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過聖誕了
“這頓算我的,謝師兄這段時間照顧米寶。”薛壤說。
“算我的,你還是學生。”蘇湛說。
“算我的……”
“算我的……”
“停!”我擡手下壓,“算我的行不?”
“不行!”倆男人立刻結成統一戰線,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那就老規矩,傻瓜決勝負。”
當年都是臉皮厚過錢包的學生,四人湊一起不管做什麽,大家都搶着設計對方付錢,司徒霜想的這個法子,跟秦奮的分歧終端機一樣成了解決矛盾的利器。蘇湛薛壤聽我說完,對視一眼,會心微笑,同時出手。
“傻瓜你傻瓜,傻瓜我傻瓜,傻瓜她傻瓜……”
“喂!指哪兒啊你們!”我從座位上跳起來,躲到另一邊觀戰。雙方都是九段水平,反應超快,二三十回合下來一個磕巴不打,兩個氣質不俗的男人就這麽公然在餐桌上玩幼齒,服務員紛紛走避,不忍直視。
最後還是蘇湛略勝一籌,心滿意足地拿過菜單開始點菜,點完薛壤才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師兄啊,你可真狠呀。”
“……”蘇湛這才反應過來世道不一樣了,輸的買單他沒搶過人家,漂亮的黑眼睛一轉一眨,勾引小妹過來,“那啥,泰式魚翅海參羹,再來三例!”
我笑得趴桌上起不來。
薛壤放了血,蘇湛也沒閑着,約好吃非常泰,他就拎了兩瓶海德堡雷司令半幹白助興,我攔得住男友攔不住師兄,他酒量又淺,吃完走出餐館大門都有些踉跄了,我和薛壤只好打車送他回家。
蘇湛父母還在上海,他一個人住在百子灣,十八樓的全玻璃窗牆面看出去,東三環輝煌荼蘼的夜景叫人心顫。我擰亮燈,窗上繁華倏忽散盡,薛壤把他扶到沙發上,起身打量四周,“怎麽跟你家這麽像?”
我數着屋裏的吸頂燈,落地燈,窗簾盆栽沙發套,沒好氣地回答,“你實在不用跟他搶買單,他硬裝直接找我用過的裝修隊,軟裝拷貝我的采購清單,我辛辛苦苦談下來的折扣他以老客戶之名再壓五個百分點……”
蘇湛四仰八叉地總結補充,“那幫人還以為我跟Michel分手搬出來另買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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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壤廚房卧室轉了一圈,證實我所言非虛,蹲到蘇湛跟前盤問他,“哎,怎麽不幹脆跟米寶買一個小區,省得她天天坐公交,蹭你車上班多好。”
蘇湛十分的痛心疾首,“我那會兒哪知道會去印跡!”
McBello就在國貿,離百子灣極近,不跳槽的話他甚至可以腿着上班。薛壤瞅着沙發上這一大坨,還想說什麽,被我拎起胳膊往外帶,“甭跟他廢話,明兒起來保管他啥也不記得,走吧,很晚了,這破小區不好打車。”
那一大坨支起半邊身子,一臉賤笑地揮手,“是啊是啊,春宵珍貴,咖喱壯陽,不留你們了啊……”
他遲早有天死在這張嘴上。我轉身照他耷拉下來的小腿狠踹一腳,不等他爬起來就拉上薛壤火速撤退。
“我得重新評估一下你的戰鬥力了。”薛壤站在十八層往下的電梯裏上下打量我,“我家米寶以前挺乖啊,一年多不見這麽猛了……”
“我在Miracle的時候還是個淑女呢。”我嘆息,進印跡沒幾個月就這樣了,“大外企講表面功夫,小民企比誰不要臉,你越客氣越被欺負,該橫就得橫。”
“蘇湛是自己人,不至于吧……”
“自己人鬥起來才狠呢。”我順口一說,随即又覺得自己不厚道,蘇湛的确喜歡擡杠,每日以損我為樂,可正經事上頭一定護着我毫不含糊,我正在反省要不要跟薛壤澄清一下,就聽薛少比我更不厚道地揣測,“他這一喝就躺平、一醉就犯賤的體質,真不會惹麻煩?”
“麻煩?”
薛壤勾着半邊嘴角笑,“爛桃花什麽的……”
“我也得重新評估一下你了,以前挺純啊,一年多不見都能這麽猥瑣地笑了……”
我堅決不承認自己那一腳能給蘇湛造成多大傷害,可第二天上班,看到他頂着顴骨上一道傷疤進會議室,我還是忍不住打聽,“我昨兒踹的不是臉吧?”
