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婠婠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還能這樣活。
雖然在慘遭邊不負毒手之前, 還不是婠婠的婠婠, 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活成那般。
可在拜師祝玉妍之後, 婠婠一直以為, 自己也就是和歷代陰癸派弟子一樣, 最多是做其中最出色的陰癸派弟子、日後再成為最出色的陰癸派宗主罷了。
哦, 當然, 她早就是當代最出色的陰癸派弟子了, 如今也依然為了成為最出色的陰癸派宗主而努力着。
只不過婠婠也好,她的師尊祝玉妍也罷, 都沒想過陰癸派還能這麽玩。
複蘇百家!
罷黜儒家獨尊之位!
佛道之前占據主流的不會被特意損傷,但一個一體納稅, 就夠那些原先不夠主流的宗門教派大笑三聲了!
雖說對原本就沒有免稅福利的門派勢力監管也更嚴了, 可如今連皇帝自己都要往國庫裏頭繳稅,大家也沒啥不滿意的。
關鍵是法律之內就都是合法門派。
漢武之前, 都不是家家都能時時光明正大傳播教義的呢!
對于被喊打喊殺魔門了幾百年的二派六道以及二派六道都擠不進去的邊緣宗派來說,
再沒有比如今更好的時代了。
婠婠師徒,也許還有婠婠以後的徒弟,就是要見證這個時代的人。
尤其是婠婠自己, 作為第一個和夢想之國倡導者接觸的聖門中人,勢必會在聖門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如果婠婠自己再争氣一些、努力一些, 別說和陰癸派祖師齊名, 就是和全聖門的祖師爺肩并肩, 也不是不可能的。
婠婠着實是個志向遠大的女子。
也是, 縱然未曾手握和氏璧,又因多年被邊緣化而不似慈航靜齋那樣能光明正大打出“代天擇主”的口號,
陰癸派畢竟也是能和慈航靜齋硬扛數百年的派系。
說起歷史淵源,更是遠在慈航靜齋之前的。
自幼就被祝玉妍作為陰癸派下任宗主培養的婠婠,目光不可謂不遠大。
婠婠是宋缺之外,最先接受夢想之國設想的。
男女平權,階級平權的觀念,
雖然機緣巧合,被宋玉致最先聽去,
婠婠接受得卻也不慢,更沒少出力。
畢竟陰癸派多女兒嘛!
就是如今,夢想之國工程組以朝廷之名下令,
禁止民間私自進行人口買賣,對于官牙的人口生意也嚴格限制。
法律也再一步細化修改,其中除了人口買賣條款,和陰癸派最為息息相關的是關于特殊行業的部分。
首先從刑罰上廢除一切“沒入教坊司”、“發配軍妓”。
并且沒有一律禁止秦樓楚館生意,卻在要求依法納稅的同時,
嚴格篩選特殊行業的經營資質,同時嚴令樓中特殊生意的男女,哪怕出于官牙之手買入,也必須出于本人自願。
哦,對了,妓籍也随着商戶、匠籍等一并廢除了。
所以若真出于自願,良民也可以從事特殊職業。
官方當然不提倡,卻也确實不限制各人支配自己身體的自由。
當然,自由也必須是有限制的自由。
特殊職業者每旬一次小體檢,每年一次大體檢,這都是必須的。
畢竟通過某些親密接觸可能傳染的疾病太多。
不過因為這種體檢也并非針對特殊從業者,像是其他許多可能涉及健康問題的職業,包括但不僅限于廚師等,也都有相應的檢驗要求,特殊從業者也并不覺得被針對。
“法律之外,誰都沒有資格強迫誰必須做什麽,又必須不做什麽。”
這句話,當然還不到光明正大诏告天下的時候,可婠婠始終牢記。
她不只記得這句話本省,也記得說話的人那理所當然的篤定,和與那人并肩而行的另一個人,笑看說話人時,眼底的亮光,與柔情。
那份柔情叫她從此看天下男子都從容了。
曾經有那麽點兒心肝砰砰跳的些許不同之人,
雖然仍有那麽些許不同,卻也只有那麽些許不同。
婠婠不再因為那些許不同如何在意,
不曾彙報她那般柔情的原不值得過分在意,
她如今也着實忙得沒那許多閑暇滞留情關。
婠婠更願意将心血傾注于追逐那一份亮光之上。
不不不,當然不是說她對雙九有什麽企圖。
但世上原就不只有愛慕能讓人全心全意、拼盡全力的,不是麽?
