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觀
他支着腿,腳踩半邊蒲團,半點也沒有道士樣子:“我叫易佰,你就是老梁他用傳單在高考生裏拐來的吧,叫什麽?”
封泉聽着對方話裏“拐”這個詞,表情難以言喻:
“……封泉。”
易佰點點頭,沒了興趣,轉過頭去不和他說話了。
封泉也是門庭冷落,閑來無事查看起原主的記憶來。
原主剛剛經歷了一次失敗的高考卻不怎麽在意,一個原因是從小都沒什麽人關系他的成績,另一個原因就是家裏條件實在太好,即使不上學不找工作也不會愁吃穿。
原主母親是個女強人,自己創立了一家娛樂公司,辦得風生水起,終日不怎麽回家;父親在四年前,也就是原主十四歲的時候離開家一去不複返,少了每年過年時能夠見到的一面,轉而給母子倆的家庭每月增加了百萬撫養費“進項”。
原主對此是沒什麽情緒,畢竟就是父親沒走的時候,他一年中大多數時間也見不到父母,和家裏保姆阿姨反倒更像是親人。
父母不管他,只一味地扔給他大把的生活費,所以原主也沒什麽好向家長交代的,成績只是他自己的事,自己不在乎,也不關心自己前途,興沖沖找了這所道觀的活計。
——甚至都沒能夠來到這個道觀,以全他“修煉至尊飛升成神”的願望,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自己空闊的家裏,連靈魂都隕滅。
而原主的死因封泉大概已經推測出來了。
他推算過這具身體的八字時辰,是通靈體質。這種命格極易招引陰邪,原本早該病厄不斷,甚至于被陰氣侵襲而早夭,但主角從小便一直貼身戴着一面玉牌吊墜,為他驅阻陰氣,這才保他成長到這麽多年都平安無事。
不過即使被玉牌護着平安無事了這麽多年,可還是抵不住原主自己會作死。
原主高中三年來一直都對班裏一個高冷女神感興趣,在高考前一天終于打定主意勾搭人,把從小戴着的玉牌送給了對方當作定情信物,并且收了人家姑娘給的回禮。
——就是這個回禮,給主角的體質加成,吸引來一屋子含有怨氣的陰魂,在原主睡眠中無知無覺地把他靈魂給吞噬撕碎。
可惜吸引怨靈的“回禮”也在那一晚破碎消失,封泉無法拿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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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送給原主東西的女孩估計是有什麽問題,可惜都已經畢業,再想聯系機會也不會很多。不過既然有關于原主,他當管還是要管一管,等到先把這道觀的活計扔了,有的是時間處理這些事。
就這樣一直呆坐到了中午,人終于少了些,那個小道童邁着一雙小短腿跑得飛快挨個桌子給道士們送盒飯。輪到封泉,小道童竟然表情和藹,殷勤地給他擺好了餐具,伸出軟乎乎的小手摸摸封泉的雞冠子頭:
“等會兒去拜三清師祖,以後你就是我師弟了!師兄我叫商陽,你可以叫我陽陽師兄。”
封泉表情有一絲放空,看着面前的小道童商陽。商陽嘻嘻笑了笑,跑開繼續給人送午飯去了。
拜三清的程序封泉經歷過一次,是在三歲時候。他早慧,童稚時候的記憶仍然記得清楚,那是一場莊重而嚴肅、繁複的禮儀,叩拜天尊之前需先齋戒沐浴,設祭壇,立神像,奉香,叩拜,頌念尊旨,而後設醮,供奉三清。
被小道童引着進去三清殿的路上,封泉還心裏慶幸。雖然今天并非演算出來的吉日,他一個普通的小道士也沒有必要進行太繁瑣的禮儀,但縱使省去一些步驟,今日一下午他應該都不用再出去“出攤兒”了。
進去三清殿,封泉見到了那個當初把原主忽悠來的小老頭兒。
他笑眯眯:“咱們先拜個祖師爺。”
封泉往四周打量一眼,沒見有人給他準備齋戒。
老頭兒道:“我拜一遍,你跟着拜一遍。”
他三禮三叩,之後退開兩步,對封泉說:
“該你了。”
封泉表情微妙。
說實話,他現在于這所道觀而言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道士,但叩拜三清就算是觀裏不給準備,自己也應該要先齋戒幾日再行叩拜上香吧。而這裏……
香呢?
