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藍色祈禱
“開朗你今天怎麽了?我媽說話你不愛聽應着就是,何必這樣夾槍帶棒?”
“我還沒問你呢,什麽叫西岸找工作?不打算回來了?不打算回來為什麽不跟我說?”
“我就一想法,這不還沒來得及跟你商量嗎,我媽那兒也只是随便提了一句,我哪知道她那麽當真……”
“薛壤,當真的不是她,是你,你早就不想回來了,只是我不願意出國才一直含含糊糊的不置可否,對不對?”
“……對!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肯出國!你不陪讀我不勉強你,等我畢業不管東岸西岸我都有把握找到靠譜工作,你願意出去上班也行,願意跟家呆着也行,你不想那麽早生孩子沒關系,咱們在國外他們想唠叨都夠不着。國內有什麽好,你爸養兒子,你媽照顧老頭,開心遠在英國,這裏到底有什麽值得你留戀?”
“我就是不想出國,不想去洋鬼子地盤怎麽了!”
吵到有人開始耍賴的階段,道理就講不下去了。我們坐在車裏,車子停在樓下,節日的小區挂滿彩燈,上弦月沒入紫藤和野薔薇,許多年前的夜晚,我們也是這樣對着樹梢的弦月并肩不語,澄夏的加楊樹很高,我們的沉默很長,那時候什麽都不說也心領神會,現在什麽都不說,卻只是無言以對。
“米寶。”薛壤終于先開口了,“是不是我只有一個選擇,拿到學位,馬上回國結婚。”
我靠在車窗上望着窗外,“我不知道。”
“承認真相有那麽難嗎。”
我轉過頭,“什麽意思。”
“米寶,其實你什麽都不信。”他看着我,帶着一種近乎悲憫的微笑,像憐惜我,又像嘲諷自己,“你只是在賭而已,四年,我畢業,你能等,七年,拿綠卡,你等不了,其實有什麽差別,只是賭注大了,你不願意,還沒開始,你已經做好輸的準備。”
“薛壤……”
“我就這麽讓你沒信心麽?!”
他忽然壓過來,越過擋把按住我肩膀,我推不動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夜色中他的輪廓因逆光而模糊,墨藍色的影子卻蘊含着那麽清晰的悲傷。我松了手,壓着自己眼角,仿佛這樣就能壓住從心底噴湧上來的淚光,“薛壤,對不起,我是沒信心,我很害怕,但我是真心實意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的……”
紅螺寺的鯉魚池邊,我懷着謙卑虔誠的心許下願望,米開朗和薛壤有将來,可十個硬幣時間太短,我沒來得及告訴銅錢裏的小鈴铛那是個什麽樣的将來,琴瑟和鳴,耳鬓厮磨,還是隔海相思,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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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上天一個都不允我,張永鈞例無虛發,奈何米開朗不事修行,不敬鬼神,對世間情愛缺乏最起碼的善意。
“米寶,你真這樣想麽。”他低頭吻住我,透過唇齒交纏的縫隙點名發問,我點點頭,防線潰敗,眼淚突如其來,說不清為什麽,只是覺得恐慌。
寒假行将結束,他明天就回紐約了。晚餐不歡而散,我似乎再沒去機場加入送行大軍的必要。
臨別的夜晚,沒有不舍,只是恐慌。
“米寶,看着我。”薛壤捧起我的臉,“我不讀了,學位綠卡統統不要了,到學校就辦退學,我們馬上結婚,好不好?”
我整個人呆掉了。
迎着紫藤樹上纏繞的串串彩燈,他在暗,我在明,深埋心底的恐慌這一刻無可掩藏。
“薛壤……”
“我們結婚,剩下這兩年半也不用等了,你不喜歡?”
“薛壤我……”
“米寶,”他靠回駕駛位,聲音比車窗外的冬夜還要冰冷,“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你試探我,你居然試探我……”我像個溺水者胡亂抓着一切能救生的東西,抓住的卻是一句如此羸弱的指控,他贏了,溫厚善良的薛壤試出了我自己都沒勇氣承認的,隐秘卑劣的真相。
“你不想被試探,就自己說。”他緩慢而沙啞地問我,“你是不想結婚,還是不想和我結婚。”
“是我的問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抓住流沙泥淖中真正能挽回我們之間最後一線希望的蒿草,“薛壤,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否則,不管四年七年,我都不會答應……我沒騙你,我是真心實意想和你在一起,只是……”
只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婚姻這場高難度的戰役,我和妹妹以自己的生命催化了一段從雲端墜落的姻緣,米東南和衛紅旗也曾相濡以沫,也曾相愛至深,結果呢,我忍不住又想起何稚橙,若不是分開得早,或許那對彼此擁抱撫慰的離婚男女,今天也不過是兩個積怨難平的僞路人。
而當我和薛壤走到不結婚就是分手的時刻,這樣的怯懦讓愛情四面楚歌。
薛壤走了,帶着我們沒有談完的話題,和所有的不甘心與不放心。我站在樓道裏,越過窗臺目送他掉頭駛離,才拿出鑰匙開門回家。剛進門就接到辰州打來的長途,看看表不過十點,米家婚宴這麽快就散了嗎?
