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別看皇帝最近給宮九連番搞事弄得頭都大了,
大多數時候都是“親愛的小堂弟”也一下子變成了“那個小混蛋”。
皇帝對小混蛋的小堂弟還是好得很。
不只催着把公孫氏故居趕着建出來,還趕着在建成之前叫人把禦筆親題的“公孫氏故居”送了來。
但小混蛋他不愧是小混蛋。
皇帝好歹一片心意, 他先在心裏挑剔完那牌匾的字跡(諸如虛弱無力之類的),轉頭又琢磨着要人家重寫一幅來。
好在向曉久十分堅定地拒絕了他這個想法:
“要真是那樣, 我絕對連做夢都是貓抓板的噩夢了!”
宮九不太明白:
“貓抓板?故居要養貓嗎?原來公孫氏喜歡貓?”
向曉久用力搖頭:
“不不不, 我是說, 我會做一些, 諸如自己被七秀坊弟子撓成貓抓板的噩夢。”
向曉久為了掩飾自己不過是那麽一個牽手、就緊張得手心直冒汗的羞澀初哥形象,也真是拼了。
都開始義無反顧地自爆他對七秀坊弟子的慫了。
更準确地說, 是不小心公孫氏故居住可能(至少短時間內很可能)叫進去一群被所謂女德洗了腦的女子之後, 基于心虛, 而産生的慫。
為了讓自己別顯得那麽慫, 向曉久還把公孫氏傳人、七秀坊弟子在安史之亂中的決然悍勇也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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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具體事件沒有描述得很詳細,向曉久主要強調的是:
“你知道嗎?女人橫槍策馬、征戰沙場并不可怕, 畢竟大唐就是那麽個地界兒。
打平陽公主那一輩起,大唐就沒少了紅妝偏還愛武裝的巾帼, 平陽公主那更是将葦澤關都給更名成娘子關的猛人。”
中間還忍不住夾帶一點私貨:
“當然,我們家曹将軍也是很厲害的。她沒有平陽公主那樣的身份,卻也叫潼關周圍百姓, 如今都習慣将潼關又稱呼為‘雪陽關’了呢!”
宮九才想着琢磨一下雪陽關——
畢竟從未聽說過。到底是時光終歸泯滅了許多人事的無奈,還是他的書還讀得不夠多, 回頭要不要找時間去翰林院窩倆月, 也順便哄哄堂兄
——結果還不等宮九做出決定, 向曉久又把話題從私貨那扯回來:
“紅妝偏還愛武裝不足為奇, 可你知道七秀坊的那群大小娘子們平時都是什麽樣的嗎?”
對着大多數男人的時候,總是驕矜到近乎傲慢的。
偏偏每日裏又都是绮羅錦繡極會享受的。
向曉久交手過的七秀弟子,老實說,那與其說是劍法還是跟傾向于劍舞。
總感覺七秀坊的弟子不只在臺上表演的是劍舞,連和人交手的時候,也仿佛更注重美感而不是殺傷力。
完全比不上他們天策的殺伐果決、出手皆是雷霆。
向曉久曾經以為七秀坊都是一群嬌生慣養的貓貓。
雖然品種略有差異,但不管是長毛貓短毛貓折耳貓又或者豎耳朵貓……
統統都是比十仔他“親爹”養的那只貓都還要更加嬌慣的那種。
直到大亂之時,他匆匆從潼關趕回長安,
明明遇着好幾撥七秀弟子,卻一個都沒認出來、非要瞎眼雞說破——
還被瞎眼雞笑了一頓“去一趟潼關就把你吓傻了?連眼睛都不好使了”之類的
——才把七秀弟子辯出來。
之後,向曉久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神特麽的嬌生慣養小貓咪。
如果非得用貓科動物形容,這一群平日裏那副無害模樣,明明只是類似于雄獅在沒外敵的時候,就更樂意等雌性師群捕獵供養,而自己只管曬太陽的慵懶啊!
