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喝湯喝湯
薛壤讓我上樓前先給蘇湛打個電話,我沒打,誰突擊檢查還帶事先通知;薛壤問我怎麽跟蘇湛解釋此行,我說用不着解釋,對蘇湛我不需要拐彎抹角。
走出十八層電梯時我還步伐沉穩無所畏懼,按下門旁紅色電鈕,門裏響起叮咚鈴聲,音波袅袅中隐約仿佛有人冷冷問我——
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霜兒的死黨啊,用我的眼睛替她看,用我的耳朵替她聽,我是霜兒的全權代表,有權在任何時候不打一聲招呼敲開蘇湛的家門。
門開了,蘇湛一雙鳳眸睜成龍眼,“米開朗?……”
無視他松松垮垮吊在胯上的家居褲,無視他明顯為了開門才匆匆穿上、袖管還沒抻平的套頭衫,我推開他搭在門框上的胳膊徑直進屋,一眼就鎖定茶幾上開了封的藍色易拉罐,過去摸摸,餘溫仍在,蘇湛一大男人顯然沒有喝個露露還要加熱的習慣,我擡頭盯着他,“席悠悠上來了?”
“嗯,她怕我走不穩摔了,一直送我進門,總得讓人喝……”他話快說完才反應過來,“幹啥,突襲啊?”
我瞪着他不說話,蘇湛收了龍眼,還微微眯起點兒,似笑非笑地,拉着我挨個屋檢查,“自己看,洗手間陽臺,大衣櫃書櫥,都別漏了,床底下要不要捅捅……”
那道說不好是嘲諷還是愉悅的笑窘到我了,似乎這個時候我才慢半拍地意識到米開朗今晚有多過分。我掙開他卡在我腕間的手,因為莫名其妙的惱怒而帶了點力,卻不想這一揮竟然把個一百四五十斤的家夥甩了個趔趄,後退一步靠上門板,發出咣當悶響。
我吓了一跳,趕緊扶住他,原本萦繞屋中的絲薄酒意忽然變得濃重,纏在他鼻息中熱熱地撲下來,我本能地低頭避開,“我靠,你是欠了Chris多少錢,喝成這樣!”
蘇湛定定神,“還不是GH那事兒……當初Chris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新制度,那是多大一人情,現在客戶判給崔成哲,Joey不得好好安撫他?……”他搓了搓臉嘿嘿一笑,“結果那家夥喝不兩杯就跑,怎麽辦?我不頂上,你頂上?”
我無話可駁,只能回過臉和他怒目對視,落地燈柔光昏黃,沒在鼻梁側影裏的傷痕明明已快痊愈,不知為何此刻又清晰可辨,甚至刺眼,我皺眉訓他,“我給你弄的醒酒湯呢,怎麽不泡來喝?”
“……太麻煩……”某人撓頭。
好個蘇湛……我恨不得把他變成蒼蠅放在眉心裏夾死。上回跟薛壤一頓喝,回家磕得挂彩,我過意不去,用葛花陳皮十餘味藥磨粉,包成小包給他,告誡他再有應酬就用這個沖水解酒。那可是我觍顏跟老媽讨來方子,跑了兩趟中藥店才買齊配好的,一片真心,這家夥居然棄若敝屣。我壓着火氣把他踹回門邊,走進廚房自己動手。
這屋子硬裝軟裝能抄的全抄我家,我熟門熟路沖好醒酒湯,逼他一口氣喝完,洗了碗,關上龍頭,才發現純當擺設的廚房裏連條擦手巾也沒有,只能甩甩手出來,走到玄關穿上大衣,“我走啦,自個兒老實呆着,再有下次饒不了你。”
“什麽下次?”某人特無辜地問,“我今天哪兒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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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Chris對飲麽,還是讓席悠悠送回家?還真說不上什麽不對,我木了兩秒,擠出一句“讓你不喝醒酒湯”,匆匆換鞋準備撤退,蘇湛又在我身後叫,“開朗等等。”
我轉身,他左手紙巾盒,右手潤膚霜,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沖過來,“不擦幹就出去,一會兒皴了!這是我搽臉的,你将就抹點兒,讓你出門不戴手套……”
我一唠叨他,他一定十倍唠叨回來,實力太懸殊了,每次都是我投降,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聒噪的男人。我一邊腹诽一邊擦手,旋開瓶蓋的同時很高興地發掘到新槽點,“蘇湛你居然用資生堂!是誰說要抵制日貨,是誰鄙視我看狼與香辛料,是誰說月野理.莎是唯一看着順眼的日本人……”
蘇湛兇神惡煞地嚷,“你到底抹不抹?”
