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北京了
在外晃蕩了一周的米開朗同學終于回到北京。
我砸鍋賣鐵貸款買的小窩就在京城798藝術區附近,到鷹錦大廈也不遠,每天早晨搭公交上班時間都綽綽有餘,不過大概上周跑廣東累着了,周一一早大姨媽到訪,肚子疼得厲害,我懶得走到小區門口等公交,就叫了輛的士進來直接拉我到鷹錦。
起得早,到得更早,寫字樓還清清靜靜沒什麽人,我一邊付車資一邊手忙腳亂地接電話,“開心?你在哪?”
“Michel,救命……”
米開心只比我晚兩分鐘落地,所以這輩子她沒叫過我姐,Michel這英文名還是她幫我取的,我看看時間,倫敦正是夜裏十二點半,這麽晚打電話,“出什麽事了?!”
“我在Horrods抽獎中了一張倫敦北京的往返機票……”
“靠,瞧你這狗屎運,這不好事嗎!”
“媽說要來倫敦看我……”米開心一點都不開心,“媽好像發現我和龍浩的事了,我叫龍浩要不躲一下,他不肯……Michel我怎麽辦嘛……”
我明白了,這妹子十八歲去倫敦,跟誰混不好,偏偏交了個有14K背景的男友,據說在倫敦唐人街還頗說得上話,我和開心視頻時見過他,穿着西裝人模狗樣斯斯文文,脫了襯衣整條手臂全是紋身,老媽絕對受不了,難怪米開心愁得大半夜給我打電話,可我有什麽辦法,父母在我們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離婚,一人領了一個女兒各奔東西。再親的母女也禁不起十幾年分離,她親近開心遠勝于親近我,開心都沒信心安撫她,難道我還能化腐朽為神奇?
“開心你別急,聽我說,叫龍浩把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都洗了,弄個正經工作,打扮保守點,老媽待不了多久,甭管以後怎麽樣,先混過這幾天再說……”
“怎麽洗?要不要動手術?會不會很貴?多久恢複啊?龍浩很寶貝他那些紋身的……”
我站在電梯門口不停往上翻白眼,敢情這孩子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啊,剛要開口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正是蘇湛,我指指電話,電梯恰好上來。
“就是個小手術,哪裏都能做,痛當然會有點痛,從你身上扒拉東西下來能不痛?”電梯裏只有一個B1層上來的西服板寸男,依稀聽蘇湛和他打了聲招呼叫他Joey,我也沒在意,眼光毫無波動地掠過那人臉龐,心思還陷落在米開心的長籲短嘆裏。
“多久恢複我不知道,早做早好,故事編嚴實了別漏破綻,叫她發現你就死定了。”米開心連連應諾,我嘆了口氣,“你說你,談個戀愛談成這樣,至于麽,算了,缺錢我借你,做完手術注意休息,回頭我給你查點資料發過去,前年我在校醫院做過類似的,多少有點經驗。”
“Michel你真是我好兄弟……”米開心感激得罔顧事實語無倫次了都。這小妞在我跟前一向優越感十足甚少有這麽落魄的時候,如此颠覆還不是為了該死的愛情?我繃不住一笑,“行啦,中獎是好事兒,老娘想中都沒機會,你還跟我這兒顯擺?哎沒準兒是前年那手術把運氣都給做沒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對面蘇湛的臉有點發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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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樓層快到了我一邊往外掏門卡一邊總結陳詞,“我告訴你啊以後再遇這種事兒可別大嘴巴到處嚷嚷,趕緊的不聲不響處理掉,悶聲發大財懂不?好了不說了我上班了……”
我握着電話蹬着九公分鞋跟咚咚咚走進大辦公區,電腦包往工位上一扔,按着肚子坐下來,“靠,還真他娘的疼……”
“開朗你剛跟誰電話?”椅子還沒坐熱蘇湛就沖過來劈頭蓋臉地問,一般情況下,他不是溫和地叫我Michel就是激動地喊我米開朗,以開朗二字開頭就表示他現在很嚴肅,很緊張,我頗有些納悶地回答,“我妹啊,怎麽了?”
