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人命了
次日,印跡首席執行官俞繼庭向公司全體員工群發郵件,宣布唐益年辭職,機場事業部總經理職權由首席運營官張永鈞代掌,原向唐益年彙報的所有員工即日起直接向張永鈞彙報,直到新的機場事業部總經理就位。
那之後我就再沒在公司見到唐益年,Amy告訴我崔成哲也于次日離開了S市辦公室。然而首都機場和濱海機場的廣告仍在發布,已經支付的返點并沒索回,接替崔成哲的新銷售也繼續依合同規定開始申請支付第二期返點。
俞繼庭發完郵件就恢複半失蹤狀态,許久不見動靜,我替張永鈞捏的那把汗漸漸蒸發,疑問也全埋進肚裏,只在夜半無人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和無關人士聊起。
Yoyo:你傻啊,唐益年當然不會一個人吞,他和帶頭大姐,誰喝湯誰吃肉你自己想……
Michel:你說那些錢大部分進了俞總戶頭?不應該啊,印跡都是俞總自己的,她玩左右互搏啊?!
Yoyo:誰說印跡是俞總自己的,俞總股份都不到一半。
Michel:是麽?私募投不到一億美金就能控股?不信……
Yoyo:印跡還有另一個創始人,手裏股份很可觀,和俞總的加起來絕對超50%。不過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特神秘從來不出現,你要不問問張總,看他樂不樂意告訴你。
連印跡老人席悠悠都不知道的內.幕,我可不想傻不愣登直接去問張永鈞。我只是懷着一腔好奇上網搜俞繼庭的一切信息,甚至不惜翻牆到國外網站。還真不枉費我一番努力,早年某個特別不起眼的英文網頁上,我發現了一個片段。
翻譯過來就是,Li Jialin和俞繼庭夫婦。
所有人,包括張永鈞和何稚橙,都衆口一詞确認俞繼庭是單身,Li Jialin這個音譯詞代表的又是誰。
我順着這條雪泥鴻爪般的信息,和對俞繼庭家世背景僅有的一點兒了解,爬遍維基英文、百度百科、各大八卦網站,最後才抖抖索索地确認,那位李先生的父親,竟是這個國家從總書記開始往下數,一雙手數得着的人。
這位小李先生分明已婚,不用翻牆都能搜出一堆他和妻子結伴出席活動的新聞,最早一條和俞繼庭那一條前後相差十六個月,而小李先生離異再娶的這一年,正是印跡成立的年份,那麽,我是不是可以當印跡是李衙內給俞繼庭的離婚補償,畢竟俞家勢力主要在軍隊,要拿下這麽多重點城市的這麽多戶外媒體,當年不過三十歲的俞繼庭不見得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甚至那幾家私募近億美元的投資,看的也未必都是俞繼庭的面子。
繞到最後,俞繼庭挖着前夫和私募的牆角,中飽了自己的私囊,然而印跡畢竟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雖然小李先生從不出現人前,甚至股東登記都不一定用的本人名字,俞繼庭終究投鼠忌器,張永鈞也正是利用這一點,在不觸動俞繼庭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削掉了唐益年。
我簡直要佩服死自己的想象力了……
當然,誰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也許我的推測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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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我是工程部老楊!你有沒有張總的其他聯系方式?他手機不通!”
“我有他家裏座機,出什麽事兒了?!”北京暴雨,老楊那兒又極吵,我聽得吃力,不得不奔到瀑布流水的窗前大聲問他。
“我在濱海!有個燈箱掉下來砸着人了!重傷!機場工程部叫咱們領導過去!”
我一驚,能讓濱海機場工程部連夜找印跡工程部處理的,不可能是小傷小碰,唐益年去職,出面的只能是張永鈞。我趕緊翻出張永鈞住處宅電,可無論我和老楊怎麽打都沒人接。他是獨居,家人都住西郊部隊大院,我根本查不到電話。
“俞總呢?”
“俞總從石家莊回京,暴雨把京石淹了,她困在高速上動不了……”
俞繼庭被困,張永鈞失聯,財務行政市場部那都指望不上,我是張永鈞嫡系,老楊巴巴地問我怎麽辦,我看一眼窗外的瓢潑大雨,咬咬牙,揣起雨傘錢包手機、備用電池,一邊給張永鈞留短信一邊沖了出去。
2012年7月21日星期六,那一晚的大雨,對整個北京及周邊地區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浩劫。
夜裏十點出門,京城已有多處被淹,有些立交橋下水深數米,我在茫茫雨幕中站了二十分鐘才有一輛的士願意拉我去濱海機場,開口就是八百,我翻遍全身上下,連最後一枚硬幣都掏出來,勉強湊出七百八十三給他,到了地方司機還給我三十三塊,“姑娘我看你也不容易這鬼天氣半夜三更出來辦事兒,給你留點兒,完事兒去市裏找個24小時牛肉面待到天亮,也比這荒郊野外的安全。”
我只來得及說一聲謝謝,顧不上打傘,冒雨直接沖進了濱海機場急救中心。
老楊接到機場通知便開始聯系張永鈞,一邊打電話一邊開車往濱海機場趕,我到時他也剛到不久,煞白着老臉杵在手術室門口,旁邊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兩個月前我見過的機場工程部總監夏孟平。
“米小姐。”大概比老楊多做了倆小時心理準備,夏孟平率先鎮定下來,“兩個人,一個嚴重顱腦損傷,一個大電流擊中心髒,都沒搶救過來。”
我腳下一軟,扶着牆勉力站住。
“出事的是二號航站樓二層高架外四號燈箱,初步判斷暴雨導致支架松動,死者是附近村民,剛好經過下方,被掉下來的箱體外殼砸中,又因積水短路造成觸電。”
我脫口而出,“四號燈箱下面是行人禁區,怎麽可能有村民經過?!”