輸了吧?輸了吧?我壓着嘴角竊笑,挖出一坨塗到手背上,淡淡薄荷香氣飄散,清新怡人,可我還想接着吐槽,只是沒等我想出下一條他口是心非的證據,蘇湛竟在我跟前半步的地方蹲了下去。
我就這麽傻站在鞋櫃邊,手心握着一瓶用了大半的資生堂男士優效修護霜,落地燈本就晦暗,玄關處更是光影稀薄,夜色浸染,模糊人影蹲在我腳邊,一道結,再一道結地系上了我的鞋帶。
心底有個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這家夥惡劣得很,會不會故意系個死結,讓我回家坐在一樣的鞋櫃上滿頭大汗地忙活。
怎麽解都解不開,無論如何都解不開。
的确只是個念頭,再一眨眼,鞋帶好了,蘇湛主動給我開了門。
“開朗。”
我在緩緩開啓的電梯前回頭。
“席悠悠那邊,我心裏有數,你放心。”
我為什麽要放心,為什麽要我來放心,我替霜兒當眼睛,我替霜兒當耳朵,難道我還能替霜兒放心。
可你已經替霜兒用心了啊,提得起,放不下,米開朗你找虐麽。
自虐也就罷了,還連累了薛壤。
一上出租車我就想說對不起,畢竟這一趟奔波來回完全因我的多疑任性而起,事實證明它除了白白犧牲我們半個晚上的好時光,沒有任何實質意義。薛壤一貫好脾氣,這會兒也握住了我的手,懲罰性地使勁捏了捏,我吃痛,他反過來又輕輕撫摸着以示安慰。出租車沒屋裏暖和,坐得久了,他的手比我還涼,我心疼且愧疚,勾住他将要收回去的指尖裹在掌心,傳過去的溫度似乎混了點薄荷香氣,也不知他能不能聞出來,這一分神,那句“對不起”沒來得及出口。
“待會兒到家,我就不上去了。”他輕聲說。
“嗯。”
“明天我一天在外面,有事給我打電話。”
“嗯。”
“我晚上要是回來得早,過來看你。”
“嗯。”
“蘇湛什麽時候去美國?”
“嗯……嗯?”我驀地擡頭,東三環明晃晃的街燈刺痛了眼睛。
“當初霜兒出國,他不說随後就到麽。”
“我不清楚……”剛過來印跡,總要穩定一段吧,“問這幹啥,霜兒自己都不急。”
“你怎麽知道她不急。”薛壤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蘇湛一個人在北京晃,頭疼腦熱也是你,看家護院也是你,你只是朋友,不是保姆兼保镖……”
“什麽看家護院,說得跟旺財似的。”我小聲抗議了一下,“那不霜兒讓我盯着他麽……”
“霜兒那麽一說,你就真愛崗敬業、鞠躬盡瘁啊?趕明兒你跟她來一句幫我盯着點兒薛壤,我也能三天兩頭支使她了。”
“……”我讪笑,好脾氣的薛壤到底生氣了,“蘇湛沒有支使我啦……就算支使,人還是我老板呢……”
“我還是你男朋友呢!我的事兒都沒見你這麽上心。”
我吓一跳忙問,“你有什麽事兒?”