太平盛世的七秀坊弟子雄獅王。
太平盛世裏捧着金錢財貨去七秀坊上供(看表演總要交門票,妄圖吸貓更是要交足“學費”)的衆多男人(和相對少一些的女人)們……
雌獅?
向曉久殺出屍山血海的時候沒打哆嗦。
卻在腦子裏閃過那麽兩道等式的時候,控制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
幸好如今重新回憶,總算憋住了。
不至于在新認定的情緣面前丢臉。
向曉久繼續叭叭:
“七秀坊那群家夥在安史亂前亂中完全就是兩張臉啊!
平時切磋,甚至我和瞎眼雞摸進內坊偷調料的時候,都只是小貓撓癢癢似的劍法,對上叛軍的時候,獅子王保衛王座的時候都未必有那麽兇猛!”
其實吧,叛亂來得太忽然,七秀弟子随着坊主上了戰場的時候,也不是每一個都來得及等到徹底完全把握住一般時候的劍舞、和國恨家仇之下的決然厮殺之間的變化。
總有那麽一些個,一不小心在戰場之上,還過分追逐美感而遭受重創的。
不過向曉久畢竟是從潼關中匆忙趕來,他抵達長安的時間竟是比西湖畔的諸位還要晚上那麽兩三天。
兩三天的時間,似乎不算什麽。
可對于七秀弟子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足夠那些來不及改變自己劍法的弟子,要麽直接重創而死,要麽僥幸未死、卻受足教訓徹底蛻變。
向曉久只看到一群兇悍無比的獅子王。
只看到一群哪怕自己要死了,也至少要拉着一個叛軍墊背的瘋獅子。
看着七秀弟子怼叛軍還是挺爽的。
雖說每天都能看到七秀弟子死去。
但那場戰争之中,又有哪一天、哪一派是沒有死人的?
如果真的非要找出那麽一派來,那麽也就只有後來退位成洛陽親王的寫作明哲保身、讀作禍國殃民的那一派了吧。
反正七秀弟子,和其他不拘正邪各派弟子一般,都是死也死得叫仍活着的人們熱血沸騰、無所畏懼的。
不過七秀弟子的殊死搏殺,總能叫向曉久更激動一點點。
畢竟原始印象差距比較大嘛。
……可當把自己放到七秀弟子的對立面……
正面Buff瞬間變成了幾何倍數的負面Debuff有木有!
只是想起貓抓板,沒徹底将眼前這和公孫氏故居掀翻,随便再另外找些地方安置落難女子孤兒之類的,已經是向曉久足夠心志堅定、也足夠冷靜理智啦!
也是對自己嘴炮出大唐新秩序的那麽一點點信心?
向曉久覺得自己真是棒棒的。
講故事的能力也很棒呢!
明明是自爆另一樁糗事來掩蓋自己初戀的羞澀,也因為講得足夠波瀾壯闊,就不顯得自己太慫太糗啦。
向曉久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一下宮九的面色。
很好很嚴肅。
完全就是聽到安史亂世時候該有的模樣。
都快和那些新進小天策聽前輩們講那過去的故事時差不多啦!
……然而宮九一個和大唐都相隔了好幾百年的人,
又是個若非向曉久影響,此前根本不覺得有着熊姥姥、女屠戶等等諸多化名的公孫蘭算個事的人,
為什麽聽一聽早已成了史書薄薄幾頁紙的過往,會露出和小天策們差不多的表情?
要知道新進小天策雖說未必都是安史之亂的孤兒,卻也都是從那場亂局中艱難存活的孩子。
為什麽,宮九居然會做出和那些孩子差不多的模樣?
——那還用說嗎?
——當然是為了哄向曉久呀!
不只有向曉久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澀在努力,
宮九為了掩飾“他居然肯與我分享心事”的歡喜,也是很努力的好嗎!
雖說也有點兒會不會用力過度、遠不及三娘精心照料公孫蘭時候自然而然的擔憂,
但再不用力一點、嚴肅一些的話,宮九都快要控制不住笑出聲了呀!