“開心?”
“啊。”
“她……沒事兒吧?”
“她能有什麽事?中了張機票正樂極生悲呢。”
“機票?……”蘇湛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睜得更大,銅鈴似的把我牢牢逼視在椅子裏動彈不得,“你剛不說,嗯,手術啥的……”
“哦,她一朋友可能要動個小……”
“我問的是你!”蘇湛氣急敗壞的模樣還真罕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您十秒前不還問開心有沒有事兒麽……
“你前年做的什麽手術?”
“點痣啊。”我捋起袖管給他看,“原來有個蠻大的黑痣據說不安全我給點了。”
“……”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不認識蘇湛了,我從來沒在那張臉上同時見到那麽豐富的表情,驚訝?惱怒?尴尬?釋然?似乎還有那麽點無奈……“你着急麻花過來就問這個?偷聽別人打電話不文明你懂不懂……”
“米開朗我真是服了你了……”蘇大少氣得嘬牙花,“你知不知道我們都聽成啥了?!”
“啥?”
“自己想!”蘇湛硬梆梆地撂下一句走了,轉身時我分明聽到他喉嚨裏咕嚕出來的三字國罵。我隐約覺得不對勁,可沒等想明白分機就響了,裏面傳來個似曾相識的醇厚男聲,“Michel?我是張永鈞。”
我靠,走了小波士來了大波士,我歪七扭八癱在椅子上的身子彈弓一樣彈起來,“張總啊,您找我有事?”
“方不方便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還挺客氣,方不方便?咱能說不方便麽?還确實挺不方便的……我扶着肚子站起來,深吸口氣,儀态萬方地朝那扇紅木大門走去。
敲兩下,沒人應。
“張總?”我叫了一聲,還是沒人應。
我正猶豫要不要直接推門進去,身邊一扇半敞的玻璃門裏傳出同一個聲音,“Michel?”
我困惑地偏頭看向那間顯然要低了一個級別的辦公室,許多年後我都還堅稱,當時的自己一定是被米開心和大姨媽聯手摧毀了禮儀和理智,我居然在推開門看清屋裏人的時候以他聽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語了一句,“靠,腫麽回事……”
我以為我會見到相框裏那個唇紅齒白留着劉海的年輕男人,但我再臉盲都意識到有什麽地方出bug了,辦公桌後面是位西服,板寸,三十出頭,一雙棕眸極富神采的男士,有沒有城府我不知道,反正絕不娘炮。
我沖他瞠目,他顯然也被我撞到鬼一樣的表情和呓語小小地驚到,站起來大有要向我走來的趨勢,“Michel你沒事吧?……”
“Jo……Joey?……”早該想到的,蘇湛會跟他打招呼,顯然是印跡員工啊!
“嗯。”他點頭,仿佛早知道我還有下一句。
“張……張總……”
“嗯。”他臉上表情差不多可以算是好整以暇要笑不笑了,我下意識扭頭往那扇紅木門看去,然後回過來不無驚惶地看他,“對不起,那個……我以為……You know,我臉盲……”臉盲到對着他我緊張得連英文都飙出來了……
“我理解,上次視頻我那邊的攝像頭不是很好。”他指指辦公桌對面的轉椅,“坐。”
我扶着辦公桌沿慢慢坐下來,側腰頂在轉椅扶手上,右肘支着自己,保持坐姿端正的同時盡量減輕後背的負擔。我自認不是弱不禁風、來個大姨媽要請假回家吃止痛片的姑娘,也相信自己将所有不适甚至疼痛都掩飾得很好,可在我問“張總有什麽事”後,他沒回答,而是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謹慎地問,“Michel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不确定是看到我額角那顆冷汗他才這麽問,還是他這句話引發了我額角那顆冷汗……唯一确定的是,冷汗滴落那一瞬,陰差陽錯,造化奧妙,我突然完全明白了蘇湛剛才反常的原因,中獎……處理……手術……不不不,蘇湛上火不是因為我兩年前“發生過”什麽事,而是因為我舉着電話對着張永鈞旁若無人地“談論”那件事!