“沒什麽事兒。”他拍拍我的頭,把我攬到肩上靠着。
“你看,我問你又不說。”
“沒什麽,學校裏一堆糟心事兒,你也幫不到,白操心,回頭我找霜兒去,讓她幫我解決。”薛壤半開玩笑似的繼續拍我,“她要搞不定,我就告訴蘇湛不許再剝削你,這買賣太虧,咱不做了,米寶是我一個人的。”
米開朗是薛壤一個人的。
薛壤從始至終沒問我,在蘇家到底看沒看到不該出現的人或物,正如蘇湛從始至終也沒問我,明明和薛壤過周末,上樓的何以只有我一人,而我,也從始至終沒找到機會對薛壤說那一句對不起。
回到家,我坐上鞋櫃,一扯左腳鞋帶,蘇湛打的結瞬間脫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我不禁擡起右腳甩了甩,鞋帶紮得很牢,一點要松開的意思都沒有,好神奇。
基羅:老夫子啊,要是2011年永不過去就好了。
老夫子:為什麽?
基羅:1月2號我爸要結婚。
老夫子:還有麽?
基羅:我得去見我男朋友爸媽。
老夫子:還有麽?
基羅:2012是世界末日。
老夫子:[呲牙大笑]有了第三件,第一件和第二件還算問題嗎?
基羅:[擦汗]……
老夫子:[安慰]
基羅:說說你第一次帶女友回家的事兒呗。
老夫子:她長得漂亮,嘴巴甜,我爸媽都很喜歡她。
基羅:羨慕……然後你們就結婚了?
老夫子:嗯。
基羅:那你媽媽跟她吵過架麽?
老夫子:沒有。
基羅:真的!
老夫子:沒來得及吵就離婚了。
基羅:……
老夫子:所以你看,有什麽可緊張的。
嗯,我叫不緊張。
不緊張同學在美容院坐了兩小時,露着大腦門的馬尾巴改成錯落有致的短碎發,攬鏡自照,脖子以上頗有孫燕姿剛出道時的風範。
衣服是開心遠程指導我搭配的,淺灰高領薄毛衣,淺藍圍巾,藏青呢裙,乍一看跟《不能說的秘密》裏桂綸鎂一般,高中沒畢業的質感。我擔心有裝嫩嫌疑,米開心老道地說,嫩點好,任性撒嬌不違和。
事實證明米開心錯了,涼菜上桌,熱菜還在鍋裏的時候,薛媽媽就問,“小米你們過完年就二十七了,有什麽打算?”
我坐直了恭敬回答,“我才剛工作,先等薛壤畢業吧……”
“畢業就三十了,馬上生孩子都晚,何況孩子也不是想有就有的。”薛媽媽一邊往我碗裏堆菜,一邊含笑相勸,薛爸爸在旁附和,薛壤沒吭聲,我只好模棱兩可地應着,“我們會抓緊的……”
“依我看呢小米最好是陪讀,小壤有獎學金,我們也能支持,錢不用擔心,早早把婚結了,男孩子還是要先成家後立業。”
薛爸爸繼續附和,薛壤繼續吃菜,我繼續打太極,“看他畢業後是回來還是留美再定吧……”
薛媽媽也繼續笑着,“當然留美,好容易出去,回來幹什麽?小壤都跟我說了,明年就進公司實習,畢業申請綠卡,孩子在美國生,直接拿美國護照……”
我太極不下去了,“阿姨,現在說這個還早……”
薛壤吃不下去了,“媽,我只說了進公司實習……”
只有薛媽媽的笑容一如既往,“你要畢業就回來,還實習什麽?小壤你不是說想去西岸找工作麽,西岸好,華人多,爸媽去那兒好适應。”
我一筷子豆腐僵在半空,轉頭看向薛壤,他從沒跟我提過實習的事,我希望他畢業回國,他一直說再看看再看看,原來回家跟父母彙報,就已經成了去西岸找工作。
大概也知道我不爽,薛壤在桌下使勁捏我手,我用了很大力氣才克制着不甩開他,不當場和他對質,“阿姨,這事兒還有幾年,您讓我們再好好計劃計劃吧。”
薛壤忙不疊點頭,薛爸爸約莫也瞧出不對,挨個兒斟酒打圓場,“是是,不急于這一時,吃菜吃菜。”
可薛媽媽還是不放過我,“這事兒可得早做打算,将來有了孩子,國內倒好說,萬一生在美國,探親簽證最長也就半年,總得兩邊輪着來……你媽媽能過去照顧你嗎?”
