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來電話了
“Johny你師妹可比你會說話。”Chris指着我晃了晃食指,蘇湛剛要客氣,他又補上一句,“不過昨天也夠兇的!Michel,回家讓他跪搓板都行,外頭嘛給他留點面子咯……”
一句調侃把蘇湛的客氣和我的謙虛一齊堵在嘴裏,蘇湛不好說什麽,我只好澄清,“郭總冤枉啊,蘇總名草有主,我替我嫂子管着他呢。”
Chris看看我,又看看蘇湛,笑容是那麽地四兩撥千斤,“你們師兄妹的事我搞不清楚,反正以後我叫Johny出門你別攔。”
他說蘇湛出門你別攔,細路說咱倆玩不帶蘇湛,想來地鐵事業部深谙各個擊破的策略,可惜我白天和Amy整理數據,幾千個點位幾百份合同看到頭昏眼花,晚上被蘇湛揪着精修營銷管理制度,哪有時間享受欽差待遇。加班到第三天我忍無可忍了,“師兄,一定要今晚搞定嗎?不是月底前各事業部通過就好了?”
“鐵路事業部在三大事業部裏最弱,楊步雲呢仨老總裏資歷最淺為人也最謹慎,明天給他的東西一定要無限接近正式稿,要無懈可擊,一擊必中。”蘇湛咬着筆頭叨咕,像在回答我又像是自言自語,我順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忽然明白地鐵,鐵路,機場這麽個順序自有其意義,地鐵成熟規範打頭陣,鐵路勢單力薄跟風走,這兩個事業部的阻力都不會太大,唯有機場財大氣粗管理又粗糙,是新制度推行路上最難啃的骨頭,想通了關竅我對蘇湛充滿欽佩,同樣畢業工作一年多,McBello出來就是不一樣。
“謬贊,謬贊,那是張總的建議。”蘇湛難得正經八百謙虛了一回,這家夥吃軟不吃硬,我怨聲載道他聽不見,我贊美他他反倒過意不去,“算了,我回去寫吧,剩下部分和資源管理沒多大關系,回頭我發楊步雲的時候抄你一份得了。”
“你還有多少?”
“還最後半章。”
“沒幾個字了回啥回。”我把已經湧到嘴邊的呵欠使勁壓回去,“趕緊寫,寫完我再幫你通篇查一遍。”
蘇湛兩根手指夾着墨水筆往我頭上一敲,“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明天起不來別怪我。”
我捂着腦門幽幽地看他,“師兄,筆頭上的口水,你沒擦是吧?……”
“……”
該黑線的是我,你郁悶個什麽勁兒啊?!
蘇湛去改他的最後半章了,我抱着筆記本挪到他對面,登錄skype,薛壤果然在線。
Ron:好幾天沒看到你上線了寶貝兒,新工作怎麽樣?
Michel:不怎麽樣,累死了……前天巡站腳都走出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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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n:叫你別穿高跟鞋,抹藥沒?
Michel:抹了,哎,還是Miracle好,進了印跡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Ron:後悔啦?是誰說要出來闖一闖的?
是我,是我自己要走的。
Miracle是舒服,牛奶水果取之不盡,出差只買全價票,住宿只住五星級,除了時常出門,根本談不上有多累,可這樣一架精密複雜的企業機器,我再混上三五七年也還是顆小小螺絲釘,熬資歷,混年頭,不是不可以,米開朗同學猴屁股坐不住啊,我要能靜下心鑽研技術,早都發paper拿offer飛去美利堅了,還用得着和薛壤隔着一萬公裏十二小時談這暗無天日的越洋戀愛?
一年一跳的薪水漲幅,幾十人的直屬團隊,可觀的股票期權……我知道不是每個圈圈都能變成填飽肚子的大餅,可我還是願意以二十五歲的年輕時光,賭一個騰達或破産的夢想。
沒等我回話,薛壤又在skype上叫,“米寶,電話?”
我偷眼看了下蘇湛,正想說明天,就見他把電腦一扔從沙發上蹦起來,“寫完了,你看一眼,我先去趟廁所,憋死我了……”
Michel:給你五分鐘,快!
