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曉久當然不是真想攜恩圖報、嫁與宮九。
心動歸心動。
只憑顏發的心動對象,未必一定适合進一步發展成情緣。
就是情緣,也不是都适合成婚的。
別看向曉久開竅晚,其實還是個滿理智的家夥。
再說了,哪怕哪怕真能走到成婚那一步,向曉久倒也沒想着一定要宮九嫁——
畢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都是大男人,除了牡丹那朵奇葩,還有幾個會真稀罕嫁人的?
至少也該是不論婚嫁、只平等結合呀!
至于你說那聲“郎君”?
在大唐,平輩之間,又或長輩對晚輩,“郎君”可是對男子最常見不過的稱呼了。
只不過向曉久一場沙暴迷路下來,竟就不在大唐罷了。
偏偏有些名字雖說成千數百年都在流傳使用,不同的時期意義卻可能有極大不同。
譬如“大人”一詞,在唐朝可是只用來稱呼父母親的。
巧的是,“郎君”一詞使用範圍變化也忒大。
原本尋常同輩、長對幼、乃至于仆對主都能使用的(男性)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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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宮九這兒,居然就成了不夠恩愛的夫妻都不會輕易使用的(妻對夫)稱呼了。
可惜向曉久現在還不知道,也就不明白宮九挑眉斜睨的,到底都在調笑些什麽。
當然這“不知道”、“不明白”的時間并沒有太久。
宮九沒正面回答向曉久的問題,
向曉久倒也不介意,他轉頭就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畢竟詢問別人姓名來歷之前,先自我介紹,也确實是一種禮貌。
向曉久原先不過是在軍隊待久了,不小心帶出那一點點先盤問別人的習慣罷了。
轉念醒過神來,可不就要好好表現表現?
再怎麽清楚心動情緣成婚,
好歹難得二十來年就心動這麽一回,總要努力一二才是。
——說起自我介紹,向曉久還是挺自信的。
畢竟如今的天策将士,可不是曾經風雨裏來去、戰火中走過,卻常常窘迫得連自家戰馬都快供不起草料的時候了。
在如今那似是而非的君主立憲制之中,三權分立之下,
天策可是軍權的一大比重。
随着曹将軍、李統領等先後出鎮諸都護府,天策将士的各方面待遇也越發寬裕許多。
社會地位也越發不錯。
在婚姻市場上還是挺被看好的。
何況前頭那些年,向曉久折騰來、折騰去的。
雖因為過分格格不入、偏偏又每每口無遮攔的,
幾度差點沒死在戰場上、倒叫背後的好些個誰誰誰給謀害了去……
但既然沒被害死,
倒将大唐給折騰成個似是又仿佛非是的君主立憲制,
向曉久倒也順便給自己折騰出來個開國縣公的爵位。
一千五百戶的食邑,京郊有莊子,京中有宅子,養家糊口完全沒問題。
雖說兩個大男人、也不可能生個崽崽出來,
爵位世襲罔替這一點好像就沒啥實惠,
可至少世襲的縣公總比不能世襲的有架勢呀!
再說了,如果兩人真的能成,還能努力争取一下,用世襲罔替去換取伴侶的一世爵位嘛!
向曉久想得夠深遠的。
可話說出來,卻不過寥寥幾句,
介紹一下自己身份年歲、爵職如何罷了。
但就是這麽寥寥幾句,也足以引發宮九另一種眼神。
還別說,眼睛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呀!
不只眯眼漂亮,斜睨好看,就連這樣仿佛關愛智障兒童的側目,都能叫向曉久喉嚨一陣發幹。
然後他就拿起水囊,大大喝了一口。
喝完才想起來,剛剛就是用這個水囊給宮九喂的水,心中又是一蕩。
畢竟前些年風風雨雨折騰過、還留有小命當縣公的人——
雖說從朱軍師到楊教頭,大家都更傾向于曹家小九自帶狗屎運
——向曉久好歹繃住了一張鎮定自若的臉,把水囊遞給宮九:
“再喝口水?”