蘇湛沖我呲牙,“洗澡磕門上了,疼着呢!”
趙緒就在一旁損他,“甜蜜的疼痛啊,心裏不知道多幸福。”
“門更幸福。”席悠悠閑閑插了一刀,視頻會議那頭小秦、Amy和Aaron聽了紛紛問怎麽了,趙緒唯恐天下不亂地解釋,“蘇總臉上多了道傷,不知道怎麽弄的。”
Amy心疼地大呼小叫,要蘇湛湊到攝像頭前給她看看,小秦則開始給大家普及醫學常識,“這還不簡單?不連續的粗淺傷口就是女人指甲刮的,兩個并排小點就是女人牙咬的,半月形嘛就是女人嘬得咯……”
他還在G市大放厥詞,北京會議室已是一片死寂,席悠悠和趙緒眼觀鼻鼻觀心,蘇湛一臉黑線,我順着他目光看過去,張永鈞在攝像頭拍不到的角度玉樹臨風地站着,額角半月形的傷口清晰可見。
完全視小秦為無物地,張大老板拉開椅子坐下,“Johny說今天你們例會要過年終分析材料。”
這是準備旁聽了,G市S市兩個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不知為何,我腦子裏竟開始一遍遍回蕩那句孩子氣的“別貼,明天還要上班”,粉底碎花的Hello Kitty創可貼也不斷飄過眼前。
終于還是沒忍住,上一秒笑出聲音,下一秒我就死死捂住了嘴。
所有人都看向不怕死的米開朗,我趕緊低頭盯電腦屏幕,但是眼角餘光仍不由自主往旁邊溜,撞上張永鈞的剎那,我似乎從他繃得死緊的嘴角窺到了一絲裂隙,裏面裝着掩飾不及的尴尬,和心照不宣的笑意。
2011年印跡業績不俗,算是後金融危機時代碩果僅存的那部分戶外廣告公司,然而便是已上市的廣告大鱷——白馬,華視,分衆(注一),都面臨着轉型升級的困惑和挑戰。和絕大多數戶外廣告公司一樣,印跡也在努力追趕“數字城市”“智慧城市”的潮流,不惜重金投入,以LCD,LED大屏替代噴繪和燈箱,然而數字戶外的布局豈是媒體替換這麽簡單,市場部做了許多諸如二維碼、NFC的新技術應用方案,投資不小,收益不定,加上來年預算、營銷策略、行業整合,林林總總都是問題,越靠近聖誕新年,大會議室裏越是一天到晚吵個不停。
當然吵歸吵,到了事業部老總這個層面,圓桌前怎麽吹胡子瞪眼都行,出了會議室立馬嘻嘻哈哈稱兄道弟,多少城府機心都只在平靜表面下無聲暗湧。就這麽兩面三刀地鬧騰了一星期,大佬們總算開完了年終會議,楊步雲當晚就飛回G市向太座報道,Chris周六才走,趁着下班時間人心浮動,帶着他招牌酒窩四處晃蕩,勾搭小姑娘陪他吃晚飯。事實上他第一個勾搭的就是我,俯身靠在我工位上不懷好意地放電,“Michel我請你去三裏屯德雲社然後去簋街吃麻小好不好……”
你一長住深圳的湖南人聽什麽相聲,大冬天的吃什麽麻小啊!
我才不理他,早早收拾東西打卡下班。趙緒跟我一起出門,我知道他苦追半年的女神今天終于答應共進晚餐了,可這孩子半喜半憂,神思飄忽,我問他,他面有赧色,出了電梯才黯然回答,“米姐,郭總剛說23號是二奶的,24號才是大婆的……”
今天正是2011年12月23日星期五……可憐的趙緒……
備胎總比庫存強,我不知道還該不該恭喜他,但我很确定Chris是個混蛋,怎麽能這樣教壞小朋友。
“行啦,振作點!”我握住趙緒單薄的雙肩大聲鼓勵,“帥哥,你要相信,你能23號帶她出門,就能24號讓她出不了門!”
趙緒直愣愣盯了我片刻,突然緊緊抱住我,“米姐你對我真好……”
“咳咳。”
薛壤?他怎麽會到這兒來?!不是說好直接去望京星美影院門口會合的麽?
