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醫院
便見尹從蹙起眉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受人之托,我是天師,處理事情的。”
封泉心道,不會有你這樣的天師的。而且方才分明就是在思考借口。
但封泉并不拆穿,“我也是。”
封泉沒注意到在他應和完之後,尹從的眼角往下一撇,不怎麽喜歡天師似的。
封泉看向那邊亮着燈的老舊醫院,“一起?”
尹從點頭,“好。”
這是個很安靜的異度空間,雖然封泉暫時不知道這裏是因為什麽而形成的,但已經察覺出這個空間的中心就是醫院樓。
老舊的醫院上方挂着“南城中心醫院”幾個紅色的字牌,筆畫掉得肢體零落。封泉和尹從進去大廳,氣溫一下子低下來,冰涼刺骨。
正對着的是導醫臺,放着一臺電話和一個臺式電腦。地上掉了病歷本,上面沾着暗紅的血跡。
然後一下子,場景浮現,人聲喧鬧起來。
推着工具的護士匆匆從封泉面前走過,導醫臺前站了兩排冗長的隊伍;大廳裏面咳嗽聲回響不絕。封泉穿過這些忙碌的虛影來到旁邊的走廊,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哀嚎。
封泉無視了擠擠挨挨的虛影,從容地走過去。一個虛脫的産婦恰好被推出來,已經發育完好的死嬰被放在一張托盤裏,在孕婦哀切的目光下被護士拿走了。
封泉擡步跟上去。
走之前回頭看一眼尹從,對方俊秀的眉頭皺着,抿着嘴,周身是冷淡的氣場,一言不發跟在封泉身後。封泉看看周邊擠攘又嘈雜的環境,感覺很是理解。
人聲鼎沸,喧嚷嘈嘈,實在讓人厭煩。
護士一直走到了一間類似廢物收容間的地方,把嬰兒屍體放到一個桌面上便離開了。過了沒幾分鐘,另一個人推門進來,拿起屍體看了看,搖搖頭,扔廢物似的扔到裏面的一堆血肉模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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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再次關上,這裏陷入黑暗。
然後封泉出現在一個明亮的手術臺前。
入目便是血肉模糊的腹腔。他皺了下眉,去看尹從。後者眉頭皺得幾乎像是隆起的山峰,神情淡淡的,看起來很不近人情。
手術臺旁正忙碌着,病人被注射了麻藥,用一張無菌布蓋着,看起來無聲無息。幾個醫生在他腹腔裏忙碌,封泉看到幾個醫生對視一眼,然後從病人腹腔裏摘出一個看起來健康而完好的蠶豆形髒器,放入托盤中,放進器皿裏保存好。
場景又暗下來,兩人出現在被慘白燈光照射着的走廊裏。封泉走到窗邊往下看一眼,這裏已經是二樓了。
封泉摸着自己胸膛上僞裝陰靈的符,描摹了其中一道筆畫。鬼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溶入醫院這個鬼域。下一刻,他再次被拉入一個場景中。
地下一層黑暗而陰森。
走廊裏很黑,不像地上那樣明亮。燈是昏黃的聲控燈,前面幾盞似乎壞了,封泉走過也沒有亮起來。整個走廊裏就只有封泉的腳步聲一步步落地。
他倏地回頭。
尹從就跟在他後面,見封泉停下還有些不解。
封泉道:“你走路沒聲音的?”
尹從說了聲“抱歉”,然後在地上重重踩了一腳。
封泉險些笑出聲來。他擺擺手,“正常走路就好。”
于是整條走廊再次只剩了封泉一人的腳步聲。後面那好像貓步,優雅極了,落步緩慢,很有古時候名流的風度。
可惜封泉不怎麽很懂欣賞。他不放心讓尹從走在自己背後,于是放慢幾步,和尹從并排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終于不再是黝黑的走廊,旁邊也不再是藍白兩色的牆皮。突然亮了一盞燈,面前出現一堵沾着血漬的牆。走廊到了盡頭。
左右各是一個破舊的木門,玻璃上印着混亂的血手印。上方鑲着個标牌,這裏是——
太平間。
兩間太平間。
封泉側頭看着尹從,側身,伸手擺了個請的姿勢,笑眯眯道:
“尹天師,您先請。”
尹從淡淡地點頭,掏出手帕來,隔着手帕去推左邊的木門。
裏面竟然醫療設施齊全,中央放着三張病床,床上躺着戴着氧氣罩、憑借着輸液供給生命的病人。
他們衣不蔽體,因此封泉和尹從能夠一眼看見他們由胸至腹一條猙獰的新鮮的縫合口,似乎是才做完手術沒多久,胸壁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什麽劇烈起伏着,整個房間裏都響着他們的呼吸音,剛縫合的傷口被扯開一些,鮮血溢出。
尹從皺眉看過去,手指隔着空氣在病人屍體上方虛虛一拂,說道:“身體裏沒有腎髒、子’宮和右側肺葉。”
第二個病床,尹從道:“沒有腎髒,腸道被剪去大半,肺葉和肝髒不完整。”
到了第三個,他沒有呼吸的起伏:
“骨髓,還有所有髒器都不在了,剛剛被取走鮮活的心髒。”