仿佛他特特換了一只手、恰好将自己喝過的方面對着宮九,純屬順手、無意之舉似的。
惹來宮九又是似笑非笑的一個眼風。
向曉久舔了舔唇,繼續繃住那副正直無辜又善良的小模樣。
然而他撐住了宮九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勾引他的眼風,卻沒撐住宮九接下來的三言兩語。
“大唐縣公?
大唐距今幾近六百年,連宋人根據前朝遺圖和長安遺址繪制的石刻《長安圖》都毀于戰亂了。
卻不想天降奇緣,竟叫我見着個活生生的大唐縣公?”
向曉久努力繃住表情,卻還是繃不住瞳孔一縮。
畢竟他如今的所有記憶,幾乎都是從天策府開始的。
“茍利國家,不求富貴”的精神也确實勵志感人。
雖說向曉久骨子裏總有那麽一股子更傾向于“窮則獨善其身”、需達時才會想着“兼濟天下”的自私,
又有那麽一段兒“不能叫英雄流血又流淚”的謬論。
但不管怎麽說,他在力所能及之處,始終願意拉人一把的善良,也并不是出于僞裝。
向曉久始終只能做自己的向曉久。
向曉久始終成不了純粹的東都之狼。
向曉久還花了好幾年的功夫,
把天策府原本普遍認為的“茍利國家=茍利李唐王朝”的等式給硬生生掰折了。
向曉久天生就不認為國家是一家一姓一個人的天下。
向曉久天生就認為将士能為國與家流血犧牲,卻不該為某一家一姓一個人的利益舍命。
向曉久天生就不認同“惟以一人治天下,豈以天下奉一人”的說法。
雖說這種說法在以前的朱先生看來,已經是非常明君的一種言辭了。
但對于向曉久來說,他天生覺得,固然不當以天下奉一人,卻也不該由着一人治天下。
任何權力都是需要遏制的。
沒有遏制的權力,無論最初是掌握在怎樣理智良善的人手中,最終都只會孕育出無法想象的災難。
一時的英明也不代表永久的英明。
一個人的英明也不能代表以後代代、人人的英明。
再說了,每個人都應該有退休的權力。
向曉久常常能冒出許多奇奇怪怪的話語。
最初的時候,從曹将軍、朱先生、李統領,到門口看門的小兵,都沒見向曉久的“胡言亂語”當一回事。
但随着時光推移,曾經撥亂反正、創造大唐極盛之世的皇帝卻不只變成了一個巧奪兒媳的無恥爬灰之輩,
他還一路跌落成了濫用外戚,甚至在危難之時毫不在意百姓生死、大唐宗祧,只顧自己安危權勢的混蛋。
向曉久的“胡言亂語”終于在天策将士心中發酵成熟。
國家确實不該是一家一姓一個人的天下。
天策府确實創于李唐皇室之手,太宗皇帝永遠是他們的信仰。
可向曉久說的也沒錯。
太宗皇帝或許不會去計較當今巧奪兒媳的小失德。
但一位教天策府将士将“茍利國家、不求富貴”的皇帝,一位如太宗皇帝那般雄才大略的英豪,又如何能忍受當今那般昏庸無能的兒孫?
太宗皇帝可是大幾十歲了,還親征高句麗的皇帝。
要是知道自家兒孫出了這種任由叛軍鐵蹄踐踏肆虐自家百姓的,說不定寧可将天下還給隋楊。
盡誅宵小天策義,獨守大唐魂。
——太宗皇帝曾當之無愧地為天策注入一縷魂。
——可惜子孫不肖。
……總而言之,向曉久的口無遮攔瞎折騰,再加上時機湊巧,倒真把個天策府給折騰得大不相同了。
安史叛軍沒有了肆意踐踏中原的機會。
順帶着,李唐雖說還是李唐,卻成了個似是而非、君主立憲了的李唐。
不過縱然如此,向曉久對天策府、對天策府守護的大唐還是充滿感情的。
結果宮九卻那麽漫不經心、又帶着幾分嘲諷地說,李唐早沒了幾百年?
連曾經的長安城,都只餘廢墟與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