三清師祖連一點辛苦費都沒有的,就要白白給照顧子弟嗎。
封泉忍不住問道:“這個禮儀環節是……”
老頭兒理所當然道:“百度呀,網絡上都有。咱們觀主也是第一次辦道觀,也不怎麽懂,弟子門入門都是我安排的。”
封泉聞言壓下了之後想要說的話,立在蒲團前。
旁邊的老頭兒發現,這個被他拐來的殺馬特風格的小子站在三清師祖前時,渾身氣質頓時一變。
白皙俊秀的側臉上,帶着安靜耳祥和的氣息。
他雙手合太極印,俯身輕點頭三次。三禮九叩,行動間有些寫意潇灑。整個過程自然舒緩,仿佛他所處的是周遭煙火缭繞的殿堂。
然後,退半步,窮身一禮。
回頭看向老頭兒。
老頭兒這才回過神,笑眯眯道:“我叫梁興城,按照輩分你以後就叫我梁師叔。”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牛皮封面的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一邊寫字一邊說:
“我把你名字記上,你以後就是咱們道觀第二代傳人之一。”然後把筆記本一合,“好了,回去守攤位去吧。”
封泉……老實回去守攤位去了。
一邊回去,他一邊忍不住想:他是第二代?是不是那個沒見過面的觀主和梁老頭兒,就是第一代?但道家傳承哪有草率地建立個道觀從第一代開始傳的?
他抱着這個疑問回去自己座位,問旁邊的易佰道:
“易先生,我們道觀……是哪一派傳承?”
“哪一派?”易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長一派啊,就是觀名,剛立的門派。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等道觀發展好了,咱們就是長一派開山立派的祖師爺的下一代了!”
封泉:“……”
兩點鐘左右香客一下子少了許多,小道童再次出場,小小的身板推着一個與他相比顯得龐然大物的冰櫃,給道士們發起了冰棍兒。輪到封泉的時候,他一邊打開冰櫃一邊問道:
“又是你啊,道觀裏不是才拐……招過人麽,沒有別的幫忙的人嗎?”
商陽牛氣哄哄地說:“你以為就算招人,我們觀能是誰都能進的麽?我們人在精不在多,幫忙的事有我就夠了!”
他帶着橫掃千軍的氣勢一揮胳膊,封泉看看全場,算上他和小道童,一共有十八個人。
也就是說,再加上那個梁道長,還有素未謀面的觀主,整個觀裏一共有二十個人。
封泉不怎麽能想明白,連原主這個憑借看小說看來的“玄學知識”都能進的道觀,怎麽就人“在精不在多”了。
但封泉沒有再問,低頭一摸冰櫃裏,然後慢慢擡頭,疑惑地看着商陽。
商陽瞥了一眼冰櫃裏的雪糕,“挑一個啊。”
封泉便默默拿起一個插着一根簽的切割整齊的凍冰塊兒,舔了一口,确實就是白水凍的冰塊沒錯。而下面插着的簽也很眼熟,和自己桌上擺着的簽筒裏的一樣,仔細看去冰塊裏面的簽頭還寫着個“二十一”。
這支簽還跟他挺有緣。
他擡頭,面對額頭上一绺頭發的白嫩嫩的小豆丁,誠懇道:
“陽陽師兄,我入職之後,觀裏會給發工資嗎?”
請得起這樣“冰棍兒”的道觀……
商陽在封泉問完這句話後鄙夷道:“工資?你竟然要工資?工資都供給祖師爺啦!仔細修行,不要染上銅臭!”
封泉心想,都供給祖師爺,那他之前在三清殿裏也沒見真人們能吃得上香啊。
小道童教訓完師弟,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旁邊的易佰探過頭來,小聲說:
“小子,要錢別急,我有門路接生意。你要覺得行,以後有需要來找我。”
封泉微微眯起眼,覺得這位同僚有點陰險,有點不懷好意。
日頭到了西斜,香客們稀落了,旁邊的易佰趴在身前的桌子上睡得流口水。封泉心裏惦記着早晨給自己打電話的那個同學,目光不禁在人群中四處巡視,突然定睛,目光不動了。
道觀清淨地,竟然會有一只鬼魂。
那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左右的青年,青春洋溢地背着個單肩包,穿着有些舊但洗得幹淨的運動服。他就跟其他來這裏觀景的年輕人一樣,好奇地走來走去……不,飄來飄去,挨個“攤位”地逛悠。
封泉聽到他每到一個攤位前,都要指着問事的香客諄諄教導:
“要相信科學啊,不要迷信這些怪力亂神……真要能心想事成,整個道觀不早就飛升成仙、雞犬升天了哦。”
封泉看見覺得挺有趣。
然而那些香客是看不見也聽不見鬼魂的絮叨的,鬼魂也不嫌疲憊,遇見人就說,也不知道他自己身為一個鬼魂怎麽能說得出“怪力亂神”四個字來。
同時又感覺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