看來——這家醫院竟然是在做非法囚禁并且獲取髒器的勾當?只是不知是幾個人,還是一整家醫院。
同時封泉感覺尹從簡直是一臺人形CT儀。
出來後兩人到了另一間,裏面的場景能夠一眼掃盡。
排列整齊是停屍床,每張床上都蓋着慘白的白布。他們的腳暴露在外面,在腳趾上挂着每個人的身份銘牌。
突然所有床上的白布都無風自動,仿佛在迎接到來的兩個人似的。
封泉和尹從卻都不為所動。尹從信步走在前面,一直微微皺着眉,腳步卻淡然,仿佛周身的并非是停屍間,而是在月下樹影。封泉發現尹從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古時貴公子的風度,或者是民國時候教養良好的高門少爺,總之與這個世界都格格不入似的。
等尹從突然停下,封泉才恍然覺得自己關注尹從的時間似乎有些太久了。
對方是停下來俯身看旁邊的屍體,白布被風掀開了一角,露出底下屍體凹陷的半個眼眶。尹從極其講究地拎着他的灰色小手絹,隔着帕子把整個白布都掀開。
封泉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下面的屍體上。
随即悚然一驚。
屍體已經成了青灰色,皮膚幹癟,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令封泉驚訝的并非是他的死亡時間,而是對方的軀體竟然是殘缺的。
兩只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眼珠已經不在其中;屍體赤’裸的腹部一整塊皮好像是被剝去,自上而下縱橫了一道大的創口,草草地縫合了,線頭猙獰着。縱使封泉并非法醫,也能看出是被剖腹。
尹從靜靜觀察完這一句屍體,目光落到屋裏其它屍體上。
封泉心想,對方應該不會想要“屈尊”一個個地去掀屍體的裹屍布。
便見身旁一身書卷氣長衫、很講究的青年擡起了右手,緊接着一股氣流彙聚到他掌心。手掌往下輕輕一壓,氣流頓時在整個停屍間湧動起來,所有屍體身上蓋着的白布被掀起來,層層飄飛,落到一旁的地面上一張張疊好。
封泉有些驚嘆,還有些好奇。
天師修玄術,好的天師能夠借用天地間的力量,但更多天師都終其一生觸摸不到力量的首尾——放在以前,是連被稱為天師都不夠資格的。而尹從方才展示出的這一手,對于力量風輕雲淡的掌握和控制,簡直是封泉除了師傅之外第一次見到。
這樣厲害的人,自己不應該沒聽說過他。
真是個神奇的人。
而尹從已經淡然地收回了手,踱着步子一個個觀察這些屍體。封泉便也跟上去。
這些屍體都如他們看見的第一個屍體一樣,都是殘缺不全的。
或是眼睛,或是皮膚,或是四肢,或是內髒。總之他們都被奪走了身體的一部分,所剩的被擺放在這停屍間裏,仿佛是準備被随時去取用似的。
封泉走在尹從旁邊,狀若不經意問道:
“尹天師接了什麽樣的任務?是處理陰靈還是破除鬼域?不知我是否能幫得上忙?”
尹從沉默了一會兒,“……處理陰靈。”
“哦?”封泉頗有興趣地挑眉,“這裏有這麽多陰靈,不知道是哪個陰靈?”
尹從:“……還待觀察。”
封泉點點頭,“噢。”
他沒再為難尹從,果然,撒一個謊是需要無數個謊來圓的,尹從明顯并不會撒謊,不要讓他絞盡腦汁了。
就在兩人把整個太平間裏的屍體都參觀了一遍,打算離開的時候,旁邊的一具屍體卻猛然睜開了它那空洞的雙眼!
“小心!”封泉擋開尹從,迅速拿出一張符紙。兩指夾着黃色符紙貼到屍體額頭上,緊接着符紙自燃起來,火光消失,屍體慢慢閉上眼。
封泉松一口氣。
他來這裏只是想看一下情況、了解石钺的死因,可沒想要弄出大的動靜來。
可惜這一口氣還沒徹底吐出來,身後的尹從突然說了一句:
“晚了。”
“什麽……”封泉回頭,話還沒說完整,見到周圍景象,硬生生把話卡在了嗓子裏。
只見所有床上的屍體,此時全都慢慢坐了起來。
這間停屍間的木門突然“嘭”地合上,震碎了門上兩面玻璃。而那些坐起來的屍體則緩緩扭頭,統都朝着最裏面封泉和尹從的方向。
“呀。”封泉踮腳越過尹從肩頭看了一眼,搖頭晃腦:
“不太妙啊,看來只能暴力拆除了?”
尹從語調淡淡:“天師對于這種情況,一般都如何處理?”
封泉道:“一般情況下,都打散了?”
他心裏補充,可惜自己不在天師的“一般情況”裏。他倒是想看看尹從要怎麽處理眼前的情況。
倒是沒有注意尹從聽見他的回答有些反感地輕皺了下眉。
封泉從兜裏掏出符,一邊現場畫着一邊問道: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要不要我來?”
“不必。”說着尹從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向那些已經站到地面上的屍體。
封泉不明白怎麽尹從的态度突然就冷淡了一些。
不過很快他便無暇想這些,眼前的景象讓他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