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索
打開門,門外站了笑得奸詐的梁興城和他後面鬼鬼祟祟放風的蘭湘、滿臉無所謂的易佰。梁興城帶着兩人從打開的門縫裏擠進去,搓搓手,對封泉和商陽道:
“今晚,師叔要帶你們去探索真相。”
封泉反問:“真相?”
梁興城道:“段女士和她的兒子之間肯定有問題。趁着回去之前,咱們今晚上探一探這母子兩人究竟是什麽情況。”
封泉有些驚訝,“我們觀出來做度亡法事,還管着這個?”
梁興城道:“李耳教導我們要多管閑事,要有一顆想要發現真相的心嘛。”
封泉直到跟着梁興城走出小旅館,也沒有想到慕無為之理的李耳真人究竟是有哪一句話叫人多管閑事了。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鐘,農村人普遍睡得早,街道上連納涼的老人也沒有。所幸樓下的洗浴中心還亮着燈,店主一邊老神在在地拖着地一邊擡頭看牆上的電視。
裏面正在報導:“我們有幸請到特警隊伍的李警官來向我們說明一下情況……”
梁興城很自來熟地和人打招呼了:
“老板好啊,幾個小年輕不習慣早睡,這附近晚上有沒有什麽熱鬧的地方?燒烤攤啊、網吧之類的。”
老板放下拖把,“嗨”了一聲,“哪有什麽熱鬧地方了,查環保查的,小生意都不敢做了。我們這裏才剛剛發展呢,這一下子都吃不上飯了。”
拿來一碟瓜子,招呼五人坐下,老板問:
“哎,你們是做什麽的,景氣不景氣?”
梁興城道:“還行吧,開道觀的。”
老板:“喲呵!可以啊,原來是道長們,失敬失敬。不過我們這縣沒有道觀啊,幾位怎麽到這兒小地兒來了?”
Advertisement
梁興城:“是你們村一位叫段琴的女士,請我們來給她兒子做法事的。”
老板聽見段琴這個名字後瞬間皺起眉頭,鄙夷道:
“還真好意思請人上門!丢臉都丢到村外去了!”
梁興城回頭和幾人對視一眼,回過頭問:
“怎麽說?”
老板道:“你們都是道長,不是什麽多事的人,又是叫老方家那個請來的,跟你們唠唠也沒事。——小方那孩子啊,是被他娘害死的!”
梁興城這回的驚訝不作假,“怎麽會?當娘的還能害死兒子?”
“可不是。”老板說,“那娘們就是糊塗啊。都說了那群醫院的不是什麽好人,哪有好醫院還上門請人去看病的。人家說兩句那娘們就還信了。把自己孩子送去,看看,沒了吧。多好的孩子啊。”
于是六個人圍成一圈,聽老板以“說來話長”為開頭講起了段女士家裏的事。
段琴是本土生長的婦人,一輩子都沒出去過這個毗鄰着南行山的小村子。沒什麽學歷,好歹過了小學畢業便幫着家裏幹活。後來在本村裏找了夫家結了婚,第二年生下了方桐這個兒子。
可惜段琴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滿,剛剛結婚的時候婆婆便去世,丈夫沒什麽本事,就在本村種一種果樹,人很木讷,不怎麽會說話,平日家裏大小事都要經段琴的手,她這個女人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她的性格很強硬,特別不喜歡家人違逆自己。
在五年前,他丈夫意外去世,整個家裏就只剩了段琴和方桐母子二人。
方桐是個很懂事又出息的孩子,雖然高中之前都沒有出過縣裏,上的學校不是什麽有名的學校,但高考考了全省第三名。能夠去到大城市學習還綽綽有餘的成績,卻只在南城市上了個普通的一本,為的就是不離母親太遠。
但他的母親卻推他進深淵。
就在今年春天的時候,方桐因為開學一段時間來回從學校和家裏之間奔波,得了風寒,後來竟然發展為肺炎。原本好好地在診所診治着,病情已經将要大好,這時候從外面來了據說是大醫院的人。
“段琴這人啊,從小就迷信得很。從來也要強,不怎麽和同齡人一起玩。後來她們家條件好了之後也不見她上網,總之就封建得很。人家說小方的病是災禳,她就深信不疑,說要把人轉走醫治,說什麽祛除罪業就要把病處割掉——簡直是胡話!把肺割了,那人還能活嗎?段琴就不懂,把自己兒子藥暈了送過去。……現在還相信小方是去極樂贖罪去了,家裏越來越好就是小方贖罪給換來的。……小方這孩子可憐啊!”
梁興城問:“那後來那孩子就沒再回來嗎?”
“死了!”老板痛心疾首,“屍體是段琴開開心心地接回來、親手送去、鄉親親眼看着火化的,骨灰也叫段琴親手撒到山上。”
封泉心想,原來是因為這樣,那個叫方桐的鬼魂才能夠去到南行山、長一觀裏。
衆人聽着老板的敘述都覺得從脊骨裏竄上一股涼氣。
什麽樣的母親,才會“開開心心地”接回自己兒子的屍體、并且親手将之火化?