敬慕、欽佩,乃至于別的許許多多……
婠婠更想要看到雙九眼中的風景。
尤其是在那道風景,與她成為陰癸派乃至聖門之最,并不沖突的時候。
法律對特殊從業者的限制與寬容,其實也并不與陰癸派沖突。
陰癸派的武學其實并不是聖門之最,
然而陰癸派卻始終執掌聖門之牛耳,
哪怕同時代的還有什麽邪帝、什麽邪王,
武學修為或者比陰癸派宗主更高,卻不能叫邪極道等越過陰癸派去,
其中自有一番緣由。
不僅僅只是,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在于陰癸派的“源遠流長”。
作為女性特殊從業者的代言派系,陰癸派正經立派雖說也不越千年,追源溯流卻遠比“家天下”都更要久遠。
時光并不代表絕對,可大多數時候,時光确實代表着根深葉茂。
如今這棵茂密的大樹,就要遭逢法律意義上的“修剪枝葉”。
如果說短時間內的損傷,陰癸派這一遭所遭遇的,甚至比被一體納稅了的原主流佛道宗門都更大一些。
陰癸派之內,也多的是不滿的聲音。
哪怕祝玉妍,都有些猶疑。
唯有婠婠,堅定不移。
不止堅定不移,行事也十分幹脆果敢。
原先婠婠是不急着奪取宗主之位的。
畢竟祝玉妍對婠婠是真的好,如師如父亦如母。
絕大多數時候,婠婠在陰癸派不是宗主,卻勝似宗主。
然而那偶爾的例外,卻總是大事。
一般大事婠婠都願意順着祝玉妍,唯有這一回,婠婠決不妥協。
是,在大佬們都被宮九那“感同身受+違法背誓觸發版”之“黃粱大夢”束縛住之後,全聖門開展自上而下的奉公守法整風運動之時,
首當其沖被取締的就是看到好苗子之後一貫愛用的“斬俗緣(将看重的弟子之父母兄弟姐妹等等諸色家人殺害)”,
這對于代言特殊行業的陰癸派确實是特別不友好一些,
畢竟少了斬俗緣這個手段,稍微過得去的人家,又哪裏願意把女孩兒往陰癸派麾下勢力送呢?
為此不得不靠着各種官牙私牙的人口買賣,來挑選弟子了。
然而也不知道近年的人口買賣都是怎麽回事,資質及格、算得上良好的遇着一些,勉強算得上優秀的也有少少一兩個,然而真正能進入下任陰癸派宗主候選行列的苗子,卻是一個都買不到、哄不來。
劃重點:是一個都買不到、哄不來,卻不是遇不到哦!
遇到了卻因為斬俗緣的手段被取締,偏偏遇到那個好苗子的還是很努力想要和祝玉妍別苗頭的元老人物……
這眼睜睜看着成長得好,很有可能與婠婠比肩的好苗子,
就因為俗緣斬不得,父母長輩說不通,
就那麽從指縫間流走了,能不心煩嗎?
都這麽煩了,朝廷還要繼續裹亂!
人口買賣已經是她們最大的或許生源保障了,結果還要取消私牙?
還要連買來的丫頭都不能強迫其參與特殊行業?
“宗主!你被李淵宋缺那些家夥坑了!這哪裏是要給我聖門走入主流的機會?這分明是要逼死我陰癸派啊!”
聞采婷等走媚功幻術流的陰癸派元老痛心疾首、聲淚俱下。
別看都屬于為特殊行業代言,也都修的是魅惑衆生的功法,可祝玉妍婠婠那一系的,約莫就等于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偶爾應局也全憑自己心情的那種。
陰癸派功法,能修成祝玉妍婠婠這樣魅惑衆生卻又清麗不俗,可謂色而不欲,叫人愛而不渎的,畢竟只有極少數。
不是人人都有那樣慧根與機緣的。
正如特殊行業之中,也不是個個都能混成頂級花魁的。
陰癸派代言的絕大多數,還是既賣色,又賣肉的那些。
如今朝廷對特殊行業的限制,對那些影響也是最大的。
聞采婷眼睜睜錯過極難得的好苗子已是心痛十分,
如今就連已經握在手裏的那些,莫非也要因為一句“哪怕出于官牙之手買入,也必須出于本人自願”,而叫煮熟了的鴨子都給飛了?
