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他要去交一份評獎學金的材料。走到人行道上後,他低頭看手機。在馬路上看手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他不會做的,體大的同學們個個都藝高人膽大,一手撐傘一手騎車、一手拿手機看着一手騎車的不在少數,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車技卓絕,肯定不會出事,但每年在路口都會有幾個撞的人仰馬翻甚至骨折的悲慘的人。
他在省隊的官網意外地發現了劉飒被開除的消息。
劉元在省隊的日子并不長,不過劉飒是一個還算熟悉的名字。他們打交道不多,這個人的臉孔在他腦海裏已經有些模糊了。他看了下開除的理由,覺得隐隐地心驚。他很快想到了劉飒當初對費蕭的指控。誰能想到,最後會是一場賊喊捉賊的鬧劇呢。
辦公區在校園的最東邊。他快步走過去,借上龐大的樓梯帶來的一點陰涼。他将手機揣進兜裏,向前走去。迎面,卻匆匆地走過來一個熟悉的人。
他望過去,猶豫一下,還是輕聲打了招呼,“高老師?”
那個穿着墨綠色上衣、白色寬腿褲的女人已經走到了他面前,聽了他打招呼才停下來看向他,很驚喜地說:“劉元?這麽巧,你也在啊。”
“我來交點材料。您是……”
“我辦點事。”小高揮了下手上的文件夾,笑意盈盈。
她還真是一個很長久的人,還在用之前劉元熟悉的那個文件夾。
“這邊太熱了,上面有咖啡廳,”小高指了指,“好久沒見,去聊兩句?”
咖啡廳在辦公區的二層。小高請他喝了一杯冰美式。
“不加糖。”劉元對服務員說。
“還挺自律。”
劉元低下頭笑了,“還在校隊,都得保持。”
“你和過去一點變化都沒有,”小高說,“讀書也有讀書的好處。張俞現在上班了,好像幹的還不錯,我去他店裏看過一回,說話做事完全都不一樣了。”
劉元很拘謹地笑了下。他依舊不習慣話題的焦點在自己身上的時刻。“我看到公告,說劉飒被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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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點點頭,“對,昨天剛下的決定。”
劉元輕輕嘆了口氣,“就只是開除而已?”
“你覺得還太輕?”小高勉強笑了下,“就這樣他媽媽已經來鬧過多少次了。”
“當然,”劉元說,“泳池裏的清白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還好現在不在賽期,假如在比賽中被查出來,這是對一輩子名譽的損傷。”
“處分有處分的規矩,”小高看他手上都是杯壁凝結的水滴,遞過去一張衛生紙,“這個算是扼殺在搖籃裏,沒有在實際比賽中造成那麽嚴重的後果,所以只處分并開除,讓他去另謀生路。”
劉元點點頭。他又小聲地問:“那兩年前的事……”
小高搖搖頭,“第一次問的時候,他承認那是他做的。但後來他就改口了,只認這次被拍到的內容,還有他自稱給費蕭寄過一封惡作劇性質的信。劉飒是在訓練時偶然聽見費蕭說自己過敏要吃藥的事的,正趕上要興奮劑內檢,他就動了手。但他後來堅持說兩年前的事他不知情,我們沒有證據,也不能按頭強求他認錯。”
那次談話後,在座的人都靜默了很久。明明知道兩年前的事情就是他做的,明明知道他那前後矛盾的謊言并不高明,可偏偏就是沒有辦法。劉飒的話就是唯一的證據。小高第一次這樣切身地認識到,一個少年的心可以深到這樣的程度。起初短暫的崩潰和歇斯底裏後,他能迅速收拾思緒,尋求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道路。仿佛在死門中尋求一線的生機。
小高覺得難過。她本以為費蕭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會有一個結果,但那個結果并未到來,反倒似乎被永久地塵封了。她無能為力。所有人都無能為力。
“之前比賽的那件事,你別怪費蕭,”小高想了想,斟酌着措辭說,“他心裏不好受,一直覺得是不是他犯了錯。要是有機會,你倆把這事說開了就好了。”
劉元捏着衛生紙将塑料杯握緊,衛生紙已經被水滴浸透了。
“我并不是怪他,我沒有錯,”劉元說,“當時我接受不了,覺得本來認定能做到的事突然做不到了,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麽。當時我太失态了,如果再去見到他,我會不知道該說什麽……很尴尬,您能明白嗎?”