夏孟平苦笑,“那位置剛好是機場外圍,高架外面就是地鐵二號線工地。”
老楊和我對視一眼,夏孟平沒有明說,可言外之意明顯,多半是趁風雨之夜無人值守,偷一點線材銅纜之類賣錢的村民,為幾百塊小錢白送了性命。
醫生剛宣布死亡,機場工程部就報了案,不久警察過來,直接把夏孟平和老楊叫去問話。急救中心走廊上就剩下我和夏孟平的一個年輕下屬,對着推過來的屍體他比我還害怕,貼着牆壁死都不敢上前,我屏住呼吸拈起白布一角看了一眼,除了半張青灰死白的臉,幾乎什麽都沒看清楚就忙不疊讓他們推走,護士拿着死亡醫學證明書過來找家屬,我正想說家屬都不在,手機突然鈴聲大作,11位號碼極其陌生,接通了說話的卻是熟人。
“Michel我看到你留言了,我大概四十分鐘後到,手續上的事叫老楊處理,夏總有問題讓他往我這個號碼打,你自己找地方待着,注意安全……”
聽到張永鈞的聲音我吊在半空的心總算稍稍安定,看看大門外幾乎沒有能見度可言的漆黑雨夜我也趕緊叮囑他,“我知道,你別開太快……”
我想他在風雨之夜飙高速,總比我在醫院走廊呆坐要危險,直到死者家屬趕到醫院,抓着我嚎啕大哭的時候我都沒意識到他那句“注意安全”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兩個村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寡妻悲痛欲絕,我看着也一陣陣心酸,只能象征性勸慰兩句,可不等那兩個婦人答話,走廊上又呼啦啦沖進來一大群男女老少,為首的大漢頭戴白帽,脖挂毛巾,滿臉髭須中吐出幾聲粗暴喝問,“誰讓你們開死亡證明了!明明送來還有氣兒!是你們害死我叔!你們這些殺人犯!”
我呆了一呆,夏孟平和老楊去了事故現場,他那被死人吓得半天回不了神的下屬早不知躲到哪去,大漢見只有我一人,聲氣又大了幾分,“叫你們領導出來!死了人總得給個交代!人呢!不敢見我們是吧?!”
“我們領導馬上就到,您有什麽訴求先跟我說……”
“你誰啊你!你們總經理呢?我不跟女秘書說話!”
“我是印跡營銷管理部總監,您先冷靜一下,這是意外事故,大家都不希望發生,但發生了就只能好好商量怎麽善後,該賠償的我們一定不……”
“少他媽廢話!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我們不要錢!我們要公道!”
大漢揮着拳頭叫罵,後面的鄉民群情激昂,小小急救中心一片混亂,警察聞訊而至,将我從人群包圍中拎出來,可對方沒拿武器沒動手,他也只能伸着胳膊讓他們退後,大漢抹了把臉又嚷,“警察同志我跟你說,我們都是附近五橋回民鄉的,我三姨就在醫院,她親眼見到我四叔五叔送來還有氣兒!還活着!等我們來,人在太平間!兩條人命啊!他們公司砸了人不給救,直接開了死亡證明,還說我叔非法穿行,砸了也是白砸!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天理!”
“那你到底要怎麽樣?!”我也急了,沖過去對着他大吼,“你說我們不給救,我們可以調搶救記錄,申請屍檢,非法穿行算誰的責任可以打官司,法院說怎麽賠我們就怎麽賠,你在這裏鬧有什麽用?你讓家屬過來我跟她好好談談……”
“你們是罪犯,是殺人犯!警察他們該不該先铐起來帶走?他們是不是事故責任方?!我們不要錢,我們要一命換一命!”
白帽大漢帶着弟兄們步步上前,警察本來就只有一個,一聽這幫人都是回民,眼見着冷汗就下來了,一個純屬意外的燈箱事故,分分鐘升級成惡性群體事件,他一面用警棍擋着鄉民,一面掏出電話急急忙忙請求支援,可一人一棍又有多少威懾力,人群潮水般進逼,眼看就要抓上我胳膊。
“Michel!”
我回頭沖電梯大喊,“Joey別過來!”
事态已經瀕臨失控,我不是他們要找的正主兒,又是年輕女流,料想他們也不會把我怎麽樣,可要對上張永鈞,我實在不敢往下想。偏偏這男人充耳不聞,幾步就沖到我身邊,“我是印跡總經理,你們派個代表過來談,不是家屬的都退後……”
我暗暗叫苦,這幫人已不剩多少理智,談又能談出什麽結果,聽到他說賠償我更急,老鄉們不要錢只要人,越提錢他們越憤怒,我恨自己沒能提前交代清楚現場狀況,現在能做的只有拉着他不斷後退,不管怎樣先避開對方鋒芒再說。
“別讓他們跑了!帶回去!”
“帶回去!兩個都帶回去!”
角落一個老婦突然揚着個棕色小瓶向我撲來,“你們還我兒子,還我兒子命來……”
我隐約聞到一股刺鼻氣味,不及閃躲便被張永鈞用力一扯,他面朝着我,屈着肩背将我整個兒裹在懷裏,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那股酸中帶臭的味道陡然濃烈,幾乎讓我窒息。
作者有話要說: 2012年7月21日的夜晚,對北京市民來說,是一場慘劇。
濱海機場南邊兒确實有個回民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