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在洗手間裏沖洗脖子上的傷口。頸側剛才被刀片劃傷了。
許駝和傑克曼在談事,聲音很輕。我不是很好奇他們談話的內容,只在乎結論。
洗手間的門忽然被人打開了。許駝走了進來。
“只是劃傷。”他看了看我的傷口,“——我們談完了。你有什麽想吃的?阿傑想吃宵夜。”
我們倆擠在洗手臺到門前的小空間裏。我坐上洗手臺盯着他。
“你準備怎麽樣?”我問。
許駝看着我的雙眼,許久,他嘆了口氣。
“雪明,你要知道,我是不可能永遠留在這的。上次就已經因為這個問題鬧過了,對不對?還要再鬧一次?”
我眼神恹恹地垂下去。
“我要怎麽樣讓你高興點?”他微笑着靠近,手掌覆上我的脖子,“這樣?”
手掌緩緩收緊了,扼住我的脖頸。
“……你喜歡這樣,比起刀片,你還是更喜歡這樣的。”他的聲音很輕,徘徊在我耳邊。我的嘴微微張開,無意識地在扼殺中發出輕響。許駝還是沒有松開手,“我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
眼前的頂燈光線逐漸昏花擴散,我聽不清自己在呢喃什麽。直到他終于松手,整個人都因為窒息而癱軟下去。
許駝抱住我,輕輕拍着我的背。“心情好點了?”他問。
我沉默一會兒,靠在他的肩上,點點頭。
洗手間的門被人從外面踹了一腳。傑克曼的聲音傳進來:“別在老子的廁所裏面纏纏綿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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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從洗手臺上下來,許駝卻反手鎖死了門。“我們再在裏面待一會兒。”他說。
外頭傳來一連串粗口,門最後被人踹了一腳,整個顫了顫。
他把額頭貼上我的額頭:“雪明,你只要記住,我會保護你的。你可以活到你想去死的那天。”
“如果還和上次那樣,我寧可報警也不讓你走呢?”
“那也是由我來殺了你呀,傻孩子。”
我們相視而笑。廁所的門伴随一聲巨響被傑克曼從外面踹開,他對我們豎中指:“滾到樓上,吃飯。”
網紅餐廳的地下有着傑克曼的住處之一,算是他的緊急避難所。餐廳已經打烊,沒有客人和服務員,玻璃牆上的黑色垂簾落了下來。
他帶我們坐電梯上樓,打開了大廳裏一盞小吊燈,然後直接去後廚做菜。許駝去冰櫃裏找來啤酒,貼在我昏昏欲睡的臉上。
“我不餓,我想回家。”
“阿傑手藝很好的,吃一點吧。你晚上又沒吃多少。”
過一會兒,傑克曼端來兩盤夜宵,出乎意料正常的菜,炒牛柳和海鮮炒面。
他簡單地把菜分了分:“嚴哥你再去拿兩聽啤酒來。”
“這些都是你的。我們兩個這幾天不能碰酒。”他指指身上的傷,“不算沒刺進去的,一共三刀。”
“老徐下手還是那麽狠啊。你和他求饒了沒?”
“他哪給我求饒的機會啊……他的學生和他一模一樣,我都半昏迷了,上來就給我幾刀。”
我現在大致能搞懂,許駝最早說要去見的“一個朋友”,就是傑克曼嘴裏的老徐。兩個人見面後不知怎的談崩了,都想殺了對方,最後許駝贏了,雖然挂了彩。
老徐還有個“學生”——我只能推測,學生也許是助手的意思。老徐可能早就調查過許駝在這個城市的住處和人際關系了,他去見許駝,派了“學生”來試探我。所以那個青年會故意騎單車別到祁蒙竹的車,借此來和我搭讪。
問題就是,這個老徐是什麽人?他和許駝究竟談了什麽談崩了?
餐桌邊,傑克曼煙不離手。他看見我露出厭惡的表情,故意往我這裏吐煙圈。
“有一些人……可以概括為‘老朋友’吧。這些老朋友,不希望我繼續留在這。”許駝說,“為了讓我恢複到我應該回到的那種生活,他們會不擇一切手段。”
“我不明白,什麽叫做你應該回到的那種生活?你現在的生活有什麽問題嗎?吃飯,喝水,睡覺,心情好了殺殺人,心情不好……也殺殺人,不是過得很安逸嗎?”
