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差陽錯
亮馬橋離三環機場高速入口極近,的士沿高速一路飛奔,二十分鐘就到了T3航站樓,我有些過意不去,蘇湛訂的機票本沒那麽早,只為我能趕在薛壤出關前到達,他要在機場多等上個把小時。
“別自作多情,我自己想見薛壤不行麽?”他辦了自助值機,拖着小行李箱和我并肩走向國際到港大廳。臨近年底,機場川流不息,極是熱鬧,估計海關入境處又排了大隊,公示牌上CA990已經抵埠,薛壤的手機還遲遲未開,自然,我發的短信也沒有回音。
“我只是猜他改了這趟,萬一他腦子進水改的是CA982,到港可是晚七點,你做好心理準備白等一場啊。”
“霜兒不說他一早就走了,除非那小子臨走前拐去跟莺莺燕燕挨個兒道別,不然沒理由下午五點才上飛機。”
“你能好好說話麽。”我惡毒地回敬,“你就是這張嘴太欠,霜兒才不回來。”
“你……”
向來牙尖嘴利的蘇湛居然被我噎得沒話,我心情大好,無視兩人十七公分的身高差,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笑着拍他肩膀,“安啦,小吵怡情,大吵傷身,強吵灰飛煙滅……”
“停停停……”蘇湛舉手投降,“我們沒吵架,明白?”
“沒吵架你擺一副死人臉給誰看?我和席悠悠可沒本事讓印跡之花愁眉不展。”這回蘇湛是真被司徒霜氣着了,原本說好20號和薛壤一班飛機回國,眼見歸期将至,突然告訴他接了一個國內商務考察團的接待任務,這考察團成員非同小可,全是近幾年大陸互聯網界的新秀,名下公司不是已赴美上市,就是在奔向納斯達克的路上,此番由官方組織越洋考察,要在哥大和紐約駐留一周,若非寒假大量中國學生離校,司徒霜恐怕也沒那麽容易在激烈競争中脫穎而出,争取到近距離接觸這些人中龍鳳的機會。
其實在我看來這機會說白了就是地陪,哥大接待中國互聯網新貴,重要事務自有專人負責,來兼職的留學生不過跑腿打雜,就算服務周到換了個名片混了個臉熟,又能如何?真正的人脈靠打拼,不然別墅保安個個都能少奮鬥幾年。
想來蘇湛也這麽認為,然而司徒霜心意已決,徑自取消了回國的機票,兩人在電話裏吵架,霜兒讓我開導他,我一開口就被蘇湛擋了回來,“換薛壤這麽幹你樂意嗎?”
不管樂不樂意我總得替霜兒撐場,“我,我當然行啦,男人嘛,多個朋友多條路……”
“你也說是男人了,霜兒一女孩兒,何必……”
他沒把話說盡,我也就沒再勸什麽,也許這已不是你夠不夠愛我你體不體諒我的問題,這是一個人如何踏上職業生涯起點,如何周旋和争取,又如何取舍的問題,這問題已深入到了我沒有資格置喙的程度,我所能做的,只是婉轉回憶一點當年最初的相遇。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在東門外那家必勝客,你說,我蘇湛平生理想就是求一志同道合的紅顏拍檔,攜手闖蕩江湖,分享天下……”我捧着肯德基甜筒,坐在抱着曼特寧的蘇湛身邊,“當時霜兒跟你有仇似的把叉子往桌上一拍,說我司徒霜平生理想就是不事生産,只做貴婦,男人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
可現在是誰每每中午十二點在Skype上跟我抱怨老娘明天就去退學,傍晚又爬上線憤恨道我他媽還是去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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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和北京十三小時時差,我留意過,霜兒每天都睡不夠六小時。
“覺得奇怪是不是,我又不是她那盤菜,她也不是我這杯茶,偏偏就是喜歡上了,真沒道理。”
“一見鐘情本就是世上最沒道理的一件事。”我說。