Ron:得令!
也就幾秒功夫,手機屏幕上亮起挂了一串零的號碼,“薛壤薛壤你又逃課!”
“無領導小組讨論,我尿遁了。怎麽,不高興聽到我聲音?”
“那不能夠!”我握着電話不由揚起嘴角,黑色壁紙的屏幕鏡子一般,映出米開朗大大的笑臉,“薛愛卿多日不見,本宮挂念得很,近來扭腰氣溫驟降,愛卿勿忘适時添衣……”
“打住吧您哪。”薛壤壓着聲音悶笑,“就五分鐘你比我還能貧,跟你說正經的,我訂了十二月二十號的機票回國。”
“納尼!”我也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這麽早?”
“這,麽,早?”薛少咬牙,“那要不我晚點兒?”
“不不不,這不沒想到,沒想到嘛……”去年薛壤沒有回來,算起來我和他已經整整十五個月不見了,我忙,他比我更忙,只是他忙學業,我則是看房,買房,裝修,搬家,面試,跳槽,總之,不務正業。
薛壤是家境優裕的北京人,父母早給他備好車房,我說要買房的時候他還頗不以為然,“過幾年要麽我回國,要麽你出來,有還房貸的錢住酒店都夠了,買什麽房啊。”
“那是自留地,後花園你懂不。”
“怕你壓力太大!”
“我樂意。”
“行行行,買去吧,懶得管你。”
薛壤從來管不住我,他有着北京男孩骨子裏的灑脫随性,我則多少帶了點北漂的執拗嶙峋,我們在一起六年至今一切費用AA,買房時差幾天周轉不過來,我寧可和蘇湛借也不曾向他開口,蘇湛笑我,“小女人別扭的自尊心。”
我大聲駁斥,“這是保護我們家薛壤的資金流動性!”
蘇湛嗤之以鼻,“好吧,你們家薛壤……”
我撐着氣場高傲轉身,揚起的嘴角在脫離蘇湛視線那一瞬墜向地面,他看出來是他的事,承不承認是我的事——好吧我承認,我并沒做好和誰牽手一生的準備,稀裏糊塗戀愛,跌跌撞撞畢業,屈從現實分開,唯一堅持和努力的,是不讓自己對任何人滋生出依賴。
“這次能呆多久?”我問薛壤,手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畫着圓。薛壤顯得很得意,“還不确定,怎麽也得元旦以後,米寶,今年到我們家過節吧。”
我一呆,接不上話。
“米寶?……”
“那個……到時候再說吧,誰知道有沒有假。”我含含糊糊地回答,薛壤沉默片刻,“好,可你得盡量争取。”
不是沒見過薛爸爸薛媽媽,正因為見過,所以不想再見,确切說,是害怕再見,很矛盾吧,活潑外向橫沖直撞的米開朗,竟然從心底裏對薛家有恐懼。薛壤出國到現在我一次門沒上過,他再遲鈍也知道我心裏有結,話說到這裏兩人都有些難以為繼,就在這時衛生間門突然打開,蘇湛大大咧咧地出來,“我擦這酒店行不行啊洗手間裏有小強……”
夜深人靜,蘇湛的聲音穿雲裂石,秒破我和薛壤之間微妙拉鋸着的氣氛,電話那頭有一陣極深的呼吸,氣流過後薛壤的聲音很穩,“是蘇湛?”
“是啊是啊。”我反應慢半拍似的笑起來,“我們,嗯,加班呢。”
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結巴,也許,實在太晚,晚得有點說不過去?
“電話給他,我跟他說幾句。”
“……”
“米寶?”
蘇湛已經走了過來,我只好放下手機,“薛壤要跟你說話。”
“不是吧,霜兒有情況?!……”蘇大少誇張地叫,“師弟啊,你說吧,我能挺住……”
這人真的,真的很欠扁,我兩手叉腰盯着他講電話,只見他一疊連聲嗯嗯嗯,一雙電眼不時瞄我,瞄兩眼也就算了還上上下下地掃,我雞皮疙瘩掉足四兩終于仰頭避開他視線,“說夠沒!我還檢查文檔呢!”
