先生都無所謂了。欺負周倩的孩子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