聞采婷沖着祝玉妍,眼淚是真的下來了!
哭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
聲氣哽咽,偏偏話語清晰,還思路明确。
“宗主您硬是把大家都坑去和您享受同樣黃粱大夢了,這也沒啥好說的,畢竟那樣強人,沒您內應,我們也是躲不過的。”
“什麽夢想之國的,男女平權有沒有必要也不需管他,總之百家複蘇聽起來還挺順耳。”
“但您看看我們如今,這遇着的是什麽事啊?”
“原只看着和尚尼姑一體納稅、元氣大傷挺爽快的,可我們遇着的這個,豈止是元氣大傷?要是聽之任之,我陰癸派的根基都要被鏟滅了呀!”
“您別不信!您以為受大影響的只有我們這一系嗎?別忘了,什麽頂級花魁清倌人,也都是紅阿姑才給襯出來的!”
“沒了我們這一系,縱使陰癸派最高深的武學一時半會兒的,仿佛還能傳承得下去,可數百年經營的産業斷絕之後,陰癸派縱然還傳下最高深的武學,又能有多大影響力?”
“到時候別說享受百家複蘇的好處,絕對連和慈航靜齋二十年一度的對決,人家都不屑理會了吧?”
“獨木何成林?”
聞采婷不愧是和祝玉妍争奪過宗主之位的,對她的心理揣摩得好極了。
祝玉妍這些日子,也确實因為産業縮水,有諸多不便。
也确實已經感受到陰癸派在享受百家複蘇的好處之前,就已經遭遇的,遠勝于佛道一體納稅的重創。
婠婠也勸過祝玉妍,然而才開口說了幾句,就被祝玉妍皺眉打斷。
她已經不耐煩聽了。
婠婠同樣了解自己的師尊。
她當機立斷,發動“政”變。
陰癸派之中,站婠婠的極少,能打的更是只有婠婠一個。
可即便只有一個,在将祝玉妍軟禁之後,婠婠也完全能吊打聞采婷等一衆元老。
畢竟天魔功修到祝玉妍都未曾抵達的頂級,又不只一次給雙九點撥過的嘛!
婠婠把人都打趴下之後,直接來一句:
“陰癸派的傳承和前路我負責。你們要麽死,要麽乖乖聽話就好了。”
聞采婷等人還能怎麽辦呢?
當然只有乖乖聽話了。
婠婠也還真不是随便就拿宗門去賭她個人對雙九的信任的。
她是真的已經琢磨出了好法子。
思路也是來自于與雙九的再一次偶遇,聽說的只言片語。
“誰說特殊行業就只有頂尖之人才能不賣身的?如今傳播手段如此原始,賣藝賣得好,全國排名別說十八線,就是八十線之外,都犯不上賣身,就自有人追捧的。”
“至于想要仗勢行兇、以權淩人的?這時候自然就該行業代言人上了呀!”
婠婠的隋末唐初,在這方面和宮九那裏的史書記載比較接近。
詩詞都沒如何興盛,曲戲更是沒有的,人們的娛樂生活相當貧瘠。
作為就是以提供娛樂為主要服務的特殊行業,确實遭遇着絕大多數從業者都沒有足夠長期吸引人的技藝可賣,只得賣肉賣色的窘境。
然而向曉久的大唐那是常規狀态的大唐嗎?
更別提向曉久還有個很不他家大唐的奇怪腦子了。
各種娛樂方式簡直随口就來呀!
雖說絕大多數只是随口提上那麽一句,被婠婠尋着機會深入詢問,給出的回答也很不專業,
但他确确實實給婠婠提供了一個站到巨人肩膀上看世界的機會。
哪怕只看到只鱗片爪呢!
婠婠好些年思考下來,少不得也給陰癸派的發展琢磨出幾個方向。
只不過之前是還沒來得及實驗,實在是忙不過來,
如今迫在眉睫,忙不過來也要忙起來,沒有實驗也只好邊實行、邊修整了。
婠婠,就成了娛樂圈的開山鼻祖!
早在梨園出現之前,陰癸派就先一步把演員、歌手……等等等等,納入自家代言的分支去啦!
