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受傷以後
硝镪水潑到張永鈞身上的時候,我才知道之前的自己太幼稚,太理想化,低估了人性的瘋狂和極端,同樣我也萬萬沒有想到,千鈞一發的時刻,這個男人竟然沒有任何遲疑,以一副血肉之軀緊緊護住了我。
幸好那小警察反應快,及時揮出警棍打偏了農婦,觸及皮膚的液體不算太多,幸好工地偷來的硝酸還沒到腐肉化骨的濃度,也幸好這是在醫院,緊随其後趕到現場的老楊迅速撕掉了張永鈞的襯衣,護士也第一時間做了急救處理。
但我還是久久回不過神,後背貼着藥櫃不停地發抖,張永鈞赤.身趴在護理床上,護士在做最後的包紮,我不忍看那焦黑爛糊從左肩蔓延而下的傷口,一低頭眼淚就大顆大顆止不住地流。
“別哭了,哭得我心裏發毛,我還沒毀容呢。”他嘴上調侃着,眉頭緊皺着,明明痛到冒冷汗,還非要做出輕松模樣,我攥着紙巾,狠狠擦了幾把臉,剛要說話,換藥室門被人推開,夏孟平一身透濕地走進來。
“那老太婆警察帶走了,潑濃酸是故意傷害,輕傷也得三年,兩個死者的妻子都表示願意調解,賠償可以少要點,只要你不起訴……”
“憑啥不起訴!”我猛地扯掉紙巾,帶着濃重鼻音打斷夏孟平,他轉頭一看才發現我也在,素面朝天,兩眼腫得桃子一般,一時忍俊不禁,“老張啊,你這英雄救美救得好,瞧你把米小姐給心疼得……”
“少說兩句吧,Michel那是給吓的。”張永鈞笑着替我解圍,随即又正容道,“說是非法穿行,到底兩條人命,算了,醫生不也說了過幾天就好……”
“Joey!”
“行了,我是老板還是你是老板?”張永鈞以俯趴姿勢向上看我,棕眸微彎,勾出了眼角淺淺細紋,我見不得他笑得如此費勁,鼻子一酸眼淚又要掉下來。夏孟平忙把我拉出換藥室,“老張今晚是走不了了,急救中心條件有限,我讓他們開了最好的病房你們先将就一晚,你跟小陳過去看看有什麽缺的,待會兒換完藥護士送他過去安頓好,我再派人送你回北京。”
小陳就是那個一見屍體就跑得沒影兒的年輕男人,此刻他毫無正眼看我的勇氣,從換藥室到電梯到病房,一聲不吭一個勁往前走。大雨漸漸收住,水滴不再敲窗,淩晨兩點的長廊只有我們零落的腳步,周遭太過安靜,我腦中便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放硝酸潑來的那一幕。我知道張永鈞是那種誓将紳士風度發揚到最後一刻的男人,當時當刻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他都一樣會飛身護住,可在我看來小陳的做法才叫情理之中,那個密實得叫人發痛的懷抱實在太突然太意外太震撼,十二歲之後,我米開朗就不曾奢望過有人會這樣待我。
無論因為什麽。
“咱們上下畫、亮滅燈向來委托機場工程部施工,燈箱掉下來是夏孟平的責任,你幹嘛默不作聲替他們做好人。”
雙人病房的床能調高度,也寬綽一些,趴上去沒那麽難受,張永鈞的聲音聽上去通透多了,“咱們是業主,一下死兩個那是重大事故,除了施工單位難辭其咎,印跡一樣有連帶責任,鬧大了往後投标競标都麻煩,賠償金也是不小一數目。再說,”他扭頭看着我,嘴角微揚,“這一弄,夏孟平欠我們多大一人情,以前上下畫時間都得緊着他們施工進度來,以後我們就主動多了。”
“都傷成這樣還挺得意……”我坐在他床邊小聲咕哝,沒特意說給他聽也沒刻意避着他,張永鈞斜眼瞧了瞧我,轉回去,下巴颏兒抵在枕頭上,“老楊明天,不,今天要留下來善後,聽老夏說他派了車送你回北京,你趕緊收拾收拾,別讓他等。”
我搖頭,“你批我一天假吧,我明兒再走。”
“你留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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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跟夏總說不用了,讓他把車退了。”我倔強地瞅着他,“你趕我走我也走不了。”
“……”
“這就是一急救中心,才那麽幾個護士,搖個鈴半天都不來,我待一晚,好歹等你家裏人來了再走,反正這病房就你一個,我跟旁邊這床上睡一樣的,我睡覺輕,有啥事兒你叫我。”
“Michel。”他吃力地支起右邊肩膀,整張臉轉過來對着我,“你是我同事不是護工,這種事不用你。”
我別過臉,待那一團酸澀從喉間稍稍退去,才啞着嗓子開口,“Joey,擋硝酸這種事兒,也不用你。”
張永鈞愣了好一會兒,胳膊實在撐不住了,腦袋重新砸回枕頭,“好吧,随你。”
我立刻笑起來,“謝謝。”
他也跟着笑,“這事兒還用謝?”