“那我得修正一下,其實這不是我見霜兒的第一面。”
“嗯?”有八卦?要知道司徒霜轉系前後都不跟他一個院系,更不同級,我和薛壤在必勝客介紹兩人認識的時候他可一點沒表現出認識的跡象。
“你們新生入學那天,我一室友摔折了腿,他是外地人,大部分老生又都沒回校,數來數去就剩下我,我急着去醫院,經過你們系女生宿舍的時候自行車不小心別倒一姑娘,把她熱水瓶弄碎了,當時一心想着哥們兒,塞給她五十塊算賠水壺的錢,匆匆忙忙就跑了。後來才覺得自己莽撞,也沒問問人家有沒有受傷……”
我睜大眼睛望着他,甜筒化得飛快,奶白的冰淇淋一滴滴流下來。
“那女孩好像剛從澡堂出來,披頭散發的,我也沒看清臉,就記得她穿一身綠白格子連衣裙,渾身上下香噴噴的。”
我撲哧一樂,多虧我遲到的托運行李,多虧我無可救藥的臉盲。
“後來我每回路過你們樓都下意識多看兩眼,想着能不能再遇到那姑娘,一直沒如願,沒想到在必勝客……”
那天霜兒聽我說蘇湛超帥,特意一改往日牛仔t恤的風格,翻出那條壓箱底的連衣裙換上了,果然蘇湛驚為天人,拜倒裙下。
“這事兒你別告訴霜兒,我拐彎抹角試探過她,她好像一點印象都沒有,那就裝沒發生過吧,畢竟當年我臨陣脫逃,挺不上道兒的……哎你幹嘛那樣看我?”蘇湛被我盯得眼皮直跳,又見冰淇淋已經滴了我滿手,連忙摸出紙巾一把按上去。
“別說拐彎抹角,你就是直接問都沒用。”其實不想拆穿的,不知為啥蘇湛的手隔着紙巾按住我的時候,我還是脫口而出,“我不會告訴她,因為你撞到的是我。”
那一刻蘇湛的眼神真是要多銷魂有多銷魂。
“那天我行李沒到校,霜兒把自己衣服借我穿了,你不覺得我們倆穿那條裙子不是一效果麽?”
蘇湛慢慢地,慢慢地搖了搖頭,“我只在心裏驚嘆了一下原來女生二十歲還能長個兒……”
“蘇湛!”我瞪他,指尖幾乎戳上他鼻頭,帶着冰淇淋的甜香,和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的,茫然的輕顫。
“在呢,別喊。”他搭住我手指摁下去,黑眸漾出感慨和悵然交錯的複雜微笑,“真是你?”
“你先給了我二十,自己叨咕了一句學生超市東西挺貴,又給了我三十。我心說這哥哥不錯啊還挺知道民間疾苦……”
“真是你。”蘇湛笑出了聲,我們在冰淇淋的奶味,曼特寧的濃香和他爽朗的笑聲中對視,突然他擡手,使勁兒揪了揪我的臉頰。
“喂……”我捂臉低叫。
“師妹,臉盲不是病,盲起來要人命啊!”
“你不也沒認出我麽……”我禮尚往來,發狠捏他,他護着手裏滿滿的咖啡躲不開,嗷嗷亂叫,好一個俊俏的受氣包小媳婦。
中年大媽搖頭嘆息,年輕女孩兒投來豔羨目光,我承當時當刻我心裏确有那麽點兒虛榮得意。
否則不會在薛壤遠遠叫我時,又有那麽點兒驚怯惶然。
肯德基精選的一角,薛壤打開行李箱,翻出一只巴掌大的藍色盒子交給蘇湛,“霜兒給你買的,她也不容易,你就別氣啦。”
“我那是心疼她。”蘇湛接過盒子掂了掂,露出一抹苦笑,“好了不打擾你們了,Michel明天中午我call你,下午你跟張總彙報。薛老弟,等我回來啊!”
“你倆再敢給我喝醉試試?!”我管家婆似地大呼小叫,兩個男人充耳不聞。機場人來人往,蘇湛捧着女友托人萬裏迢迢帶回的禮物,消失在行色匆匆的人群裏。
“捏痛沒有?”
“嗯?”我不解。
“你呀,他捏你就讓他捏啊。”薛壤摟過我,在蘇湛沒荼毒過的另一邊臉頰輕輕捏了一下,我推他啐他,“你不也捏,我臉這麽大都你們害的。”
“我怎麽一樣,我名正言順。”薛壤箍緊手臂,不給我掙紮的機會,低頭吻了下來。
“喂……人多……”我掙不過,只好閉了眼假裝看不見周圍食客,所有力氣都卸在薛壤懷裏。他的大衣毛衣仔褲大約都是在美國置備的,我全沒見過,連氣味都隐隐陌生,可他的懷抱一如從前,不寬厚但很溫暖,裹着我的時候貼合緊密,宛如一件最自然舒适的衣裳,這是薛壤,我的薛壤,七年前同樣十二月的午後,我揣着一顆狂亂跳動的心,惶恐不安為之獻出初吻的男人。
“你胖了。”我兩個虎口圈住他手臂,“漢堡薯條吃多了吧?”