他吼我的時候一張俊臉是那樣的紅,“你知不知道我們都聽成啥了!”
“我們”……他和張永鈞嗎……我确定蘇湛還來不及找大老板澄清,當然也無從澄清,要怎麽說?“Joey你別誤會Michel她是嚴重臉盲不是故意視而不見你,Michel她做的是點痣手術不是人流,Michel她是個正經女孩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樣?
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冷汗從額角擴大到後背,我覺得心跳有點快,不得不盡量減慢呼吸試圖壓制越來越失控的脈搏。
“Michel?”
“啊,我,我沒事……”我眨眨眼,仍無法消除張永鈞周身那一圈金黑相間的光暈,光暈越來越大,他是不是正朝我走過來,老板站着你敢坐?我下意識扶着椅子起身,小腹的隐痛變成絞痛,人形光暈以極快的速度糊成一片,我張嘴,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我側耳,有人尖銳地叫着我的名字。
“開朗!”我似乎穿過了一個并不陌生的懷抱,跌進毫無知覺的黑暗。
出差回來,正式上班第一天,老板的老板面前,我華麗麗地暈倒在老板臂彎裏。
“米開朗你真是不折騰不死星人。”
“低血糖……而已……”
“而已?瞧您那臉,不化妝都能拍鬼片了,要不我給你找個鏡子吓吓自己?”
“不用……”我沒力氣和蘇湛鬥嘴,慢慢睜開眼睛,自己到底還是進了紅木門後的辦公室,百葉窗低垂,十月的陽光零星,蘇湛蹲在沙發前,臉離得很近,我幾乎能數清他的睫毛和睫毛掩住的,眼底眸間的擔心。
也可能是我眼花,不然怎麽一轉眼,他又笑得那麽淡定,“低血糖要補糖。”他捏了塊咖啡方糖直接塞進我嘴裏,“喝水不?”
我閉了閉眼,喝水要起身,我頭痛肚子痛哪有力氣再動,“不喝了。”
“那你再躺會兒,精神好點我送你回家。”
我上下唇一閉,不字還沒出口就被他嚣張地堵了回去,“米開朗我告訴你啊不許逞能,除非你嫌倆觀衆不夠,還想等人多了再暈一次。”
“不會再暈了……”我咽下方糖舔舔嘴角,“補過糖就沒事,我是經驗人士……”
“還經驗人士!”他伸手在我腦門上拍了一下,“老板指示你敢不聽?”
“可我今兒第一天見張總……”
“就是他要我送你回去!”
我想起昏倒前張永鈞踏着金光一身祥瑞朝我走來的情景,心裏突地一跳,“蘇湛蘇湛,電梯裏那事兒……”
“放心吧,都解釋清楚了。”
“你,你怎麽解釋的?”