“當然。”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左肩和後背大片厚厚的紗布,最後深深望進他眼裏,“Joey,謝謝你救我。”
他也收了笑,“應該我說對不起,要是老楊一早聯系上我,你壓根兒不用過來,興許也沒這麽多事兒。”
我這才想起自己出門前急得滿屋亂竄的場景,“對了,你手機咋回事兒?換號了?”
“沒有,摔壞了。”
“手機摔了卡不用換啊……”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問多了,因為這個事發至今都很淡定的男人居然浮現了罕見的苦惱又無奈的表情,“卡……給人剪了。”
剪了……什麽人牛逼至此,能把張老板手機摔了再把SIM卡給剪了……我轉頭看向床頭櫃上貼滿Hello Kitty的粉色手機,腦中忽現湯泉別墅裏的Hello Kitty創可貼,心頭不禁咯噔一跳,“是不是橙橙……”
“不是,不是她,放心,橙橙很好。”
不是橙橙,那,大概或許估計,只能是Coco了……
橙橙是有些嬌生慣養,脾氣卻很好,而Coco,僅有的兩通電話已足夠勾勒一副恰北北的小模樣,也不知這豪雨如瀑的周末,張永鈞怎麽惹她了,搞得這麽狼狽,思路發散開去,我又很沒節操地想起那半小時就完成了的“Promise”,這下是真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再掩嘴已然來不及。
“笑什麽……”
我躲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又笑了一會兒才一本正經地回答,“老大,您治理公司的條條框框一大堆,這家裏的規矩也得跟上啊。”
張永鈞被我一聲老大叫得發蒙,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板着臉訓我,“不懂別瞎說,不走就早點睡!”
嘿嘿,老板不好意思了,我越發想笑,又怕他真的惱羞成怒,只好使勁抿唇不做聲。我住了嘴他也沒話接,對話一停,傷員同志就有點精神不支,渾身肌肉慢慢放松,眼皮也落了下去。
過了好久我才敢确定他睡着了,傷口太痛,熟睡也展不開他微鎖的眉。
我就這麽坐在他身後,靜靜望着他半個胡茬青青的下巴,一張略顯疲憊的側顏,牆上挂鐘一秒一步地滴答,寂靜自這一刻起寸寸滋長,直到最後蔓延充盈了整個房間。
連我輕輕的一聲“晚安”,都沒打破這愈流愈慢,幾乎要凝固下來的時間。
第二天中午張永鈞的幾個發小兒便進了門,打頭的居然還是個熟面孔——射擊場上親自指導過我的史教練。彼時張永鈞正盤腿坐在床上吃病號飯,我則一手端水拿藥一手代批郵件,史教練看得直咂嘴,一個勁兒沖我眨眼,“咱妹真是又能幹又賢惠,工作生活一把抓,鈞哥給你開多少薪水,哥加百分十你上哥這兒幹成不……”
“滾邊兒去。”某人含着飯菜口齒不清地嚷,史教練一揚眉,“操,我滾了誰拉你回北京?”