宮九是毫不忌憚在皇帝憂心自己身體和子嗣問題的時候哈哈大笑的人。
可向曉久又不是皇帝!
他怎麽舍得在他分享心事的時候笑出來?
尤其向曉久分享的又是被七秀弟子變成貓抓板的憂心。
講的又是對宮九來說只是歷史,對他自己而言,卻才經歷未久的血腥戰事。
自從幼年那一幕之後,就仿佛徹底失去了同理心的宮九,在這一刻,又學會了“将心比心”。
他怎麽舍得笑出聲?
可不就只能把一張臉,板得比千年寒冰還要冷硬三分了麽?
雙九組各有各的小私心。
各因各的小私心而悄悄努力着。
但不管怎麽說,珍惜彼此的心意是一樣的。
努力的途中,縱使方向不盡相同,
最終也脫不開殊途同歸這四字了吧!
就如此時,他們的步伐并不同調,
可一起邁入公孫氏故居的身影,卻又那麽和諧。
向曉久牽着宮九的手。
但掌心的汗已經慢慢幹了。
雖然心跳的速度依然有點兒快。
這個公孫氏故居和七秀坊,其實只有那麽一點點像。
程度其實還不如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和正版瞎眼雞栗子之間的距離呢!
也就是門外的那幾處布置,除了袖珍了些,竟像了七八分,
門內各處景致就幾乎都成了微縮盆景、還是相似度比較一般的微縮盆景了。
水雲坊大概是其中模仿得最相似的一處景觀,可惜不足三尺見方。
叫向曉久看得着實有點囧。
可也能理解。
畢竟此間又無七秀弟子,區區一個公孫氏故居,總不可能仍占據了那許多西湖盛景。
再說了,皇帝又還挺窮的。
此間近一二十年來,雖然沒什麽太大的戰亂天災,可偌大疆域,縱然沒有大型天災人禍,又能有那一年是真的處處都能風調雨順的呢?
少不得年年赈災。
偏偏國庫收入有限,太平盛世也不能耽誤練兵,沒有天災的地方也不能耽誤各處基礎建設……
這裏的皇帝竟是個頗懂得未雨綢缪的。
然而未雨綢缪的代價,就是年年總有那麽好幾筆超出國庫承受範圍、又給內閣列入可暫時不予處理的款項,要皇帝自己扒拉私庫去支撐。
也就是虧得皇帝因着保養身體等諸多緣故,如今後宮只得皇後一人,沒太大養家糊口的壓力。
否則只怕連撥款建造這麽一處宅子都艱難了。
說起來,向曉久其實挺羨慕這裏有這麽一位皇帝的。
如果洛陽親王當年也能有幾分如此做派,能惦記着不能叫天下奉養一人,
說不定也不會給他逼出那等不四處嘴炮“不能叫一人治天下”就抓心撓肝的焦慮症來。
縱然那樣可能大唐新秩序也建立不起來,可能少了安史之亂,天下能少多少烈士冤魂啊!
可惜,有些事情着實羨慕不來。
向曉久在心中暗嘆一聲,很快又振作起來,全情投入到對此間景致之中。
哪怕所謂景致,除了堂前屋後幾棵樹木幾壟菜地,也就是些微縮盆景——
甚至就連微縮盆景都不是正宗的七秀坊風味
——向曉久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路看完之後,向曉久還是提了幾個改造建議。
畢竟是準備用來收留落難女子和孤兒等的,像不像七秀坊無所謂,但考慮到此間沒有七秀弟子守護,卻不得不多些考慮居住者的安全問題。
外來的危險要防範,內部矛盾也需要盡量規避。
哪怕都是落難人,哪怕都是些沒什麽歹毒心腸的落難人,可落難人和落難人也是不一樣的。
原生環境,本身性格,落難原因……
向曉久擅長嘴炮,有時候大局觀也挺好——
甚至好得太過,還會給些愚人看做瘋癫之言
——細節操作上卻着實一般。
這會子一行說,一行又請教宮九。
倒也沒什麽會在情緣面前丢臉的顧忌,畢竟術業有專攻嘛!
