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所學校,在本市的地位相當于小黃岡,如果誰家有孩子能考進這裏,父母是會在小區門口拉紅條幅的。
我們憑參觀證進了校門,許駝沒說證件是誰給他的。今天應該有個叫夏墨的教育專家在校內開講座,能從學校裏感受到只有貴客光臨時才會有的氣氛,走廊和操場上一個孩子都沒有。
學校有自己的大教室,就在一樓,能容納三百餘人——對于學校來說,這個規模的會議室已經算很大了。當我們走進會議室時,裏面顯然正在散場,應該是演講剛結束,但還有很多人在裏頭,不止有師生,後排還擠滿了帶着筆記本和相機的旁聽家長。
屏幕上是簡潔的藍底白字介紹——主題:《以真正的愛對待孩子》。
我輕聲問許駝:“你确定是這裏?”
他沒說話,笑着揉了把我的頭發。
演講臺上是空的,講座結束後,這人應該就走了。不過,作為演講背景音樂的BGM還在以很輕的聲音循環播放着。
——那是傑克曼的新歌。
終于有一些蛛絲馬跡,讓我能把一位一身正氣的人民教師和L班聯系起來了。
夏墨的位置并不難找,只是很難進。
走廊上有很多家長都想見他,他們都在朝校長室的方向走——在演講結束後,校長請夏墨去校長室坐一會兒。
這種“坐一會兒”,看情況還可能發展為“在校長室坐一下午”、“順便一起去吃個晚飯”。
真的等幾個小時?我質疑地看向許駝。這該不會是他們的師門傳統吧?傑克曼當時讓我們等了快五個小時,老師這個咖位,怎麽着也該十五個小時起步。要不我們去旁邊看個電影吃個午飯和晚飯,再去書店看一會兒書?
許駝輕輕擺了擺頭,拿手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
“老師,我是阿嚴。”他說,“我們到了,在校長室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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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太直接了?!
我有幾秒的愕然。而沒過幾分鐘,校長室門前忽然起了騷動——有人從裏面出來,外面等待着的家長和老師瞬間像迷妹見到了偶像,紛紛往前簇擁。
有個快五十歲的男人出來了,他微胖,神色嚴厲,頭頂略禿。
我稍微站直些。不得不說,他和我想象中的樣子有點出入。可也無法否定,這個老人身上有令人畏懼的氣質。
躲到許駝背後,我推他一把:“走吧,我做好準備了。”
許駝茫然:“嗯?”
“嗯?”
“你要去哪?”
“我們不跟那個老頭走嗎?”
“啊,那個不是我的老師。”
——有兩個本校的教師陪着老頭走了,我聽見他們喊他吳校長。
……搞錯了嗎……
緊接着,人群終于如沸水般燃了起來。又有人從辦公室走出來,只是被人群擋住,我看不清他。
“對不起,請讓一下……”他的聲音很溫柔,我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聽過這樣的聲音。不是董泉鳴那種令人發毛的變态溫柔,是全然的柔軟,就像絲綢疊落在砂礫上。
在随行人員的幫助下,男人終于擠出了人群。看見他的剎那,我有瞬間的晃神。
——比想象中年輕,也許四十五六歲,但人十分白淨纖細。他和我一樣,留着長頭發,戴着極細金屬邊的眼鏡。
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醜陋的刻痕,而是充滿美感的雕刻。他穿着修身的黑色套裝,擠出人群讓他帶着點狼狽,面露苦笑,頭發微亂,甚至連眼鏡都歪了……可沒人會覺得這算是醜态。他自然地散發着一種近乎無性別的柔和光芒。
我突然明白許駝為何那麽信任這位老師了。如果他是我的老師,他在課上說一句“殺人是對的”,我敢保證,全班所有的孩子都會覺得,他說的話就是真理。
不知何時,他站在了我們面前,微笑着看着我。這只美麗的動物朝我伸出手:“你好,雪明。我是夏墨。”
幾分鐘後,我們坐在一間作為他臨時休息室的空教室裏。
我還是沒能把目光從夏墨的身上移開。他在用手機找歌,最後找到的是傑克曼的歌。
“聽不太懂阿傑的歌,”他說,“有次去偷偷聽了他的演唱會……看到他過得比以前開心,我就放心了。”
許駝低着頭:“我的事情,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他對許駝笑笑,“醫院那次鬧得太兇,和董泉鳴比起來,你們這根本不算是什麽事。雪明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我回過神:“你好……”
“沒事的,和小嚴一樣,喊我夏老師就行了。”他向我伸出手,我吓了一跳。但夏墨只是替我把眼鏡扶正,“說說你的想法吧。你是一定要和小嚴……也就是許駝,一定要和許駝住在一起,還是可以接受分開住,偶爾見次面?”
