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石钺奶奶
只見尹從每朝着聚攏過來的動作僵硬的屍體走一步,都仿佛有波紋在腳底泛出,閃現着瑩瑩的微光。他身上氣勢陡變,一改之前的慢騰騰又溫和方正,變得氣勢淩厲起來。此時一具屍體終于即将摸上尹從的衣角,下一瞬卻像是只觸摸到了水波,幹枯的手臂蕩漾着一寸寸散開。接着波紋以尹從為中心,越擴越大。就在封泉眼前,周圍的場景包括這些尚且還虎視眈眈的屍體,都像墨汁暈染開一樣越來越淡,以至于竟然完全消失了。
封泉只覺眼前場景一變,光線一下子亮起來,自己正獨身站在車流人往的夜晚街道上。旁邊是新立起來的寫着“和諧奔小康”标語的站牌。對面商場還亮着燈,旁邊人行道上一群年輕男女拿着小吃逛夜市。旁邊是南城中心醫院,車流交彙,馬路上不時劃過一輛車,霓虹燈使得擡頭看不見星星和月亮。
他仰頭看了一會兒夜空,突然籲出一口氣,側倚到了旁邊的站牌上。
不可免的想到了在公交車裏遇見的尹從。
像是方才脫離開的鬼域,對大多數天師而言,除非将鬼域空間整個毀滅,或者是讓鬼域主人自願放行,或者自己有超越構建鬼域的力量去影響這個空間,才能夠從其中脫離出來。大多數天師都會選擇暴力打破,而封泉自覺自己比較愛好和平,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将自己僞裝成鬼域裏的陰靈成員之一,神不知鬼不覺地怎麽來便怎麽回去。可尹從……
直接将鬼域與現實脫離開了,仿佛他自己就是鬼域空間之主,輕而易舉地掌控。
……真的很好奇,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第二日和二胖約定好了要去看望石钺奶奶,封泉在一早就出了門。
恰好和旁邊別墅剛好走出門的程光遇上。
對方衣着齊整,面容儒雅,如果不是知道對方是一位醫生,興許還會誤以為他是大學教授。他臂彎裏挎着白色的隔離衣,正往車庫走去。
見了他,封泉打招呼:“程叔叔。”
對方點點頭,詢問他是要去做什麽,封泉回答要去兼職。
然後仍然是被很照顧人的程光用車載到了小區門口。
目送程光的車遠去,封泉思緒飄開,情不自禁想到了自家別墅裏的他不怎麽認識的豪車。可惜啊,他想,自己不會開。
去到二胖家的時候對方才剛起床,他熱情地招待封泉進屋,然後開始打理自己的寶貝頭發。封泉在他家裏看了一圈,一眼便看到放在餐桌正中央的一個雀巢咖啡罐和被相框裱起來的一張大頭貼。
大頭貼裏的人面頰很瘦,但精神奕奕,露出燦爛的笑臉。大頭貼還加了粉色的美顏,看起來二氣又十分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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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胖,”封泉問道,“桌子上那是幹什麽的?”
“供奉啊!”二胖往頭上抹着發膠,“石钺是我兄弟,他活着的時候不願意咱幫忙,長得瘦了吧唧的,現在他在底下,我可不能再讓他餓着了。”
封泉:“……就供奉個咖啡罐?”
二胖道:“裏面可是石钺!”
封泉道:“能确定裏面骨灰就是石钺的麽?”
二胖聞言險些被口水嗆了一口,連忙弄好了頭發,走到餐桌旁問封泉道:
“什麽意思,裏面可能……不是石钺的骨灰?”
封泉點頭。
但二胖顯然想偏了:“哎呀也是啊,我就聽說那些火化場,都是燒完了從裏面鏟一捧灰來,那麽多人都用的爐子,指不定就鏟錯了是人家的、或者石钺裏面摻了一半別人呢。這要怎麽辦啊,是不是這些好吃的石钺都吃不了了啊?要不咱拿一撮去驗一驗DNA?”
封泉無言地看着二胖火急火燎的表情,面無表情地抄起旁邊的報紙敲了一下二胖的腦袋。
“趕快收拾,讓其他人也趕緊。注意去到醫院之後不要向石钺奶奶提起石钺已經死了的事。”
二胖聽到石钺,又心情低落地去衛生間了。
過了沒十分鐘,封泉的小弟們便齊聚二胖家。封泉只見一堆五顏六色的頭發昂揚着擠進門來,頓時有些沉默。
想他當年何等風光,現在怎麽就淪落成了殺馬特頭領。
其實小弟們一共只來了三個,因為就這三個人的頭發顏色也讓封泉目不暇接的緣故,這才感覺人很多。其中一個頭發火紅朝天,仿佛頭上着了火一樣的叫孫承志,躍躍欲試地問封泉道:
“寶劍哥,怎麽在外面沒看到你車?難道換車了?”
