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三娘果然是個慢性子。
向曉久片好第一盤牛肉的時候, 她已經将人扶出浴桶、擦拭幹淨了。
結果向曉久和宮九都吃完那一盤牛肉,她卻只将特特帶在身上的鹽, 灑出去那麽十三道。
每道共四下。
可惜了那麽一大包上好的精鹽,統共也就只灑下那麽十三道。
要知道三娘可是足足準備了保證能灑個三千道、都還綽綽有餘的分量呢!
偏偏雙九組的動作實在太快, 她的動作又實在太慢。
向曉久将最後一片牛肉涮好了夾給宮九的時候,
她已經在給自己片下來的第十三片肉撒鹽;
宮九把肉細嚼慢咽着吃完了、趕到這安置公孫蘭的柴房裏來了, 她居然還在擺弄那第十三片肉!
被逮了個正着, 二娘倒是不怕死——
畢竟她們在來之前就已經接到金九齡死了的消息,三娘也當着二娘的面, 安排好了事後無論她們二人是生是死, 都能叫她名正言順當了金夫人的後續
——但不怕死歸不怕死, 二娘還是要吐槽:
“所以我就說叫你動作快一點了。”
三娘慢悠悠地嘆了口氣:
“我倒也想快一點, 無奈我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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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曉久看似慢條斯理地在那邊和宮九吃涮鍋,
其實一直都留着一雙耳朵聽着公孫蘭這邊的動靜,
對這三娘和公孫蘭的一番互動自然也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會子還是“哦”了一聲:
“什麽事?”
三娘看了他一眼, 瞧他不急着甕中捉鼈,還用難得的快動作放下手中肉片、企圖轉身再片幾片下來,卻不想給向曉久一道指風直接彈落了手中小刀。
三娘慢悠悠地又嘆了口氣, 喃喃着:
“其實就是把她拿回去審問,也未必夠不上一個淩遲的罪名, 大人又何苦難為我呢?
您要是想知道紅鞋子的家底, 我也可以和您說的呀!
我一個說不全還有我這個二姐, 她可是我們紅鞋子裏頭又挂鑰匙、又拿賬冊的大管家!”
向曉久也嘆了口氣:
“誰叫你來得着實遲了點呢?要是她還沒落我手裏……”
說實在的, 向曉久是沒有淩虐動物的愛好,無論是畜生又或者是畜生不如的。
但自己不淩虐是一回事,
要是路邊見着兩個動物打架,
還是一個最多也不過是畜生的、和一個連畜生都不如的在打架,
無論是誰淩虐誰,向曉久都可以暫時失明失聰那麽一天半天的。
哪怕那兩只動物,都是他要追捕的犯人呢!
可當那動物已經落到自己手裏頭,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啦!
說來還真有點小遺憾。
三娘猶不死心:
“我看大人也沒攔着那些百姓洩憤?
怎麽到我就不行了呢?
我家裏父兄親友鄰裏故交的,直接給她随手害死的就有十三人,此後因為家裏失了頂梁柱,流離失所境遇悲慘的,更是至少三五十呢!”
向曉久就看看她在盤子裏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十三片肉。
再看看疼得已經徹底扭曲了面容的公孫蘭,那身上的十三道傷口,
和傷口上的鹽。
這三娘剛才可不單只是給切下來的肉片撒鹽。
她撒鹽的功夫确實極細致,每一片肉灑一道鹽,總共卻要分四下灑落,
乃是切肉之前往刀鋒上灑的一下,
一到片下去的同時迅速又灑一下,
肉片徹底挑開之後再仔仔細細非常均勻地給傷口又灑了一下,
最後才是那刀尖上挑着的肉片,又細細灑過一下。
十三塊肉,直接接觸傷口的三十九下鹽。
十三條直接人命,和間接落得處境艱難的三五十人。
向曉久覺得自己這個時間岔得剛剛好。
三娘就特別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公孫蘭那被網子勒得特別好看的一身皮肉,
又轉頭看了一眼盤子裏那同樣薄如蟬翼的肉片:
“我願意将紅鞋子的家底,和公孫蘭的一些私産——
大概不是她擁有的全部,卻是我知道的所有
——都老實交代,大人可否應我一事?”