挂上電話蘇湛翻着白眼傳達精神,“薛壤讓我小心點。”
我眼皮一跳,鼠标一停,“小心什麽?”
“哎——”蘇湛一聲長嘆,沒給我正面回答,“當初拉你過來我就一直有顧慮,你瞧,不是我杞人憂天。”
“到底怎麽了?”我莫名很不安,手裏的墨水筆也丢了出去。蘇湛撿起來壞習慣地擱嘴裏咬,“就該招個不相幹的,招自家師妹兼弟妹算怎麽回事兒,都不能照死裏用啊……”
“蘇!湛!”我撲過去,捏住筆尖往他嘴裏戳,蘇湛雙眼圓睜,直着脖子往外推我,“靠!瞎胡鬧!會出人命的!”
我确實是個愛胡鬧的家夥,前科累累。
後來有句流行語形容我這種人十分貼切——不作死就不會死。
看完文檔,送走蘇湛,剛才還呵欠連天,忽然又沒了睡意,我和筆記本一起趴倒在床上,快十二點了,企鵝列表裏一片黑灰,鼠标從上到下滾一圈,最後停在一個許久沒亮過的頭像上。
老夫子,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問心無愧,自覺沒做錯什麽,可還是有些心虛,你說過心虛源自在意,我從不懷疑這一點,只是在這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原因,比如我太自以為是,堅持了一些并不普适的标準,又比如我粗心大意,忽略了本該留意到的問題,更讓我困惑的是既然在意,我又何必糾結于是非對錯,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從患得患失漸漸相處成堅如磐石吧,為什麽我現在反不如當初灑脫大氣。
我跳槽了,換行業,換職務,換了交際的人群和手段,不适應,有點懷念以前那些優渥舒适的日子,原來不止感情,工作也是圍城,只是工作可以一拍兩散毫無負疚,感情不行。
什麽時候人才能放下一切包袱,只做自己呢?
Q上依舊一片安靜,注銷,關機,收拾好電腦,我揉着終于開始有點困意的眼睛走進洗手間。
我靠——一只碩大的小強赫然躺在我洗手池裏!
“蘇!湛!”
“米開朗你知道這會兒幾點了嗎……”
“那死蟑螂差點堵了我洗手池!”
“半夜鬼叫個毛!”
“你轉個身馬桶裏沖掉是有多難!”
“明天八點大堂啊別睡過頭!”
“蘇湛你必須道歉!”
“晚安Michel。”
嘟——嘟——嘟——聽筒裏只剩下忙音。
第二天我對鏡刷牙的時候還在提醒自己,絕對不能給蘇湛好臉色,可看到Q上老夫子發來的離線留言,我又改主意了。
老夫子:很遺憾地告訴你Michel,從兩歲開始人就再也不能放下一切包袱只做自己了。
我想他一定想讓我大早上一起床就悲從中來大哭一場,這人生多絕望啊,可我偏不,我婀娜多姿地走到蘇湛跟前,擡手往他襯衣口袋裏塞了個衛生紙團,“送你。”
“什麽?!”他伸手就去掏。
“小強啊。”我聳肩。
“我呲……”我幾乎能看到那個嗷字挂在他舌尖了,蘇大少定力真好,硬是咽了回去,我還不罷休,“不打開看看?有驚喜哦……”
“心領了。”蘇湛邊說邊走向大堂角落的垃圾桶,我在他背後叫,“喂,是爺們兒不是,我都敢摸你不敢看?”
蘇湛站住了。
“算啦,裏面什麽都沒有啦,慫人。”
蘇湛轉過來,慢慢展開紙團,每揭一層就用他那雙亮晶晶的黑眼珠瞪我一次,快到最後一層時他停住了,隔着薄薄的心相印他能看到摸到裏面顏色發黑,軟中帶硬的一小塊可疑物體,他再次賞給我含嗔帶怨的深深一眼,頗不敢相信地拎出一只紙小強來。
硬紙殼剪成蟑螂形狀,觸角腿毛俱在,還用墨水筆塗了個全黑,不能說栩栩如生,勉強算形神兼備。
“有意思嗎?”