追捕紅鞋子過程中,宮九手下人提供的後勤服務,讓向曉久對宮九的內務能力也有了非同一般的信心。
宮九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辯白什麽他只是手底下有些擅長內務的人才,自己本身內務水平也就是平均線以上的小事。
宮九和向曉久主要溝通的點在于:
“防範外來危險也就算了,何必操心她們內部相處的事?”
“既然落難避居而來,就要懂得規矩二字。”
“總不能還想着在養濟院裏養出個千金大小姐吧?”
“管她們如何相處,不守規矩的統統滾蛋!”
要不怎麽會在向曉久都說了好些安史之亂的舊事之後,
宮九還總當他是個桃花源裏頭走出來的呢?
一方面,固然是向曉久說舊事的時候,主題在感慨、在吐槽,沒怎麽在細節上下功夫,也就沒帶出兩個大唐之間差異;
另一方面也是他這種有時候叫人覺得特別傻白甜的做派——
明明在對待公孫蘭的手段等等其他許多方面,又不是個傻白甜
——襯托得他仿佛特別不知世事一般。
既然不是天然白,偏又這般不知世事的,
可不就難怪宮九把先入為主的“桃花源走出來”越發加深印象麽?
還自行補足了許多諸如“只怕也是和七秀弟子舉派參戰一樣,是因為國有大難才給師長派下山”的細節。
先入為主大概是所有智慧生物都難以絕對免疫的一種魔法吧。
宮九不知不覺之間,一步步給自己加深的印象,就使得他要到很久以後,才發現某些問題。
明明向曉久也并未特別隐瞞,只是不曾過分回憶。
不過那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只說眼前。
按着向曉久的話去做,原也沒什麽,
不過宮九先前已經聽說了女權崛起的藍圖,并且也已經為了實現這個藍圖開始搞事中,
剛不久又才聽說了安史之亂中的公孫氏傳人風采——
雖說向曉久的重點在于吐槽那一群前後變化忒大的“貓科動物”,
順帶澄清一下自己關于貓爪板的噩夢絕對來源于強大的陰影籠罩、而不是本人太慫之類的,
宮九還是聽出了七秀巾帼的風采。
大概還是幼年那樁到了如今都說不清是故事、還是事故的事件影響,
宮九在小時候就和許多藍孩紙一樣,将母親作為異性審美的初标準,
如今兩世活了三十來年,他的異性審美,哪怕經歷了沙曼那般“珠玉在前”,也依然堅持以他的母親為基本原則不動搖。
也就是說,宮九還是挺欣賞這種平時慵懶驕矜,關鍵時刻亮起爪子來堪比獅子王的強大貓科型女的。
尤其七秀弟子那樣,無論心性武功都貨真價實的存在。
手依然握着向曉久的手,卻也不妨礙宮九遙想七秀當年模樣,心馳神往。
是以,哪怕如今公孫氏故居,說到底也不過是衆多收留落難女子之所的其中之一罷了,頂多占了個皇帝私庫批款、又最先建成的便宜,
辦得好或者不好,其實都不會對女權藍圖有太大影響,
宮九也還是願意冠了公孫氏之名的地方,能更好一點的。
也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宮九對向曉久的性子越發了解幾分,
知道他并不是個建議他人反對的——
雖然未必會全盤接受別人不同的意見,可并不缺乏傾聽的耐心。
宮九和向曉久并肩漫步在西湖畔,一邊走,一邊掰開了、揉碎了地将人心講給他聽。
左不過是生米恩、鬥米仇的老話,和過分優待反而養不出敢于奮起為女權先鋒之士的道理。
如果有任何對七秀不夠美好的評論,一定是向曉久的語言表達有問題。
請務必相信,莫莫和阿久對于舉派奔赴國難的七秀弟子,都是十分的憧憬和崇敬的。
雖然莫莫永遠也成不了那樣的人,卻也因為做不到,才格外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