難道就只是因為迷信?
封泉這時候狀若不經意地問:“段琴女士就只有一個孩子嗎?”
老板點頭,“是啊,方桐是獨子。——五年前老方去的時候,段琴還懷過一胎,但老方一去,被傷過度,孩子也沒了,這幾年她一直就和小方母子倆。”
封泉點頭,心忖:既然如此,那麽跟在段琴旁邊的那個小女孩又是什麽人?
又或者……她是人嗎?
夜幕已經降臨了許久,段琴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獨自用完了晚飯,收拾好碗筷,去到門外。
她獨自站在仲夏滾熱的風中,一直到溫度逐漸降下去、完全的黑遮蔽了眼前,耳邊變得沒有任何嘈嚷,所有人都回家了。
她這才進去門裏。
裏面沒有開燈,黑黢黢一片。她卻已經走過好多遍。去到廚房拿出剛剛蒸好還冒着熱氣的一碗蒸蛋,小心翼翼地捧着,扶着樓梯上了二樓,來到卧室。
卧室很簡潔,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櫥和一個小床頭櫃。偌大整個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原本不需要什麽繁複的東西。
她雙眼在黑暗中,透過窗外昏黃的路燈已經适應了這點光亮。她靜靜地走進房間,轉手關上屋門。
身後倏地出現一個矮小的人影,在黑暗之外的是一角粉紅色的裙擺。
人影“咯咯咯”地笑起來,銀鈴似的回蕩着,可惜段琴渾然不覺。
她表情慈祥,端着這個小孩子用的小碗走到床頭櫃前,緩緩蹲下。然後打開了櫃子。
在微弱的從窗外透進來的路燈的光的映照之下,裏面赫然是一個成人膝蓋高的玻璃罐。玻璃罐裏是青黑的混濁的水,中央懸浮着暗紅色臃腫的肉塊,被遮擋着看不完全。
但段琴的目光卻猛然迸發出熱切的光彩。
穿着粉紅色小裙子的女孩倏地來到段琴身後,面目半隐在黑暗中,低頭靜靜看着蹲着的段琴的背影。
段琴已經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罐搬了出來。
“又給甜甜買了一件粉色的小裙子,媽媽喜歡這個顏色,你一定也要喜歡哦。”
她從枕頭下拿起一件裙子放進一個陶瓷盆中,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這件漂亮的粉色裙子。
火光照映着段琴微微豐腴的臉,影子映在牆上,張牙舞爪。
不一會兒火光熄滅了,她便動作輕柔地擰開玻璃罐的蓋子,抱起沉重的玻璃罐,腳步艱難地走向洗手間。一面走,她語氣慈愛:
“不要緊,媽媽不累啊。”
“媽媽要給你打掃一下卧室了了,啊,乖。”
“甜甜真乖,不沉,媽媽不累。”
一個空了的福爾馬林液包裝桶被從洗手間扔出來。
出來時玻璃罐裏已經換上了新的透明液體,裏面浸泡腐爛發黴的東西已經不在,露出的是蜷縮着的五官模糊的胎兒靜靜懸浮着,四肢小小地,兩個眼泡顯得異常的大,仿佛在看着玻璃罐外的誰。
回到床邊,段琴把玻璃罐小心放好,拿過放在地上的蒸蛋,一勺一勺地“喂”進罐子裏。她動作耐心,面上帶着溫柔慈祥的笑,聲音低緩:
“到了睡前故事時刻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其貌不揚、長着藍色胡子的人。藍胡子娶了好幾任妻子,最終都下落不明。
這一天,藍胡子又看中了一位少女,于是少女成為了他的妻子,并且讓少女住進了他的城堡中。
一日,藍胡子出門,少女因為好奇而取出了藍胡子藏起來的鑰匙。她打開了藍胡子勒令不能打開、不能進入的門。
在門開的那一刻,少女驚呆了。門的後面挂着的是鮮血淋漓的藍胡子前幾任妻子的肢體和頭顱。
少女驚慌地關上門。但是回來的藍胡子發現少女進去過那扇門,他因此惱羞成怒,拿起刀就要殺死少女。
幸好少女的哥哥及時趕到,殺死了藍胡子,并成功解救下了少女。”
段琴把身旁的一本格林童話合上,溫柔地用手撫摸着玻璃罐表面:
“故事聽完了,該睡覺了呀。”
她溫柔地在冰涼的玻璃上親了一口,像是隔着一層玻璃在親吻裏面的胎兒。
“晚安吻。”
裏面暗紅色的的胎兒在凝視着她。
周邊福爾馬林液裏漂浮着新鮮的蒸蛋在迅速失去熱騰騰的溫度。
做完這一切之後,段琴将這個玻璃罐放到緊挨着床的床頭櫃之上,随即自己也躺在床上。
“要睡覺了喲。”她看着玻璃罐,眼裏迸發出深沉的愛意。
穿着粉紅小裙子的女孩站在段琴的窗前,和床頭櫃上的玻璃罐裏的死胎一起,靜靜注視着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