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碗面條
剎那間過往的一幕幕一句句潮湧覆岸,我支使他的,他支使我的,我們揮着平底鍋像紅太狼和灰太狼那樣打架的記憶,統統宣洩而出,毫不留情地掩蓋了原已四溢的肉醬濃香。
只剩那麽一點鹹鮮餘味還殘留在廚房一角,也許那是因為我這個純種南方人不會做炸醬面,一套功夫都是蘇湛偷師蘇媽媽再傳藝給我,我有廚藝天分,兩個月時間練得爐火純青,那一碗炸醬面的醇香便在回憶裏揮之不去,經久不衰。
如果我化解尴尬的技術也那麽純熟,就好了。
“那啥,”還是張永鈞先解圍,“對着一個帥哥喊另一個帥哥的名字挺傷人啊。”
我撲哧一笑,迅速接話,“那咋辦,待會兒我對着另一個帥哥喊你名字好了。”
“哦?誰?”他挑了挑眉,我眨了眨眼,“鐵甲鋼拳男主角,特帥,特會跳舞,一點兒不辱沒你,我電腦桌面就是他……”
哪知道張永鈞回頭就朝客廳喊,“橙橙,把Michel電腦拿過來我看看。”
何稚橙颠颠兒捧來我電腦,可憐我還沒有鎖屏的習慣,于是我親眼見着他擦着蘿蔔絲的手越來越慢,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桌面是鐵甲鋼拳劇照沒錯,一個叫Atom的機器人,一個叫Max的10歲男孩,披着秋日午後的陽光大跳街舞,張永鈞目光如炬地來回掃了兩眼,回頭問我,“你打算對着哪一個叫我?……”
大概是我呵呵的表情太怨怼,張永鈞吃第一口面的時候十分小心,生怕我給他加料,吃到三口以後才開始據案大嚼。相比之下橙橙就大方得多,一不算卡路裏二不喊“好罪惡”,一大海碗面條吃得幹幹淨淨,吃完摸着肚子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消食兒,“下次一定要叫上繼庭,她也嚷了好久好吃的老北京炸醬面越來越難找……”
我躲在一邊噤若寒蟬,開玩笑,張永鈞是有股份的,加上俞繼庭,再把私募投資代表請過來,完全可以在米開朗家開董事會了好嗎……回頭見張永鈞還在吃他的第二碗,我忍不住友情提醒,“張總,我貌似只欠您一頓是吧……”
跟他混久了,私人場合我都直呼其名也不用敬稱,這麽一叫他不由認真打量了我一圈,“Michel,市場部現在缺總監,你要不要考慮兼個職?”
“啊?”有沒有搞錯,蘇湛在McBello的經驗能勝任市場部,我可不行,“現在的活兒已經做不完了!不去不去……”
“那麽,”他繼續哧溜哧溜吸面條,“你就再多請幾頓吧。”
張永鈞,你這人一向公私分明,處事端方,但為了橙橙居然利用職務之便大占便宜,實在是太重色輕友,不,重色輕下屬,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我正挂着僵直笑容腹诽老板,客廳角落裏橙橙忽然爆出一聲尖叫,“Michel!你這兒有虹吸壺!還有磨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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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沒來得及答話橙橙就沖了回來,“那你有咖啡豆麽?我煮咖啡給你們喝好不好?Joey說我做的曼特寧比咖啡館裏的還棒……”
我想說沒有都不行,張永鈞從冰箱裏拿完荔枝就追着問那包蘇門答臘咖啡豆哪兒來的。一個發現咖啡豆,一個發現虹吸壺,你們這對離婚夫妻要不要這麽默契?
乖乖交出存貨,看着橙橙娴熟地磨豆粉,斜插壺,調火候,細翻勻,專注虔誠有如母親呵護自己初生的baby,我便知道這功力不是我這三腳貓所能比拟。怎麽能不默契,也許在波士頓的那些年,她就是這樣垂眸含笑,為丈夫煮上一杯足可抵消整日疲勞的曼特寧,而他喝的也不僅僅是一杯咖啡,那甘苦交錯的芬芳中流淌的,還有家庭的溫暖,嬌妻的問候。
“可惜了,豆子、磨豆機和虹吸壺,都是蘇湛指名要的,好容易有個手藝好的,他偏偏喝不上。”我捧着現煮微燙的曼特寧笑嘆。名字都叫錯過,當着張永鈞也再沒什麽不能提,蘇湛離開一個半月,我繞道而行四十天,當僞裝終于被窺破,心上反而卸了重量,意識清醒地念出那兩個字,原來沒有想象的那麽難,我深吸杯口濃香,再和着胸中郁氣盡數呼出來,“Joey,這就叫陌路繁花,各安天涯。”
他放下咖啡杯,以自言自語般的音量慢慢重複了一遍,“嗯,陌路繁花,各安天涯。”
“怎麽樣,精辟吧?”
他收起微笑,一本正經地看向我,“太文藝,沒聽懂。”
這悶騷男,很想拿憤怒的小鳥扔他呢……
其實,是聽懂了吧,否則怎會在念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就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何稚橙的側影。煮完咖啡她就到陽臺接電話,一通電話粥煲了十分鐘還完全沒有結束的意思,六月陽光曬着她,那滲着汗珠而渾然不覺的嫣紅臉龐,正為電話那頭的某個人笑出絕世容光。
張永鈞,你看,她有她的繁花,你是不是也該再找一條陌路,另闖一處天涯。
“Michel。”
“啊?”
