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睛依然是那雙眼睛。
向曉久卻再沒有了心動的感覺。
——他只想行動。
——對着眼前這滿口胡言的家夥,随便一個穿雲、龍牙,或者別的什麽都行。
但向曉久還是忍住了。
認認真真地自我介紹被這麽扭曲很煩,
雖說沒有其他将士那麽熱血,卻也是付出鮮血、更差點犧牲了小命去守護的家國被這麽說更是打從心底生厭。
甚至向曉久也不完全接受“不因言罪人”的觀念。
畢竟向曉久的奇葩小腦瓜子裏頭,
天生就覺得除了“我不認同你說的每一句話,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力”之外,
還應該有諸如“诽謗罪”等等存在。
言論自由也不應建立在過分損害他人利益至上。
一切自由都應該是有限度的自由。
事實上,君主立憲式的李唐,诽謗罪也确實被寫入刑法了。
具體細節比向曉久最初提起的還要繁瑣許多。
不過即使有诽謗罪這種罪名,宮九也算不上是诽謗。
Advertisement
最多是胡言亂語、胡亂詛咒罷了。
這種情況如果是之前那個一家一姓一人之天下的李唐,也許不只一個穿雲、龍牙。
砍頭都是妥妥的。
搞不好還會禍及滿門。
但在君主立憲、三權分立,十分強調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的李唐?
除非構成聚衆挑唆、非法鬧事之類的,最多也就是讓鄉老們每天抽空給上兩節思想教育課吧。
少不了還要關心一下這種抱怨形成的心理歷程,日常生活有困難的也許還要幫忙解決,如果真有冤屈逼迫,還必須責令有司審判處理……
總之就是不管話多難聽,也要講法律、講文明、講道理。
動用私刑是絕對不行的。
……更何況,這家夥剛剛才被埋下沙子裏頭,口鼻都被掩埋大半,露出來的半個腦袋又被烤得能生煎雞蛋了……
說不定真是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呢?
雖說心動的感覺已經消失。
影響其實還是在的。
否則向曉久怎麽可能對着那麽明亮有神的一雙眼睛,
給宮九找出一個“神智不清”的可能來?
巧也不巧的是,宮九也給向曉久的自我介紹找了同樣的可能。
盡管他也同樣留意到向曉久那雙與他形狀不同,卻同樣明亮有神、絕對不像神智不清的眼睛。
可比起自己再度醒來,居然就一下子跑到幾百年前的大唐去,
宮九還是更願意相信眼前這家夥神智不清了。
畢竟宮九肯定自己的身體,仍然是自己的那個身體。
雖然還沒确定具體年輕了多少歲。
冰花,也是曾經的那些冰花之一。
雖然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的哪一朵。
宮九同樣不相信有膽子謀算他的人,會布出這麽莫名其妙的局。
這樣的局,又能謀算他什麽?
除了眼前這家夥睜着一雙看似清明的眼、其實說着瘋話胡話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可能嗎?
宮九是不信的。
哪怕他自己才剛剛從被戳了心窩子的冰冷窒息中,返回年輕了至少好幾歲的身體裏。
他也不信随便又遇上一個誰,就會有類似的奇遇。
哪怕宮九并不怎麽稀罕這種奇遇。
九公子總是自信他是與衆不同的那一個。
一如他明知道自己路癡的屬性,卻依然充滿“我獨自一人一樣能從北地雪山返回東南海島”的自信一般固執。
又一個巧也不巧的是,這會子的向曉久,同樣固執己見。
哪怕在聽到那句“宋人……石刻《長安圖》都毀于戰亂”的時候,
向曉久的心确實顫了一顫。
那顆總是冒出一些莫名其妙念頭的奇葩小腦瓜,
也忽然莫名認定了李唐之後确實該是趙宋的念頭。
他甚至忽然覺得這個被自己從沙子裏頭挖出來的,也不知道是曬瘋、還是憋傻的家夥,
那一身衣飾,與其說是李唐或者西域周邊風格,倒更像是……
更像是趙宋之後的某個那什麽的服飾……
饒是心肝暗顫,向曉久也只是用力抿了抿唇。
他腦子裏頭莫名冒出來的念頭也并不總是對的。
像是扶桑國那邊,據說都花了好幾年功夫,
卻怎麽都翻不出一種沒耳朵還怕老鼠的藍白色貍貓,
也怎麽都找不到一種臉上自帶紅色圓點頰妝的黃色老鼠。
李唐趙宋啥的,也一定只是又一個謬誤。
如此固執着的向曉久,遇上同樣那般固執着的宮九。
又恰好一個是遵紀守法好青年,一個卻正當無聊、又連殺人都提不起勁。
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麽說的,竟就達成了一起去尋找“唐軍衛所”的共識。
向曉久對此信心十足。
他的方向感是天生的強。
真.蒙着眼睛在長安城裏走半天,回頭還能從更快捷的路線準确迅速返回原點的那種。
哪怕之前受沙暴影響,一時難辨方向,不過半天路程就轉到這地兒、又遇着宮九這麽個滿嘴胡話的。
向曉久也有信心找回原先的衛所去。
或者最不濟的,也能找到下一個綠洲、下一處唐軍衛所。
左右唐軍如今遍地開花。
所謂東邊不亮西邊亮。
他總能摸着那麽一處衛所,給這滿嘴胡話的家夥瞧瞧的。
……等這家夥深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再找醫師治一下他那也不知道是曬出來、還是憋出來的毛病吧。
畢竟平生難得就這麽一回心動。
哪怕心動的感覺不再,向曉久也願意對宮九好一點兒的。
也是遵循當年曹将軍雖十分不認同他的某些言論,一度當他在死人堆裏憋久憋傻了,卻還好生救治他的精神了。
向曉久不恨娶、也更不恨嫁。
甚至他的三觀可能也沒有他自以為的那麽正。
但他也不是什麽壞人。
除了狗屎運之外,其實也就是一個有點兒小自私、又不缺那麽點兒小善良的普通青年罷了。
在李唐趙宋乃至宮九的時期或許都不多見。
可其實,在某些年代是很常見的。
那種生于太平、長于安樂,不觸及底限的時候,總是更願意溫柔對待世界的好性子。
很顯然,即使失憶到真以為自己就是李唐王朝普普通通一子民了,又一路經歷過戰事生死,也總殘留了那麽點兒在骨子裏。
可惜的是,
有時候你願意溫柔對待世界,
世界卻未必願意溫柔對待于你。
自信最多不過一天,就能帶着宮九見識唐軍衛所的向曉久,如今已經在沙漠中走了四天三夜。
曾經熟悉的綠洲一個也沒遇着。
曾經熟悉的衛所一個也沒找到。
曾經……
向曉久的嘴唇已經幹得開裂。
明明背包中還有很多水囊。
他卻總是忘了喝。
連身下的駱駝,仿佛也不安了起來。
應該很明顯了吧?向曉久就是穿越到大唐的,只不過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