“……”
“放心吧,就算你說不想分開,我也不會突然拔槍殺人之類的。”
“……我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看着他的雙眼,這個人有着雙笑意寧靜的眼睛,能讓一切彷徨和不安都鎮定下來,“……我能成為許駝的果汁人嗎?”
夏墨臉上那柔和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許駝打斷我的話:“不行。”
“既然董泉鳴能帶着果汁人來襲擊我們,為什麽我不能成為你的果汁人?果汁人不算是L班的一員,仍然是普通人,但和果汁人接觸,就不算是違規吧?”
夏墨說:“雪明,你弄錯了一件事。你沒搞清楚果汁人到底是什麽——你是沒辦法成為許駝的果汁人的,你只會成為整個L班的果汁人……或者直接定義為工具人。果汁人必須服從L班的每一個人,他們不是特定屬于某個人的。”
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明白了。那我們這次見面有什麽意義呢?”
這句話說得很刺耳。許駝瞪了我一眼,但夏墨沒生氣,擺了擺手:“一直都過着普通的生活,讀書,留學,工作……忽然遇到那麽多事情,你還能這樣鎮定,我真的挺意外的。”
他的耳邊有幾縷散發,随着動作微微搖曳。它們上面沾染着某種我很熟悉的痕跡。
我也向他伸出手。許駝一把抓住我:“幹什麽!別鬧!”
“……你的……脖子。”我的手指滑過自己脖頸上的繩痕位置,微微擦掉一點遮瑕膏——自從上次車禍後,我就開始用遮瑕膏把它們遮掩住,也因此偶爾會有膏體粘在長頭發上。
夏墨怔了幾秒,他明白我的意思,也用手指擦掉了自己脖子上的粉痕,露出了紫色的勒痕。
“……不是什麽好習慣。”他說,“只是緩解壓力的時候會這樣做。你也是嗎?”
“不,”我搖頭,“我喜歡這樣。”
我們互相注視幾秒。最終,夏墨聳聳肩:“我以為是許駝勒的。”
“你們沒有徹底調查過我嗎?”
“沒有那麽徹底,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有餘地。”
許駝聽見了突破口:“餘地?”
“嗯,一個很好的餘地。”他關掉了傑克曼的歌,打開一張照片給許駝看,“——你知道這個人嗎?”
許駝皺着眉頭:“不知道,太年輕了,我接觸的L班成員一般沒有新生代的。”
“他是‘新生’,不過剛剛進班兩個月就殺了自己的老師。這個新生……有個很麻煩的習慣。”夏墨無奈地笑着,指指脖子上的勒痕。
我從包裏拿遮瑕膏,把剛才蹭掉的勒痕補起來:“所以,老師打算拉上他,我們三個人成立上吊興趣組嗎?”
“哈哈哈……可以是可以,可惜他勒的不是自己。”
這時,某個被擱置已久的信息在我腦中沉浮。
“——他喜歡殺女人嗎?”我問。
我應該把這個情報作為籌碼的。這才是冷靜理智的做法。
可不知為何,在夏墨面前,我喪失了以往的警覺和謹慎。
夏墨的眼神明亮了一下,點頭承認。讓我很舒服的一點是,他沒有追問我為何會聯想到勒殺女性。
“L班的人,按規定只能獵殺那些無法按捺自己獵殺沖動的人,如同清道夫一樣的存在,用自己的獵殺沖動,去扼殺世界上其他失控的獵殺沖動。只不過,這個孩子有點……嗨了?事情已經引起了普通人的注意。”
于是,夏墨替許駝找到一個方法——解決這個殺嗨了的新生,他就可以以這份功勞作為籌碼,去說服L班的其他人不要管我和許駝的事。
“怎麽樣,優等生的特權。”他眨眨眼,“對啦,阿傑怎麽今天沒來?我都準備好他的專輯想讓他簽名的。”
許駝答應了這個條件,存下了夏墨傳來的目标資料:“阿傑說,老師你一定會要他簽名專輯之類的,太羞恥了,他不想來。”
這次會面,以意料之外的圓滿收場。
大家本來想一起去傑克曼的餐廳吃飯,結果傑克曼似乎真的覺得給老師簽名太羞恥了,連夜跑去其他城市參加活動了。
我和許駝還是決定回家吃飯,早點休息。回去的路上,我回想夏墨的樣子,問他:“夏老師也殺人嗎?我想象不出。”
“嗯,殺。”許駝在開車,回答得很簡短。
“他……殺什麽?”
“殺一種哪怕是死刑也殺不了的人。”車經過炸雞店,許駝停了車,“去買一點當夜宵?”
我們進了炸雞店。店裏,牆挂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兩個孩子在假期去爬山,結果在崖邊失足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