傑克曼晃着手裏的啤酒罐子:“嚴哥,你的小朋友把你的生活總結的好正常啊。”
許駝苦笑,或許是我的錯覺,他的眼中第一次透露出一種毫無修飾的情緒,真實的情緒,沒有經過假面具的過濾。
“我們所謂的正常生活,就是不在任何地方久留,不和任何外人産生糾纏。”
“‘我們’?你們這樣的人很多嗎?”
“就我所知的有三十多人……沒人知道全員一共有多少。”
“——有一個人應該知道。”傑克曼說。
許駝打斷了他的話:“不需要讓雪明了解他。”
男人聳肩,又打開一聽啤酒。
時間太晚了,我們從餐廳回家時連車都沒有。許駝問傑克曼借了車,一輛閃電黃的超跑。
“不用還了。”傑克曼說,“知道你沒有好車。”
許駝還是約了下周還車:“太醒目了,我們現在早就和活靶子沒兩樣了,你這是靶子上再加一盞信號燈。”
“我能這樣活十年,憑什麽你不行?”他伸了個懶腰,圍上披肩,坐上另一輛跑車,“——晚安了,親愛的。”
跑車引擎聲驚破黑夜,飛馳而去。和他相比,許駝的車開的就乖巧多了,和田園漫步一樣。
“——我能不能理解為殺手組織?”我問,“你們從前是這類團體中的一員?”
“你這麽理解,也算擦邊正确。”
“那我能理解其他成員不希望你們和外人有糾纏。但為什麽他能活那麽高調?這家夥今年還有二十場國內巡回吧?”
許駝用眼角的餘光瞥過我:“所以他被同類獵殺、以及獵殺同類的經驗最豐富。”
對于接下來怎麽辦這個問題,許駝好像并不是很擔心,但不排除他在我面前強撐裝鎮定。
“你的傷還好嗎?”我問。
他點頭:“沒事,之後就有防備了。”
“你之前對着那個叫‘老徐’的,沒有防備嗎?”
“……他直接問我,是不是和他一樣,有了喜歡的人。”說到這,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幾乎和他說實話了,我說,為了一個人,我想再在這留一段時間。”
“……是嗎。”
“就在那時候,幾秒鐘吧,沒有對他太防備。”他自嘲地笑了,“我被他刺傷、又打傷他之後,在他的包裏發現一小罐骨灰。他當時快死了,告訴我,那是他戀人的骨灰,希望我能把它放回他手裏——幾年前,他和一個姑娘相戀了,輾轉反側了很久,最後親手殺了她。”
“你還給他了吧。”
“想什麽呢,腰腹三個深度刺傷,只能靠敷骨灰先止血了。”
這人怎麽這樣!我狠狠瞪他一眼。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他停了車,神色警惕:“誰會現在來電話?”
——祁蒙竹。
我咽了口唾沫。許駝還不知道,就是這人幫我銷毀老徐學生的屍體的。
“朋友……”
“淩晨兩點來電話的朋友?開公放。”許駝微微皺眉,“你應該也被盯上了,你身邊的人也會有危險。”
我按了拒絕接聽,挂了電話:“啊,按錯了。”
許駝繼續開車,沒說什麽。可幾秒後,手機又接到祁蒙竹的電話。這次,許駝的動作更快,按了接聽鍵,切換了公放。
祁蒙竹激動的聲音頓時湧了出來。
“——戴雪明,我找到了!你馬上來市五醫院的癌科樓,我找到願意被我殺的人了!”
這話的信息量太大了。許駝瞬間一腳急剎車。我差點撞在前窗玻璃上。足足有半分鐘,我不敢看他的表情。
說完那句要命的話,祁蒙竹就結束了通話。我們的車在深夜大馬路上停了很久,許駝深吸一口氣,指着手機。
“他的聲音有點耳熟啊,”他輕聲說,“是不是那個……被我用鐵桶……之後還去報警的……”
我點頭。
“不是我太神經質,你要交點正常人類做朋友啊,雪明。”
他掉轉車頭。我說我們要去哪?他說,市五醫院。
“他都自己跑去醫院了,幹嘛不送人送到家,直接護送他去停屍房?”
他的語氣有些咬牙切齒。旋即,超跑的引擎終于轟鳴了起來,雷電般竄過空寂無人的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