“我來觀摩傳說中的印跡,順便突擊檢查。”他剪短了頭發,換了副方大同式的粗黑框眼鏡,藍羽絨服,黑牛仔褲,簡單清新得不比趙緒大多少,我早已從趙緒懷裏掙出來,薛壤還兩手插兜,完全沒有過來拽我的意思,可彎成九十度的手肘前後晃着,意蘊悠遠。
我扁扁嘴走過去,左手穿過他臂彎,右手指指這個再指指那個,“薛壤,趙緒。”
“你就是傳說中的米姐夫呀!”趙小子立刻奉承,“怪不得印跡那麽多大姑娘小媳婦兒,就米姐一人不粉蘇總,有米姐夫在,米姐哪看得到蘇總你說是不是!”
這是奉承,如假包換的奉承,可為啥我怎麽聽,都覺得那麽不是滋味兒呢……
連薛壤都拿腔作調地冒酸泡兒,“蘇師兄在印跡很受歡迎嘛。”
“咋了,吃醋了?”
“我是那樣人嗎?我是替霜兒擔心!”薛壤叉起一塊羊排,幹淨利落地咬下一塊,出國一年多,這家夥西餐刀法練得蠻像個大俠了,可惜惡狠狠嚼肉的模樣,怎麽看怎麽都像個土匪,好吧,他斯文清秀沒匪氣,那,那也是個師爺。
沒有兩撇小胡子,卻有副黑框大眼鏡的薛師爺,到底是羨慕了,嫉妒了,還是恨了,我也說不清楚。
他只是在星美的情侶座裏把我箍得快喘不過氣來,大銀幕上雨化田和風裏刀真假變換,陳坤和李連傑狂沙中鬥智鬥勇,如此精彩的片段我竟不得不摘了3D眼鏡推他,“好好看電影行不……”
“我在想一件事兒……”他也摘了眼鏡俯下臉來。
我擡頭,最後一排的暗影中他的眼眸分外明亮,好似第二架放映燈閃着幽藍跳躍的光。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不看電影瞎想什麽,薛壤已經猛然站起,就這麽生生把我拖出了放映廳,步伐那麽快,收3D眼鏡的服務生差點沒攔住。
“喂你幹嘛……”我跟着他踢踢踏踏穿過出口,跑過挂滿大片海報的長廊,職業習慣讓我身體往前,腦袋擰着向後,目光流連那一牆缤紛的燈箱,暮光之城不唯美,加勒比海盜沒新意,新少林寺劉德華老了,還是武林外傳的畫風對我口味……
不到結束時間,長廊上空無他人,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跟前,薛壤忽然停下,緊緊執着我的手,目光熱烈而沉郁,“米寶,雖然今天我陪你,明天陪他們,可你知道那只是因為……”
原來趙緒的話他都聽到了,上心了,多麽心思細密心事深重的男人。
我的傻薛壤,那不過是混蛋Chris郭的一句玩笑啊!
“笨蛋,那是你爸媽,不是別人,你一清白正直的好男人不要把自己搞得像個花心大蘿蔔好嗎……”我笑着反握住他的手,“再說明天平安夜逢周六,人絕對多到慶豐包子鋪都要排隊,我才懶得湊這熱鬧。”
長廊掠過穿堂風,薛壤把我裹進他的羽絨服裏,“謝謝。”他說,聲音嗡嗡地,像從他的胸腔直接闖進我的耳朵,沒經過一寸一厘空氣。柯震東和陳妍希在他身後沿着鐵路搖搖晃晃前行,兩條長長的鐵軌蜿蜒伸展着,永不相聚。
我想我大概要做些改變了,不能總讓薛壤這麽為難,還小心翼翼地試圖和我說對不起。他有什麽錯呢,人到了歲數終免不了柴米油鹽,這跟是不是初戀沒關系,柯景騰和沈佳宜就算能度過那些少男少女的難關,也未必經得住婆婆媽媽的洗禮。
“反正也出來了,就逛逛吧。”原想着買點鮮花水果禮數到了就行,現在打定了主意就不想太敷衍。我拉着薛壤到星美旁邊的華堂看适合中年人的禮物,薛壤說不用不用,我說要的要的,最後給薛媽媽挑了條鄂爾多斯羊絨圍巾,給薛爸爸選了根Coach真皮腰帶,加起來兩千多,我堅持自己付賬,他也沒執意跟我争。我和薛壤這麽多年在經濟上一直分得很清,這讓我每次想到會計出身的薛媽媽都莫名有種優越感,仿佛冥冥中總有一天我會挺着腰杆沖她喊這麽多年我沒讓你兒子吃過一分錢虧似的。
好吧,我承認,這都是衛紅旗女士的影響。
離家時她跟我說,開朗你記住,你的人格和男人的錢,只能選一樣,媽就是太貪心才落到今天的下場。我猜她大概要我堅強高貴地堅持前者,沒想到她帶着開心轉身就投奔了後者。