“大東的電話你還有嗎?”
“……有……”話題跳轉太快,我一時調整不過來,“還有事兒找他?”
“你把唐益年簽批過的、五十萬以上的返點合同包括簽字原件都找出來,讓大東挨個兒查一遍。”頓一頓又道,“你親自辦,不要讓別人知道。”
秘密查天諾一家容易,電子版文檔我也都有,可歷史合同審批記錄都在趙緒那兒,從銷售本人到總監到總經理,想看每一級的簽批原件就只能開保險櫃。雖然以我職權調閱這些文件不是難事,但張永鈞特特叮囑,足見此事的機密程度非同小可。想起席悠悠的臨別贈言,我心頭微凜,“你這是打算——”
打算動唐益年。
可唐益年是俞總的人,俞總又和橙橙是鐵杆,張永鈞若肯和俞繼庭翻臉,當初就不會批崔成哲那筆獅子大開口的返點,如今随着第一筆合同款的支付,對應比例的返點也已轉入天諾賬戶,唐益年提了幾個月的戒心當可放下,俞繼庭又剛好出國,這個時候徹查歷史折扣,細想竟是最好的關口,我不知道是什麽讓張永鈞改變主意,但顯然,他不準備告訴何稚橙。
初夏三十度的午後,握着暖暖咖啡杯的手,居然沁出一點涼意。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之後的兩周裏我一再被源源不斷收到的調查結果驚住。面對如此真相我不敢盡信大東,挑了幾條不相幹的信息分頭輾轉試探趙緒和崔成哲,事實證明大東情報無誤。這樣說來兩年多的時間唐益年簽批了十多份通過關系公司走賬的返點合同,加上天諾那一單,總金額高達三千一百多萬,占機場一年營業額的七分之一!
七月初的某天,我一上班就覺出了趙緒的不對勁,幾次從我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地經過,一臉的欲言又止,最後我實在煩得不行把他叫了進來。
“說吧,被女朋友甩了還是你又看上別人了?”
“呵呵,那不能夠啊米姐,我倆好着呢,都見過家長了……”
“那你這便秘模樣兒是給誰看呢?”
“米姐……”小夥子拖長了聲音跟我起膩,好一會兒才往辦公室門的方向瞅了瞅,轉回來壓低聲音問我,“我聽說,張總向董事會發了封郵件……”
“哦?”
“說唐總拿了三千多萬黑錢……米姐,是不是你幫張總弄的?我原來也沒想到這一層,不過聯系下你那幾天問我的問題……”
我笑眯眯瞧着他鼻尖上的雀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在心裏對這孩子又重新做了一次綜合評估,“俞總告訴你的?”
趙緒倒應得爽快,“嗯啊,不過米姐你放心,我就是好奇瞎問,俞總跟我随便提了一句,沒讓我打聽什麽,真的真的。”
這孩子心思機敏,卻不善僞裝,七情六欲最易上臉,他主動撇清,我倒不懷疑了。只是張永鈞直接把事情捅到董事會,擺明不把唐益年拉下馬不罷休,而看趙緒的反應,俞繼庭就算不還擊,至少也沒打算在明面上和張永鈞鬧翻,這就有些微妙了。
三千一百萬的黑錢,俞繼庭豈能不知情,唐益年機場一把手做到現在,顯然有俞繼庭支持,惜乎我想破頭也不明白,作為公司創始人,俞繼庭怎麽能容忍心腹下屬在自己公司裏當蛀蟲,而張永鈞不過一介職業經理人,持股撐死一個點的小小股東,又拿什麽跟俞繼庭撐腰的唐益年鬥……
疑問不解,我在鷹錦看到出差歸來的俞繼庭就有點犯怵。她本就長得英氣逼人,神色不豫時面相加倍森冷,一進辦公區盡頭那間紅木門辦公室,立馬傳來砰的一聲摔門巨響,吓得昔日總是人聲嘈雜的公司上下竟不聞一絲喧嘩。不一會兒張永鈞經過我門口往CEO辦公室走,我下意識站起來,又不知該說什麽,一念之間,他略顯急促的步伐已經走遠。
半小時後,木門打開,張永鈞徑直過來找我。
“Michel,今天開始,機場所有銷售合同不分大小一律到我這裏申請折扣,唐益年的簽字一概無效。”
我刷地站起來,椅腳勾着毛毯差點翻倒,慌亂不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強硬決定,而是因為随他而來,站在我門口的俞繼庭。
“俞總。”
“Michel。”她微微一笑,“Joey,眼光不錯嘛,下屬很給力。”
那笑容不複森冷銳意,附于其上的薄薄溫度卻更讓人不寒而栗,我還沒想好怎麽象征性謙虛一下,就聽張永鈞跟着淡笑,“過獎,她只是做好本職工作。晚上董事會記得準時到,我還有話交代Michel,就不送你了。”
“那麽,晚上見。”
作者有話要說: 陌路繁花,各安天涯,不是我原創,可度娘也說不出最初的出處在哪裏。
張永鈞要搞掉唐益年自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不會因為小米那八個字就做這麽重大的決定。
蘇湛的特質都很外露,張大叔描寫起來可真有點困難,我想表達的意思、他自己的潛臺詞,往往就藏在那麽一兩句幾個字的細節裏。唉,挖坑自己跳的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