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各有秘密
記得剛知道蘇湛陰謀設計我時,我罵過他不要臉,事實證明一個陽光快樂好青年會變得這麽腹黑陰險,完全拜幕後黑手所賜。這讓我再看見張永鈞就不由自主特想啐他一口,到底誰是真正的不要臉。
可想到他擡手就送了一斤品相極好、價值至少上千的阿膠,我又有點手軟氣短。
轉念再想,焉知不是心中有愧才這麽大手筆送人情,于是瞧着他的目光重新變得犀利。
“Michel……Michel?”
我驚回神,慌忙給有些僵硬(可能近乎猙獰)的臉部表情打上柔光,“崔成哲的返點方案報上來兩天了,您看……”
張永鈞将目光從我的臉轉回屏幕,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倒夾着筆,筆頭在桌面上無規律地輕點,“九百萬。”他說,“安吉生可真狠。”
兩句話九個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似乎每個字都當真帶着百萬現鈔的重量。的确,按刊例價算,首都機場加濱海機場5800萬的媒體,崔成哲報了個六三折,再減掉九百多萬返點,實價還不到五折,這樣高的回扣別說印跡,放眼整個戶外廣告圈都不多見。我看了眼張永鈞,小心接話,“其實單看首都機場那部分,折扣還算正常;濱海機場刊例價先往上漲了130%,打個六三折,多出來的八百多萬也差不多抵返點了……”
“虛高130%的刊例價,Johny就沒說什麽?”
“那是徐姐在的時候批的……”我頓了頓,又補一句,“那會兒您也沒說不行……”
張永鈞瞥我一眼,我趕緊把頭低下去,只聽他在我對面頗玩味地說了一句,“Johny這小狐貍。”
我噤聲。蘇湛是市場部現任總監,沒他簽字這套方案到不了張永鈞手裏。明知印跡拿下濱海機場的成本價水分極大,徐姐在這個基礎上制定刊例價,勢必造成定價虛高,他卻仍然不聲不響地放行通過,明顯是不想趟渾水,反正追問起來也是徐姐的責任;張永鈞也不是沒說過不行,而是濱海機場的第一年刊例價根本就作為濱海項目的補充決議,直接打包在董事會上表決通過,而對濱海項目投反對票的張永鈞,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地被民.主了。
蘇湛啊蘇湛,你果然狐貍,知道這個方案一定戳張永鈞痛腳,早早地躲了起來,剩我一個人承接大老板的隐怒。
“張總,”見他沒往下說的意思,我大着膽子繼續,“其實濱海的刊例價,去掉水分也就一千萬,兩邊都扣掉返點,最終折扣是六折,也不是很離譜……”
“所以你和Johny一樣,覺得這個方案可以通過?”
我擡頭坐正,“這個方案在價格上并無問題,市場部沒有反對的理由;而從營銷管理部角度看,主要關注點是財務風險。”說到最後一句,我刻意放慢語速,“張總,這是兩個部門各自獨立出具的意見。”
張永鈞隔着辦公桌審視我,我鼓起勇氣挺起胸膛接下他的目光,不錯,米開朗和蘇湛關系的确非同一般,然而工作上我們恪守游戲規則,公私界限分明,營銷管理部如今的任何決定都與蘇湛其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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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家門口的那一席話絕非戲言,我必須要讓張永鈞知道這一點。
他點點頭,雖然沒說什麽,投在我身上的目光漸漸減輕了重量。
“財務風險我已經發給法務和財務分別去評估了,下周二就會出結果。小崔的意思是——他想知道如果法務和財務都沒什麽問題,總部這邊能不能盡快批折扣,他好跟安吉生交代,就算有問題,他也能在合同條款上規避掉風險。”
“小崔的意思?是唐益年的意思吧。”
“唐總是派人問過幾次……不過——”我細細揣摩張永鈞話語中的寥寥溫度,“我會告訴他再等等,折扣太大總部還在審。”
“這樣,你告訴小崔,折扣太大,返點協議要提前審,讓他把走返點那家公司的情況提前報上來。”
“好。”
“拿到乙方信息,你打這個電話。”他拉開抽屜,從角落裏抽出一張名片,“讓他好好查一查。”
名片上除了大東二字,就只有一個毫無特色的手機號。我疑惑了幾秒,突然醒悟過來,張永鈞質疑的不是九百萬回扣的財務風險,是唐益年和崔成哲的銷售誠信,“張總,按制度返點審查裏不包括……”
“這是我個人行為。”
他看着我,棕色眼眸裏微光隐現,冷峻、專注,這是他工作時最慣常的模樣,我卻從那點微光裏額外感覺到某種非善意的期待。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期待什麽,可我相信他一定不期待營銷管理部總監回家後就把這張名片透露給市場部總監。
我把大東的手機號輸入通訊錄,跳過“朋友”、“同事”、“合作夥伴”、“客戶”分組,放在“其他”裏,然後把名片撕碎扔了。回家後看到蘇湛挂在玄關處的鑰匙串,我想了想,走到書桌前開始收拾東西。
“幹啥呢這是?”蘇湛坐在飄窗前一邊擺弄電腦一邊問我。
“我給你騰個抽屜出來。”
“給我?不用,又沒幾樣東西。”