封泉率先走出門去,跟着背後一連串的小弟們。走到馬路旁封泉停下來,張望了一路的二胖問道:
“寶劍,車呢?”
封泉等了幾秒,指着遠遠駛來的公交車:
“馬上就來了。”
二胖不可置信道:“公交車?”
封泉:“嗯,公交車。”他想了想,補充:“要環保。而且無證駕駛不好。”
小弟們昂揚着來的,最後一個個垂頭耷腦被封泉領着下了公交車。
目的地是南城中心醫院。
昨晚從鬼域中出來時,夜色裏封泉沒有細細打量這座醫院,現在白日裏看了,才發現這座翻修重建過的醫院與他在鬼域中見到的前身相比,差別有多麽巨大。
南城中心醫院足足有十二層,外表是純白色,看起來純潔而威嚴。中央造了天窗,一層層的樓梯在玻璃反射的陽光之下,顯得簡潔齊整。在一樓大廳擡頭往上看,能看到每一層樓都寫着各自有什麽科室,十分方便。
封泉領着好奇地左看右看的小弟們走近前臺,一邊低聲囑咐:
“不要喧嘩。記住我說的,不要在奶奶面前提起關于石钺的事。”
四個人齊齊點頭,表示聽到了。
石钺的奶奶叫吳桂芳,前段時間查出惡性腫瘤來,正在這家醫院裏治療。封泉問了前臺,前臺護士擡眼看封泉一行人一眼,低頭慢騰騰翻着記錄本。
她半晌沒找到,頭也不擡:
“再說一遍病人姓名,你們是什麽家屬?”
封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然後又等了五分鐘。
這時候旁邊來了一個醫生招護士過去說話,護士便直接忽略封泉幾個人;封泉也懶得再等,搜尋出他曾經給石钺奶奶交手續費的記憶,領着四個小弟直接上樓。
電梯裏小弟們都義憤填膺:“嘿那個小護士,這不是平白耽誤人時間嗎,事也不好好做。也就是我們沒有重危症的家屬,要不然耽誤的可都是人命!”
“從來都是我看不起別人,還是頭一次等別人磨磨蹭蹭的時候。看我以後……”
封泉開口道:“安靜。”
四個人頓時安靜如雞。
封泉像是教導主任一樣,指點着四個人的腦袋:
“以後怎麽?你們高考考得好麽,能肯定以後工作就不是前臺了?我看前臺都不要你們,等回頭我領你們把頭發都剃了。”
二胖小聲嘟囔:“還說我們,咱們成績誰墊底啊。”
封泉想了想,好像每次班級倒數第一都是自己來着,這也是小弟們認自己當老大的原因之一。
封泉:“……總之別太抱怨,想想等會兒怎麽哄奶奶開心。”
幾人連連點頭,孫承志小聲補充:“怎麽就要剪頭發了?我們這不是跟着寶劍哥留的幫派标志嗎。”
封泉雙手揣進兜裏,當做沒聽見。為了認一個小團隊頭領而留着形态各異的殺馬特頭,這群小弟們估計是真心的認“封泉”這個老大了。
電梯門打開,幾人出來電梯。前面是個導醫臺,兩個小護士在那裏畫眉毛聊天;封泉幹脆領着人繞道另一邊,直接找到了記憶中的病房。
“就是這裏了?”二胖探頭探腦。
封泉“嗯”了一聲,身後的四個人連忙整理衣服、立正站好。封泉這才推開門。
病房裏有六張床,門一打開便聞到一股輕飄飄的消毒藥水氣味。但是只有五張床上躺着人,屬于石钺奶奶的那一張空蕩蕩。
封泉皺起眉頭。
他走到床位旁邊,這張病床換了藍白色的新床單,但床尾還留有沒來得及撤去的标牌,上面寫着“吳桂芳”這個名字。
跟在其後的二胖有些懼于封泉此時的表情和氣勢,輕輕地探過腦袋,“……怎麽了?”
封泉沒有回答,轉身出了病房。剩下四個人面面相觑,然後規規矩矩地在那張空床上坐下等人。
不一會兒封泉便回來了,面色顯得很凝重,皺着眉頭,似乎還有些怒氣。二胖看看其他幾個人,率先舉起手來:
“寶劍哥,難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封泉道:“醫院的人說,石钺奶奶在四天前已經病故了。”
封泉沒能繼續處理石钺家的事,因為梁興城給他發了消息,讓他有時間去道觀一趟。
他便轉頭去長一觀,在醫院外的停車位看見一輛有些熟悉的車,隐約想起來自己的鄰居程光似乎正是這家南城中心醫院的醫生。
按照梁興城說的,封泉就近先去了梁興城的店鋪,等着對方順路将自己捎着去南行山。店鋪頗寂寥,這個小門面所在的一整條街道都煙塵四起,沒什麽閑逛的人;只有梁興城搬着馬紮坐在門口,手裏拿着個大蒲扇。
看見封泉從公交車上下來,梁興城使勁招呼:
“哎!小封師侄!快過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