小高輕輕地笑了,“理解。你是完美主義者,場內場外都是。”
劉元不好意思,低着頭,繼續捏塑料杯子。他喝的很快,裏面只剩下了半杯冰塊。
劉元突然問:“你能幫我轉交一樣東西嗎?”
“好啊。是什麽?”
劉元低頭看了下表,十點五十五分。
“五分鐘,等我五分鐘我就能跑個來回,我宿舍就在辦公樓對面,”劉元站起身,“十一點,我會回來的。”
說着,他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小高站起身,看着他邁開巨大的步子,飛快地跑在漫長的走廊上,背影逐漸消失不見。
她仿佛回到了半年前,劉元還在省隊的時候。他們有時會把隊員帶到操場上去跑步拉練。劉元的耐力很好,越到後面越顯出他跑得很快。那時他似乎也是這樣跑着的,像一頭很有靈氣的鹿,姿勢十分好看。
十一點時,劉元準時跑回來。他氣喘籲籲地回來,背着一個巨大的黑色袋子裝着的東西。看樣子是種樂器。
“這是我在吉他社後買的吉他,裏面有一冊琴譜,都是我常彈的曲子,”劉元把吉他遞給小高,“之前費蕭總說他要學,我一直都沒教他。原先總想着還有機會,但最後我不告而別了。是我的錯。”
拎着太麻煩,小高學劉元的樣子,把吉他背在身後。她個子高挑,這樣背着并不突兀。
“你們都沒錯,放輕松些,”她說,“大一的一次聚會,我突然犯氣管炎,把紅酒噴到了對面學校領導臉上。我當時覺得天昏地暗啊,我肯定完了,但幾年過去我發現,根本沒人在意這事。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們可以和之前一樣坐在一起坦然地對話,把現在你覺得’失态’的事當作特別稀松平常的段子來講。”
把放不下的都交給時間吧。小高想。它可以作出特別多的改變。
十一點,上午的訓練結束,大家各自去吃飯。
費蕭淋浴後換了衣服,踩着耐克黑色的拖鞋走到一樓大廳。熟悉的位置,唐昭輝又站在這裏。
他叫住費蕭:“我們聊聊?”
費蕭撓撓頭,停下腳步,“唐指導,有沒有人告訴過您,您每次的開場白都是一樣的?”
唐昭輝愣了下。費蕭說:“現在’我們聊聊’這四個字都成隊裏大家的口頭禪了。柳小龍那家夥現在有什麽事找我都不正經說話,一定得模仿您的口氣,好像特随意似的來一句’我們聊聊’才行。”
唐昭輝哈哈一笑,“我還真沒注意過這件事。”
田徑隊的訓練也已經結束了,他們進入田徑隊的場地。這裏是一樓,兩面都有窗戶,東邊窗戶外有個陽臺,視野很開闊。
“劉飒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小高都和你講過了吧。”
“嗯。”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小高讀本科時修了心理學的雙學位,她自稱是半吊子妄言幾句,讓這事的來龍去脈更加豐滿些。劉飒來自豐市,從小就是家裏的掌中寶,并沒遭遇什麽苦頭。他早年在豐市讀中學時,游泳、田徑等項目在運動會上都能拿第一。因此他也許更難接受挫敗,不能接受身邊人比他強。泳池上不能戰勝別人,他就會憑着自己的嫉妒心用非常的手段去害人。而且他最後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認為自己付出了同樣的努力卻沒有同樣的結果,是別人在害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在高洛面前裝着為他說話太久,自己都當自己什麽都沒做過了。”小高說。
第一次因為至少在表面上與高洛交好,沒人懷疑到他而僥幸逃脫,便覺着自己是幸運兒,再去作惡也不會有人發現。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其實不假,但競技體育并不是一個大鍋飯樣均分的行當。無數的人付出了汗水與淚水,卻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站上最高的領獎臺,這是體育的常态。沒法獲得最好的結果是件太正常的事,為了它就去害人,實在不當。
何況,“努力”是一種看自己時總會誇大,看別人時總會弱化的東西。人們常常會覺得“我比他們都更努力”,但大多數時候這不過是一種幻覺。
說到底還是太執拗,眼前只看得到一條路。
費蕭擡起頭。今天沒有霧霾,天呈現出一種幹淨的藍色,沒有一點雲彩,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