“還能怎麽解釋?Joey你別誤會Michel她是嚴重臉盲不是故意視而不見你,Michel她做的是點痣手術不是人流,Michel她是個正經女孩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湛!”我有氣無力地嚷。蘇湛笑着把我伸出衣服的手塞回去蓋好,“行啦,別擔心,Joey多精一人,又是員工私事他管得着麽。你也忒高看自己了。”
“你……”米開朗今天狀态不好戰鬥力嚴重下降,只能以各種稱謂構成的短句象征性地嚴正抗議,對手孱弱,蘇湛也不忍再欺負我,神色溫柔下來,伸手掖了掖我身上蓋着的衣服,“Joey公私分明,人又nice,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你暈過去我都不知道咋回事,還是他讓我去拿糖,這衣服也是他的。”
我這才意識到一直當被子蓋的竟是張永鈞的西裝。蘇湛看出我的不安,按住我就要掀開衣服的手笑道,“他說你肯定出了一身汗,讓你穿着回家,回頭我帶回公司就行。”
好像,确實挺nice的……
“那就,代我謝謝張總吧。”
“咳咳。”蘇湛沒答應,假模假式地咳嗽兩聲。
“也謝謝師兄啦。”我精神恢複了一些,頭也沒那麽疼了,中氣十足地道謝。某人這才滿意了,鼻子裏哼出一聲,眉頭完全舒展開來,墨滴似的黑眼睛笑彎彎地看着我,看得很專注,很細致,看得我心裏撲棱棱地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漏說了哪一句。
到底是哪一句呢,讓他的笑容于彼此沉默中漸漸淡去,墨滴融入清波,一圈圈散成了灰色的漣漪。
“開朗,你說……”他嘆了口氣,“霜兒一個人在那邊,趕上你這樣的事兒,連個扶她一把的人都沒有。”
喉間一團滞澀倏忽消解,我攥着西裝裏子的手悄悄松開。
“薛壤……會照顧她的。”我的中氣又退回去了,這話虛僞得我都不想聽,一個在紐大,一個在哥大,薛壤和霜兒,哪比得上我和蘇湛天天低頭不見擡頭見,可出門在外誰不是一個人生存一個人奮鬥,誰不是自己裹着自己,所有的依靠和仰仗,抽絲剝繭後都只得一個沒得選的軀殼。
這一次的沉默更久,我只好硬着頭皮找話題打破,“那啥,這屋子是誰的?我一直以為是張總的。”
“這是俞總的。”
“俞繼庭?”
蘇湛點頭。俞繼庭我知道,印跡的CEO,聯合創始人之一,只是極少在公司出現,不管是蘇湛還是Chris抑或楊步雲,提及總部決策時都只說張總,我都快忘了他上頭還有個更大的老板。
“俞總也夠放心的啊,這麽大個公司全交給張總,自己連辦公室都不來。”
“out了吧,俞總和張總是老相識,确切說,是張總前妻的發小,姐妹。”
這信息量……印跡CEO是COO前妻的發小姐妹……我偏過臉盯着蘇湛,“你居然沒告訴我俞總是女的!”
“我也沒說她是男的啊。”蘇湛無辜攤手,“真不怪我,俞繼庭基本只管媒體儲備這塊業務,除了資源部其他部門她很少過問,我都只見過她一次。”
我挪開目光望向遠處那只子彈殼相框,腦海裏強行記住的那張男人臉一下替換成了五官模糊的長發女子,實在回憶不起她的模樣了,驚鴻一瞥留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個年輕,漂亮,纖弱,毫無任何商界女強人氣質的小仙女。
那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俞繼庭嗎?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們,乃們都在哪裏……
本來還有一個重要人物要出現一下下,考慮到已經夠多人物了,還是只讓俞姐姐出來吧。
這篇文放了大量筆墨在公司與行業,人物難免要多一些,作者啰嗦一把,理一個人物關系如下:
兩對同學兼男女朋友:蘇湛vs司徒霜;薛壤vs米開朗。
彙報關系:
在總部,資源主管Amy,小秦及之後出現的機場事業部資源主管->資源經理米開朗Michel->營銷管理部總監蘇湛Johny->COO張永鈞Joey
在各事業部,地鐵老總Chris郭,鐵路老總楊步雲(阿步),機場老總唐總->COO張永鈞
在高管層,COO張永鈞->CEO俞繼庭
所以小蘇和其他幾個老總是平級的。
本土公司大量使用英文名是廣東商界的常見現象,蘇湛年紀又輕,老總們叫小蘇少了點尊重,叫蘇總又太擡高他,叫英文名正合适。
蘇湛和張永鈞出身五大咨詢公司,彼此之間叫慣英文名,蘇湛和其他人對話時則規規矩矩稱呼張永鈞為張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