“有嗯——”我模仿非誠勿擾裏葛大爺的語調一搖三嘆。
蘇湛突然發現了什麽,把紙小強貼到鼻尖下面仔細看,“這是……我的名片?……”
那可不,蟑螂背上Johny Su兩個字特意留着沒塗黑呢,我抱臂站在他跟前,笑吟吟地和他對視,今天不巡站,九公分高跟鞋讓我不必四十五度角仰頭,“我沒你名片了,師兄再給幾張吧。”
“米開朗你無聊不無聊?!”
我點頭,笑得像深南大道盡頭冉冉升起的太陽,“有聊誰還顧得上你啊……”
我們搭九點一刻的城際列車從S市轉戰G市。和年輕活力幹淨漂亮的S市不同,G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盛妝的地方美不勝收,背轉身角落裏全是滄桑。我坐在中信大廈77層落地窗邊,面前是兩千年名城連綿無邊的街景,身後是楊步雲幾可稱之為簡陋,卻用整面牆的位置挂了幅G市地圖的辦公室。
地圖上散布着紅綠磁貼,淡藍色的珠江從中間蜿蜒穿過。
“小秦去巡站了,馬上就回來,我跟他說了,11月1號編制轉到總部歸Michel管。” 楊步雲意态從容地坐在蘇湛側手邊的沙發上,聊家常似的跟我說話。小秦是鐵路事業部的資源主管,和Amy在地鐵的角色一樣,以他的職級,轉個編制本不用事業部總經理親自交代,楊步雲這話當然是說給我和蘇湛聽的。果然他将目光轉向剛打印的制度草案,細細看完後爽快表态,“完全符合鐵路的運營現狀和發展策略,我沒什麽意見,Johny你定完稿發我一份就行。”
這話一出,現有的人事與數據,将來的制度與流程,統統要服從總部了,我和蘇湛對望一眼,蘇湛微微傾身,“那麽折扣報批線……”
“五五折,很合理。”楊步雲笑起來,眼角滿是細細的皺紋,他其實比Chris還小兩歲,面相卻比那個酒窩男老成許多,“六五折老郭都同意,我五五折還有什麽不滿意?”
果然按隊形飛就不累,蘇湛前傾的身子靠了回去,“好,楊總痛快。”
“叫我阿步。”楊步雲拍拍蘇湛的肩膀,又看向我,“Michel也是。”
“那怎麽敢。”
再不敢最後不還是阿步阿步叫得不知多溜,離開鐵路辦公室的時候我不禁感慨,“楊步雲可真是八面玲珑。”
“都是人精,不給點好處誰跟你走?”
“什麽好處?”
林蔭道上人來人往,蘇湛勾過我肩膀壓低聲音,“鐵路都是新拓媒體,直接把刊例價調低折扣不就上去了?他才不怕五五折。”
“那算什麽好處?”
“笨,刊例價低了楊步雲全年KPI都低!”【作者注:KPI,任務指标】
“啊……這……”事業部的KPI可是總部定的,我瞅着蘇湛近在毫厘的臉發呆,“你這不是影響全公司收入麽?”
“鐵路一年五千萬,地鐵一億,機場兩億,你跟楊步雲争那點兒蠅頭小利幹啥?先圈地要緊。”
我隐約明白過來,同樣是棋子,有的開疆有的守成,有的占坑有的賺錢,楊步雲謹慎,分析完形勢果斷站隊,一站就站得徹底站得恭順,不管他心裏打什麽小九九,至少臺面上,這個坑他坐住了,“這也是張總的意思吧?”
“你說呢?”
這老狐貍,背後小動作不斷,心裏邊門兒清,偏要我們出來唱大戲,Chris,阿步,早跟他有默契了吧,虧我昨晚上加班到那麽晚……
可真看不出來啊,子彈殼相框裏那個摟着漂亮姑娘微笑的年輕男人哪有一點城府,唇紅齒白,還有劉海!不說他娘炮都夠對得起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很不吸引人的樣子……為毛……為毛……
是不是行業和職場成分太多了?板磚神馬的,盡情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