“開朗,上QQ,我把婚禮照片傳給你。”
“要不要這麽快……洞房花燭夜哎……”
老爸壓了壓聲音,“我讓你嚴叔單獨拍了一些,沒有玲玲,你給開心傳過去。”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挂啊……
我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屋裏無聲抿唇,開了電腦上QQ,幾百兆文件慢吞吞傳着,忽然QQ上又蹦出條消息——
“Michel!這麽早回來?沒跟小薛薛哈皮去?”
蘇湛那個又酷又帥超自戀的頭像晃啊晃的,右下角有個手機标志,大過節的也不知在哪瘋。我沒心思跟他唠嗑打屁,簡短地回了一句,“嗯,吃完沒事就回來了。”
馬上某人電話就到,“咋了?和老薛家吃的不開心?他們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這人也太精了,我趕緊解釋,“你別問了,反正是我沒表現好。”
“家裏就你一人?”
“嗯。”
“出來,我在藍色港灣,這兒有比賽,哥哥正頭痛沒舞伴呢,過來救場!”
“這麽晚了……”
“你出不出來?”
“蘇湛……”
“我去接你啊!”
“蘇——”我瞪着被挂掉的電話,不情願地撥回去,“好啦我去,你別過來了,給我地址。”
“藍色港灣南區亮碼頭酒吧街,祈禱!”
祈禱在京城立足近二十年,六家連鎖店遍布各大商圈,連我這個基本不逛夜店的家夥都久仰大名,藍色港灣店門臉兒豪華,裏邊兒絢爛,我在紅男綠女奇光幻影中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蘇湛,他背朝我,倚着環形吧臺,拈着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和一個陌生女孩聊天。女孩離他極近且距離還在縮短,興許是太近了,我站到他身後時蘇湛剛好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兒撞在我身上。
“米……”蘇湛轉身,一見我便瞪大眼睛,話都說不完整了,我瞥女孩一眼,女孩含羞帶怯地望着蘇湛,發現這位帥哥還沒從見鬼似的表情裏回神,頓時悻悻,招呼都懶得打,纖腰一扭款款離去,我順着她行進方向掃了眼周圍,冷冷問他,“缺舞伴?我怎麽沒看出來?”
蘇湛不理我,只是一個勁兒呼撸我腦袋,“好好兒的怎麽把頭發給鉸了?”
“姐喜歡不行啊。”
“看看,果然是剛被KO的節奏……”蘇湛先把我一頭碎發揉成鳥窩,再給小貓順毛似的一下下理好,全程幸災樂禍幾近欠揍。我推開他,他又一條胳膊圈過來把我攬到吧臺邊,“過來,帶你認識個人——祈哥!”
我沒想到蘇湛竟認識祈禱的大老板,劉祈四十多歲年紀,光頭大肚笑聲豪放,怎麽看都不像和蘇白骨精有交集的樣子,喝了杯他免費招待的金湯力,我才知道他是何稚橙的堂姐夫,同樣出身西郊部隊大院,算來和張永鈞是連襟,蘇湛跟着張總過來,混了個臉兒熟,如今又薪火相傳地把我介紹進來。劉祈往我手裏塞了張會員卡,笑着說,“蘇老弟剛交代,留心個馬尾巴牛仔褲黑羽絨服二了吧唧的妞兒,兄弟們盯了半天愣沒瞧見,敢情是他胡說呢,明明這麽漂亮一丫頭……”
我勉強維持住笑,他一走就嗖嗖地往蘇湛臉上飛眼刀,“二了吧唧?你有種當我面說啊!”
蘇湛嘿嘿地笑,“不二,不二,新發型很好看,完全配得上我,哦不,完全配得上你。”
“離我遠點。”我連椅子帶酒杯往吧臺另一邊挪了兩尺,以示跟他劃清界限。蘇湛也不跟來,舉着酒杯遠遠問我,“瞧你那臉長得,拉根繩都能釣魚了,薛壤怎麽你了,跟我說,回頭我削他。”
我頭也不擡,自顧自喝酒,他被晾了也不尴尬,隔着一個空位悠然自得地陪我傻坐,過了一會兒有姑娘過來搭讪,也不知他跟人說了啥,嗲嗲的“帥哥一個人嗎”,之後就沒了下文;隔不久又有男生坐到我和他中間,剛朝我瞄兩眼就被蘇湛拍了胳膊,“兄弟人姑娘有主哈。”
男生看看我又看看他,他給我使眼色,我翻個白眼不理他,男生臨走前往蘇湛胳膊上原樣兒拍回去,“兄弟你好自為之啊。”
“好說,好說。”
我被他痞得一塌糊塗的模樣逗得繃不住笑,他一見我嘴角松動,立馬撂了酒杯過來拖我,“來來來我有話跟你說。”
“你要問我今晚的事兒趁早別問,別跟我提薛壤,別問我為啥,我什麽都不想說……”
聽到自己喉嚨裏的顫音我才想起來薛壤走的時候我哭了,回家沒多久就出來,妝都忘了補,滿場彩燈這麽一照,肯定醜得直接上Men In Black演小外星人無壓力……
“開朗,開朗。”他抓着我肩膀把我揪到跟前,“是我,”他指着自己,“我有話跟你說,你着什麽急?”