“這你甭操心,車留下就行。”
“靠,車是我的,人在車在!”
“有種下回買車別找我借錢。”
一幫糙老爺們兒呲着牙哈哈大笑,笑聲中我似乎見識了張老板雅痞精英外表下的另一張臉——五官還是那個五官,搭配起來卻怎麽都不是單品曼特寧的感覺。
夏孟平顯然也有點意外,他還在找适合送傷員回北京的車,人家已經連車帶司機都到位了。大切諾基放倒後排座椅,鋪上毛毯,就是一張大床,張永鈞照舊趴卧,史教練開車,我和一個兄弟在旁照料,另一個兄弟開捷豹跟着,一行人就這麽離開了濱海機場。
怕吓着老太太,張永鈞并沒搬回西郊大院,而是繼續住在望京自己家中,每日遠程辦公。7.21一夜豪雨水淹京畿,造成了近百人死亡,濱海機場的燈箱事件反而沒引起太多注意,公司上下還以為老板出差去了,反正一周不來辦公室于他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回北京當天,史教練就找了個男保姆上門照顧張永鈞起居,雖說一個大男人受點皮肉傷沒啥大不了,和我通電話時中氣也足得很,我還是不太放心,上網搜了些促進愈合的藥膳偏方準備周六采辦齊了給他送過去。
可沒等到周六,我就被兩個西裝革履的陌生人叫進了俞繼庭的辦公室。
“Michel你好,我是GS投資的Conan 郝,經董事會授權,我們正在調查GH廣告投放合同中的一些問題,希望你能配合。”年紀較大的男士非常禮貌地開口,我剛一點頭,年紀輕的那個便開始噼裏啪啦飛速敲鍵盤。
“Michel你是否知道GH合同開始執行後,張永鈞向董事會發過一封郵件,列舉了唐益年在GH及其他多筆合同中的違規行為,并以此要求唐益年離職?”
後背冷汗刷地下來了,我以為他們問的是燈箱事故,太傻了,區區個意外哪值得董事會繞過張永鈞直接來問我這個小總監?他們問的是那九百多萬的回扣。可這筆錢背後的貓膩張永鈞早已在郵件裏寫得清清楚楚,又有什麽可調查?
“我沒見過那封郵件,只是聽說。”
“好,那麽,在GH合同簽署之前,張永鈞是否透露過他對天諾公司的任何懷疑?”
大東那只寫了11個數字的名片,一封封發往我私人郵箱的暗查結果,明知真相卻依然在審批表上簽下的張永鈞三字……
我坐正了身體,望着郝先生和他的同事,這兩位握着印跡三成以上股權的投資方代表,鄭重回答,“沒有,我從未聽說。”
作者有話要說: 兩條人命的事故,他們一點都不悲傷……如果你們覺得各男主男配和女主很冷血,請不要吝啬你們的磚頭,狠狠的砸過來吧!
小米的心事,薛壤就不用提了,蘇湛呢,沒遇上這樣的機會,所以小米被張大叔的舉動森森觸動了。當然,遠沒到怦然心動的地步,只是對這個男人又多了一層特別的印象。
又見恰北北……就是潑辣妹的意思,再啰嗦一次。
忽然發現,進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還沒對上眼就孤男寡女一屋過夜……并且小米這就算見過大叔露兩點了!這福利發早了,真心發早了……
最後解釋下,印跡是俞繼庭(也許還有其前夫)創立,發展到一定程度,有私募投資,因此俞繼庭(及其前夫)和那家私募共同構成董事會,張永鈞作為職業經理人可以拿到一點點激勵性質的股份。GS就是這家私募的名字,平時不參加管理,但在公司出現重大問題時則一定會介入。
俞美人發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