再加上特殊行業也是良家子的法律撐着,陰癸派豈止是蒸蒸日上?
簡直紅紅火火,一日三遷啊!
滅情道果斷向陰癸派靠攏,
天蓮宗果斷加入運營分享利潤,
花間派積極參與舞臺服裝設計……
也不知道是不是陰癸派排演的戲劇相聲之中,總是那麽十足抹黑卻要小貶低一下佛門的緣故,慈航靜齋和佛門四宗也牽頭搞了好幾出宣傳佛門的戲劇相聲。
然而并沒有多大卯用。
在民不聊生的時候,人們是很願意相信輪回果報。
然而今生只要努努力就能活得很不錯,誰還願意今生憋屈死、去換個虛無缥缈的來世呀?
當然是這輩子努力呀!
再說了,聖門也有宣言輪回來生的道教分支——
依照歷史發展,其實他們才是道門正宗,只不過後來不夠政治正确被排擠了。
而也正是遭遇過政治不夠正确被排擠的滋味,這一回得了機會,道祖真傳和老君冠都可用心了,和合雙修順應“天意”宣言一夫一妻敦倫之樂不說,就是今生來世的論調,在強調善惡有報的同時,也更強調今生努力,享受的同時只要守法揚善,來生一樣有好結果之類的。
着實搶了佛門不少生意。
再加上陰癸派的娛樂項目畢竟是從向曉久那裏得來的“天機”,婠婠又着實用心琢磨好些年了的,
做出來的項目可高雅可诙諧,什麽時候賺人熱淚、什麽時候要大團圓,
又要如何聯系實際喚起觀衆共鳴,如何響應朝廷政策宣言正能量……
陰癸派玩得溜溜的。
縱使慈航靜齋的仙子們願意拾人牙慧,因為功法問題,一身仙氣的她們,也沒有陰癸派的女子那麽說得笑得唱得作得呀!
到底落了下風。
如此倒叫原本給最信任最愛重的弟子軟禁而始終陰雨的祝玉妍,霎時展顏。
婠婠順勢往祝玉妍懷裏滾,祝玉妍八成內力的一巴掌派過去都不閃不避的,只管嬉笑:
“我也是順着師尊的意呀!
您不也一貫看不上她們坑蒙拐騙良家女孩兒做那事嗎?
只不過都是我陰癸派宗法,您着實不好絕了同門的路罷了!”
祝玉妍緊急将手微擡,叫原本該落在婠婠心口要害的掌風虛虛從她臉頰邊拂過,面上卻仍愠怒:
“誰說的我有那樣意思了?”
婠婠笑着撲到祝玉妍懷裏:
“您要是沒那意思,尚秀芳那樣好天賦,又如何會便宜了慈航靜齋?”
尚秀芳是陰癸派橫空出世之前,當世最受歡迎的紅藝人,
顏色幾可與師妃暄、婠婠等比肩,只可惜武學天賦極低,
要真給收入陰癸派,也只能走聞采婷那一系的路子,
雖說很可能超越聞采婷,最終走出那一系的欲極無欲的采補之道,
最初的路子卻總免不了以色侍人。
祝玉妍在尚秀芳孩提之時就見過她,若非心有不忍,如何又會明知道不帶走就要便宜慈航靜齋的情況下,依然放過?
婠婠十分篤定。
祝玉妍卻只不認:
“我不過是看那小丫頭也練不成慈航靜齋的法門!再看岳山份上罷了!好不好的,岳山是我女兒之父,卻又是那小丫頭的便宜外公!”
尚秀芳的母親确實是岳山養女。
然而祝玉妍挑中岳山做孩子她爹,完全就是因為他是她不看重的男人之中天資最好的、又是天資最好的男人之中她最不看重的,當誰不知道麽?
以往祝玉妍對這一點也是直言不諱。
偏偏這會子又這麽說。
不過婠婠的目的原也只在與祝玉妍徹底冰釋前嫌,卻在于深挖祝玉妍的內心世界,也就只管撒嬌撒癡罷了。
撒完嬌癡,再繼續奮鬥!
生命不息,奮鬥不止!
什麽清倌花魁紅阿姑的,也多是莫莫自己瞎琢磨瞎定義的,黃易大大原文沒有這麽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