“沒辦法,自個兒做飯太麻煩了。”薛壤摸摸下巴,“真胖了?我上秤約過,也就多了三四磅,有那麽明顯?”
“你這叫虛胖。”我哈哈大笑,又退後一步拍拍自己側腰,“你看我胖了瘦了?”
“這哪兒看得出來,得回家看。”他別有深意地揉我的腰,沖我眨眼,我給他一拳,他接住我拳頭,一把将我扣在懷裏,“小臉兒是瘦了,說正經的,這一年多是不是特累?”
我想笑着否認,可說了個“不”字就笑不出來了。
我曾晚上十一點拖着步子離開死寂一片的Miracle辦公室,一邊站在蕭瑟夜風中等出租車一邊發誓以後再也不加班,也曾在淩晨一點出差到家,獨力把二十幾公斤行李扛上六樓因為租的那間小屋十二點以後就沒有電梯。我一邊咬着面包一邊寫方案的時候,合租女孩跑過來撒嬌Michel我好餓啊你有沒有吃的我男朋友到現在還沒回來給我做飯,我半個月跑兩個國家六個城市搭十幾個航班,在最後一站被客戶灌得東倒西歪的時候,卻不曾有人站出來說一聲Michel這杯我替她喝。
我一個人找房,租房,看房,買房,在貸款合同上簽下名字,再把這個名字遷進只有我一個人的戶口本。
我一個人挂號,看病,拿藥,輸液,裹着自己的羽絨服睡着,然後被護士憤怒地叫醒——家屬呢,液輸完了都不知道?!
我不願麻煩蘇湛,大學六年我連薛壤都很少支使,如今都工作了又怎麽會去差遣非親非故的師兄,事實上他送低血糖暈倒的我回家之前,也只進過一回我的家門。
那回他拎來一瓶又細又長的Vidal冰酒祝賀我喬遷之喜,結果自斟自飲喝得比我都多。我還記得他端着酒杯走過我一個人設計監工完成裝修的八十平米小套間時,眼裏有我不曾見過的訝異與嘆息,“Michel,你這麽能耐,薛壤會有壓力。”
我笑罵,“霜兒比我還能耐,你會比他更慘。”
我是由衷的,每每疲憊痛苦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想到司徒霜,大家都離鄉背井漂泊打拼,我還生活在同胞中間,她可是身處異域,語言不通,文化有異,她所經歷的、遭受的難道不比我艱辛十倍百倍,何況她離家前一直是父母最寶貝的嬌嬌女,不像我早已習慣一個人來去。
對父母而言那只是一樁離婚案件,可對我來說,十二歲時父親、母親、妹妹,四口之家中的三個人同時遠離,那一天開始米開朗身邊就只剩自己。
“米寶?”薛壤叫我之餘順便親我耳朵,我搖搖頭,回應他燦爛笑容,“不累,我在Miracle還胖了呢,到印跡以後刻意減的,你不知道廣東娘們一個個有多瘦,那大腿絕對沒你胳膊粗……”
“一把骨頭有啥好,你這樣正合适,再減我就不給你買禮物了。”
薛壤的禮物盒子和蘇湛帶走的那只一樣,白色緞帶束着經典的羅賓鳥藍,那是婚禮的顏色,愛情的顏色,女孩們夢想中的顏色,我按捺下滿心好奇,忍到回家才打開盒蓋,深紅絨面上鋪着一條18k金橄榄葉項鏈,精巧細幼,楚楚動人,是Paloma Picasso為Tiffany設計的當季新款。
“太破費了。”我拈起項鏈,那橄榄葉纏枝招展,纖毫畢現,室內并不明亮的燈光反襯得它晶瑩若水,薛壤替我戴上,指尖順着項鏈滑到鎖骨,又沿着我身體的曲線一路向下。
“等會兒……我也給你買了禮物……”
“別的禮物我都看不上……”他開始解我的衣扣。
“我辛辛苦苦裝修的房子你也不看一眼……”我心虛,有什麽好看的,這房子又沒他名字,薛壤顯然顧不上這些,緊貼我頸窩的臉頰已然火熱,“我辛辛苦苦忍了一年多你怎麽不說……”
他在我散下的鬓發間輕笑,舌尖隔着一瓣瓣橄榄葉加溫我襯衣領口下沁涼的肌膚。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呀求評論,板磚也歡迎喲~~
**************我是半章分割線****************
本文首H竟然毫無預兆地到來了!4w字就上船,作者真是很不甘願,所以本章斷在這裏,諸君莫怨!好戲還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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