“啊?”我擡起臉,蘇湛站在一地的落英缤紛中,身後旋轉燈球銀光粼粼,眩花了我的眼睛。
“瞧見樂隊前頭那臺子沒,一會兒祈哥上去宣布比賽開始,登記的有十對,咱倆排第六,第一名送3000塊錢代金券。咱倆統共也就合過兩支曲子,今天這場合倫巴不成,只能桑巴,結尾還用咱們自己加的托舉,能出效果。這幫人全都不專業,就知道看熱鬧,跳得high點兒誇張點兒,搞定代金券咱倆對半分。”
“……”我還沒從米開朗黯然神傷的愛情裏完全恢複出來,一時間消化不完蘇湛這麽長篇大論的比賽說明。蘇湛不見我點頭,皺眉道,“不然……你六我四?”
“……”
蘇帥抹額,“你兩千我一千!再低哥不玩兒了!”
我掩嘴而笑,笑着笑着翻過手心捂住嘴,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哎呀你看你委屈的……算了都給你了我一分不要了……”他掰掉我的手,捏着我的臉,兩只大拇指用力擦掉我眼角的水珠,“知道有眼影還哭!醜死了……我找祈哥給你要塊香皂去……”
我拎着舞蹈服和祈哥給的一兜瓶瓶罐罐走進洗手間,鏡中的米開朗果然是個紅了眼、糊了妝的可憐丫頭。卸妝水,洗面奶,爽膚水,護膚霜,祈哥真是神通廣大,幾分鐘裏什麽都能變出來,我洗好臉,用發夾把孫燕姿似的碎發整齊地別向腦後,換上火紅的和Anna比賽時一樣的舞鞋和桑巴裙,披着外套溜到場下。
祈禱掏錢讓客人自娛自樂的比賽自然不講究,街舞現代舞國标拉丁什麽都可以,酒吧客人扔誰花最多誰就贏,我出來的時候臺上已是第四對,年紀都不輕了,跳的恰恰基本也就跟功夫熊貓類似,兩人卻自得其樂蹦得特歡,臺下擠得水洩不通,有喝彩的有鼓掌的,有大聲籲的還有拼命往桌上頓酒瓶的,各種噪音和着舞曲一塊兒震耳欲聾,祈哥站在樂隊旁邊,托着下巴笑得志得意滿,蘇湛混在一群袒胸露背的小妞中間,大大方方任姑娘們用目光來回意淫他換上舞服後盡顯勁瘦的腰線。
我摸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在笑。這大概是傍晚到現在我露出的第一個發自肺腑的笑容。
讓結婚見鬼去吧,讓薛壤邊兒去吧,讓抱孫狂的薛爸爸薛媽媽都從記憶裏都消失吧,不管以後米開朗的情路還有多少麻煩,至少現在,先讓我一個人享受和痛快吧。
我在《Swing Da Cor》濃郁的南美風情裏踏着細碎的桑巴別步上臺,一個人在追光燈中獨舞将近十五秒,一身黑衣黑褲的蘇湛才悄然出現。燈柱掃過整個舞臺,追着我滑入蘇湛臂彎,搖曳,彈跳,腳尖畫下共舞的第一個圓圈,擺蕩,律動,似棕榈樹在海風中急顫,我以他為圓心,他亦繞着我旋轉,無數交錯纏繞的軌跡又以整支曲子的時間在舞臺邊緣繪出貼近觀衆的大圓,奔放的歌者,激烈的鼓點,我們掀起一場亞熱帶的風暴,席卷整個舞臺,直到最後一個節拍落下,角落裏再沒有誰打攪節奏的臉,蘇湛高高托起我腰身,我從他掌心展翅飛翔。
掌聲如雷,祈哥都張大了嘴,我敢打包票後面四對都可以不用比了,蘇湛一邊大喘氣一邊放我下地,我依着拉丁舞禮儀向觀衆行禮致謝,和舞伴擁抱慶賀,他的笑容又大又近,滲着細細密密的汗珠,而最靠近嘴角的那些,就這樣貼到了我臉上——
他低下頭,狠狠吻住了我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祈禱酒吧藍色港灣店,乃們還有麽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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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不再提醒大家米開朗三觀不正矯情自私神馬的了。
米開朗就是真實存在的小女人。
今天更得早,有存稿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要不要讓小菲出來打個醬油呢……
忽然想搞個PK賽,美少年系的蕭岚,小菲,阿尋,蘇湛,四個妖孽小受誰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