“繼父家規矩大,恐怕不方便出國。”
我的家庭情況薛壤早跟他父母交代過,薛媽媽吃了不大不小一個軟釘子,反應倒很快,“那你爸爸這邊呢?”
“我弟還小。”
這下連薛壤都驚了,“你弟?”
“我弟米開顏,去年10月生的,我爸今天舉行婚禮。”我眉眼彎彎看着桌邊衆人,多大面子啊,米開朗棄了親爹的婚禮專門來見你們,饒是這麽尊重,薛媽媽也挂不住笑了,來回幾個深呼吸之後才開口,“小米,我和你叔叔本想着今年年底找個時間見見你父母,既然你爸媽情況都比較複雜,我們四個就更應該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
“阿姨,他們十多年沒說過話,湊一起會出事,還是別麻煩了。”
“小米,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我們不怕麻煩,分開見面也可以。”
“阿姨,我繼父今年快七十了,身體又不好,我媽走不開,您想見她就只能親自上門;開顏的媽媽是我高中學妹,年紀還小,我爸到哪兒她都跟着,您要是不怕尴尬,見一面也成。您說時間,我安排。”
我發誓,這是六年來我在薛媽媽跟前說的最痛快的一番話。我知道它很刻薄很冒犯,可我控制不住,短短不到百字仿佛報複了薛壤,報複了薛家長輩,報複了米東南衛紅旗,不計後果只為發洩自己這些年來因為錯綜複雜的家庭關系而忍受的所有不堪和為難。
我不是薛媽媽中意的兒媳婦,二十歲見她第一面我就有此領悟。她的寶貝兒子應該找一個三代土着,書香門第,家庭美滿,幸福又單純的女孩兒,我十八歲前沒到過北京,家裏是暴發戶,老媽的丈夫比老爸的妻子大四十多歲,薛壤卻又比我還小三個月。薛家的标準我一條都不滿足,薛壤在國外我也不會給他們打電話假模假式地說叔叔阿姨天冷了您多穿件衣服。
薛壤從沒告訴過我,他到底用了什麽辦法把他心不甘情不願的父母帶上這張意義重大的餐桌,收下羊絨圍巾和真皮腰帶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薛媽媽一口一個生孩子的時候我再多忍一忍就什麽都不會發生,戀愛總要結婚,結婚總要生孩子,他們為人父母,考慮長遠些沒有錯,我只是忽然不想再演下去。
我靜靜坐在桌邊,不緊張,一點兒也不緊張。緊張是因為在乎,當米開朗豁然開朗,她簡直所向披靡。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是對章節名無能了……
蘇少你這樣扮豬吃老虎霜兒知道嗎?
蘇少黑臉,哪有?哪有?哪有?!
據我調研,系鞋帶這件事,男生普遍認為沒啥,女生普遍認為很嚴重。乃們覺得呢……
**************************************我是下半章的分割線************************************
下半章寫得非常辛苦,也很沉重。你可以說米開朗作,矯情,傲嬌,但我得說,這是活生生的現實,它真的太不美好了……
我想念陽光快樂的蘇帥了……
按爪!按爪!按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