忙了一天又逛了一晚,買完禮物我扛不住了,叼着酸奶吸管半趴在多樂之日靠窗的小桌上,薛壤勾着我右手小指把玩着上面裝飾用的銅扳指,“米寶你記不記得考離散數學前一天,也是這麽冷,月黑風高一晚上……”
怎麽會不記得呢,離散數學(1),最後一門期末考試,過了明天中午我們在澄夏的第一個寒假就開始了,十八歲的我,十八歲的薛壤,懷着一顆靜不下來的心勉強自習,九點的時候他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臉色青白一片。從小疼他寵他的姥姥在東北大姨家突發心梗去世了,薛爸爸薛媽媽挂上電話連夜去了火車站,還給薛壤定了第二天下午的機票,考完試他就直接上機場。
我的臉一定也青白一片,我首先想薛壤你爸媽怎麽這樣不會等你明天考完試再說嘛,現在他還怎麽安心考試,其次想完了完了飽含憧憬設想的假期活動全都不作數了,等薛壤從東北回來我早回辰州老家不在北京了。
我不否認,當時的米開朗的确沒多少悲其所悲,感同身受的情懷。
衛紅旗挺着肚子領完結婚證就被趕出了衛氏書香傳家的大門,我出生到現在沒見過外公外婆,爺爺早逝,奶奶不待見我和開心,我對所有老頭老太都缺乏好感,遑論依戀、孺慕、或任何一種我能在薛壤眼中看到的溫情與傷痛。
那天我們提前結束了晚自習,薛壤像從前那樣送我到女生宿舍樓下,的确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掉光葉子的銀杏樹那麽稀疏,也沒漏下一點兒星光,牆影裏的薛壤被襯得更加黯淡,那不是半年來我認識的十八歲男生。他又瘦又白但是打籃球很好看,我收他玫瑰花時他傻笑得好像我用全世界跟他做了買賣,他騎車載我從東門到西門,從涼夏到寒冬,從碰到手會觸電般縮回去,到牽着我大搖大擺進教室,他自稱小才聚光的單眼皮眼睛裏始終有對我的渴望。
可現在,他只是個失去至親還不能馬上趕去見最後一面的,沉默的不知所措的大男孩。
我往他懷裏拱,“薛壤我冷。”
他把我裹進羽絨服裏,沒有說話。我擡頭,踮腳,一米六二還不穿高跟的小姑娘有點兒夠不着,他就俯下臉,生澀而笨拙地迎接我的雙唇。
他不敢把舌頭伸進來,我也不敢,我們就這樣躲在各自顫抖的牙關後面摩擦吮吸,傻裏傻氣地完成了各自的初吻。
是我主動,我一直坦然正視這件事且絲毫不覺得丢人,因為那一刻,我用自己的方式慰藉了死神在他并不豐厚的閱歷裏,劃下的第一道傷痕。
很久以後他說,米寶,那天回宿舍我特慚愧,怎麽能在老人離世的時候滿腦子想的是女生,而且,好吧,告訴你你別笑我啊,當時我起反應了,幸虧冬天穿得多……你看你看說好不笑的……我鄙視自己,痛恨自己,甚至……還有點兒恨你,那時候不懂啊,瞎聯想,紅顏禍水蠱惑人心啥的……
後來我自己想明白了,就特別感謝你,米寶,謝謝你那時候陪着我。我這輩子,将來肯定還有比這大得多難得多的坎兒,可你陪我過的這一個,我會一輩子記得。
“米寶。”薛壤抽掉我嘴裏的吸管,捏了捏我的臉,“想什麽呢,別告訴那天的事兒你全忘了啊。”
我沒忘,可也很久都沒有想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半章好水,但三大男主都出場了,不知各位中意哪一款。米開朗乃好幸福~~
收藏吧親,申榜了申榜了!
*******************************我是下半章的分割線************************************
下半章,唉,說什麽好呢,要給薛少加戲份,但這一加就有點收不住,初戀這麽美好,師兄大老板什麽的情何以堪……
注一:分衆傳媒已于2013年從納斯達克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