他說的是實話,已經搬過來的物件兒大部分是衣物和洗漱用品,我把他的充電器、眼鏡盒和名片盒一一放進剛清出來的抽屜,也不過占了小小一個角落,和另一邊滿得關不上的抽屜形成鮮明對比。
“瞎折騰啥呢,跟你說了我不用。”蘇湛見我倒騰個沒完,忍不住再次開口,我抱着一堆零碎玩意東張西望,“還是分開放的好,我東西多,省得混一塊兒你找不到。”
“就那兩三件有什麽找不到的。”
“以後就不止兩三件了。多了再分更麻煩。”
“哎我說,妞兒,不樂意我動你東西就直說嘛。”
我伸出去的手指停在櫃門上,“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那意思也沒啥,就你那堆寶貝,我還懶得看呢。”
我放下東西轉身,“蘇湛,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好好好,你不是那個意思,你可想好了啊,那抽屜歸了我就別怪我不收拾……”蘇湛從頭到尾對着電腦沒擡頭,嘴邊始終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我在原地杵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過去抱住他。
“怎麽了?”他合上電腦回抱住我,我搖搖頭,在他懷裏拱了又拱。
原本,我不過是想讓他在米開朗的屋子裏擁有一點私人空間,好比有天我搬去百子灣,我也會跟他要一塊只屬于我自己的地盤。
結果我錯了,其實他不需要,這屋檐下每塊地方他都悠閑自在得很,他沒錯,心裏有鬼的是我,在自己家裏小心翼翼怕越界的那個人,是我。
“抱一下行了啊,起來。”蘇湛拍拍我腦袋,“我娘要跟我視頻,師妹上那兒坐會兒去。”
我趕緊跳下飄窗,溜到櫃子旁邊輕手蹑腳地繼續收拾東西。蘇湛一個人在百子灣向來不用耳機,不一會兒屋裏便響起蘇媽媽大大咧咧的聲音,“小湛啊你又倆星期沒打電話!”
然後就是暖氣停了沒有,天氣還冷不冷,五一回不回來,你二大爺對門兒的小四要去北京找工作讓他在你那兒住兩天……
蘇湛趕緊推了,“他啥時候來?下周三?哎呀不行我出差……”
我坐在櫃門前,臉埋在膝蓋裏,不出聲地笑。
一會兒蘇媽媽又問,“小湛你窗戶外邊兒那些燈咋都不亮了?”
瞧這觀察力,難怪蘇湛鄙視我。他家窗戶看出去正是CBD地區密密麻麻的摩天高樓,我這兒看出去除了798那一片低矮廠房啥也沒有,蘇湛面不改色,刷地拉上窗簾,“北京不是霧霾嘛,改天放晴了再看。”
這孩子,兩家窗簾都一樣,莫非是他早知今日?我得使勁掩着嘴才不笑出聲來。
“對了,你從紐約直接回的北京,媽也沒機會問問你,霜兒咋樣了?拍了照片沒有?給媽看看……”
就好像有誰突然按下了開關,剛才還鬧騰的房間突然靜音,又像誰切斷了櫃子到飄窗的路線,我們的目光一碰上就各自別開投向相反的方向。
“忘了拍了……下回吧,沒事兒,挺好的,真沒事兒,你瞧你又瞎想……行行行明朝叫伊搖電話陪侬噶三胡好伐?”
似乎每對母子都有自己的相處模式,薛壤以屈意順從來應付母親,蘇湛的招數則是一個接一個不傷大雅的謊言,看着他哄情人一般使盡手段哄自己的母親,我莫名生出些荒唐的懷疑,猜測那陷在美麗騙局裏沾沾自喜的,到底是蘇媽媽還是我自己。
“開朗。”蘇湛結束了通話走到我身邊,我也跟着結束神游太虛,碎亂一地的視線重新集中,回到他略顯歉疚的臉龐。
“對不……”
我握緊他的手,笑着搖搖頭,“別說對不起。”
沒人欠我什麽,他最對不起的也另有其人。
“霜兒挺好,心情差不多都恢複了,又開始給我發黃色笑話,只是比以前更忙,華爾街那公司……”我突然想起霜兒的實習職位從何而來,頓時閉口不言,畢竟無論我和蘇湛對她做了什麽,她對蘇湛,不是沒有傷害。
而這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識到,被背叛的,不是只有霜兒一個。
他們之間整整五年的過去,不會因為我就突然一片空白,就如我再怎麽放棄薛壤,照樣被張永鈞一句淺淺淡淡的疼不疼勾得黯然神傷。
我嘆了口氣,靠着蘇湛緩緩垂下臉去。
“這是什麽。”他從櫃門旁成堆的雜物裏撿起一根細細長長的紙筒。
我探身一看,幾張布滿槍眼的厚厚靶紙,那一天假期未完陽光燦爛,那一天我在北方國際射擊場瘋狂激射,那一天他獨自飛向大洋彼岸,聆聽愛情出其不意的審判。
“你可真行,我都緊張得恨不得跳太平洋了,你還有心情去打靶。”
“這叫大将之風,我從小內心就強大你不知道嗎?”我笑道,不動聲色将靶紙中間夾着的兩張電影票根揉成小球。
薛壤至今沒給我只字片語,想來聰明的薛媽媽并沒把那天所見所聞傳回紐約。
就讓那個尴尬場面成為我們三個人永遠的秘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乃們一定不記得大東這個人物了,《無聲的旋律》第十三章裏出現過,那會兒還是京城油子,雞鳴狗盜之流,十幾年後,開事務所啦。話說我都佩服自己的記性,居然想得起來這個臉都沒露過的角色……
千萬別覺得張大叔期待的是小米和小蘇為名片吵架啊……大叔很好的,還替蘇少出主意呢。
快睡着了,明天再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