向曉久倒也沒一口回絕:
“說說看。”
三娘溫柔一笑,慢悠悠地開口:
“大人不願我繼續給我這姐姐打點妝容,民女也不敢再叫大人為難、也不奢望能逃脫罪責。
畢竟蒼天終有眼,該如何就如何,勉強逃得了一時也是逃不了一世的。
只不過我這姐姐到底待我一片真情,我能有今日,竟都是多虧得她。
如今眼看着姐妹相處是處一日、少一日了,能否求大人行個方便,在行刑之前,将我們姐妹關在一處,也好全了今生這最後一點兒情分?”
聽她這麽說,
如公孫蘭這般,先被向曉久毫不瀝青辣手摧花、後又連着好些天收到沿途百姓熱情招待,确都未曾動搖分毫、不過裝着個模樣麻痹向曉久的人物,
竟也從眼底透出真真切切的恐懼來。
原來蛇蠍也是心有恐懼的。
也許蛇蠍才是最懂得如何料理蛇蠍的吧。
向曉久嘆了口氣,着實可惜自己到底太正直也太有原則了些。
三娘順着他的目光,看到盤子裏的那十三片肉,竟是笑得越發溫柔可親了:
“大人盡管放心。
我雖是一介女流,往日行事也多有偏激之處,但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的。
我竟應了不會使您為難,就絕對不會再做出今兒這事的。你要是不放心,大可叫人将我徹底搜身,我保證連發髻裏藏的暗器都不帶進囚車裏去。”
“……我保證将我這姐姐照看得妥妥當當的,過堂之時,絕對毫發無傷——
我是說,絕對不會新增任何傷口。”
“要是您着實不放心,先把我武功廢了也行。”
“只是最好留着我行動自如,這以後呀,也省得您再費心找人來給我們沖洗不是?”
向曉久聞言,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給‘你們’沖洗?”
三娘看着公孫蘭,目光柔得仿佛都能滴出水來了,
回頭對向曉久笑得又柔弱、又堅定:
“是呀!
到底姐妹一場。
又是特特求了大人您寬容的。
我這做妹妹的,自該和姐姐同甘共苦才是。”
向曉久:“……”
向曉久好不容易才忍下那個寒顫。
蛇蠍還真是蛇蠍,三娘果然不愧是能和公孫蘭做了那麽多年姐妹的人。
哪怕就卷宗情報上看,這三娘是個紅鞋子裏頭難得的稀罕人,除了剛剛加入的薛冰,也就是她手底幾乎沒怎麽沾染過人命。
連那今年收集些鼻子、去年搜羅些耳朵的怪癖,也極注意下手分寸,收鼻子的那年絕對不動人家的耳朵不說,也從不叫人因為失血過多傷了性命的。
……說起來,公孫蘭身上的刀口也甚為巧妙,幾乎都在最能激發人體痛覺感應的地方,又近乎完美地避開大血管。
這三娘,除了紅鞋子中高段人士普遍擁有的自編自導自演、說唱念打色色精通的本事外,竟還是個外科手術的好苗子。
又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能狠的性子。
奈何走偏了道。
否則盛世之中,不為良相,至少也可為良醫,
亂世裏頭,策馬揚鞭、征戰沙場,也未必闖不出一番名堂來。
公孫蘭直到這裏才算是受到懲罰呢!否則之前她一直還有希望,并且相當自信能逃出去,再報複回來——無論是直接報複到向曉久身上,或者通過更肆無忌憚地傷害無辜者。
然而她的希望能了叫她絕望的那一個,才開始真正的恐懼,也才算真正感受到懲罰的力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