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代溝系列短篇十八《關于我愛你》
你眷戀的都已離去/你問過自己無數次/想放棄的/眼前全在這裏/超脫和追求時常是混在一起你擁抱的并不總是也擁抱你/而我想說的/誰也不可惜/去揮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我所有的何妨/何必/何其榮幸/在必須發現我們/終将一無所有前至少你可以說/我懂活着的最寂寞
我擁有的都是僥幸啊
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
我疲倦的摘掉耳機,把它随手撇在一邊,我聽歌本來是想平複一下心情,沒想到聽了心情反而更差了,我擡手按了呼叫器叫來空姐,問她道:“還有多久能到香港?”
空姐有些詫異,還是蹲下身來柔聲道:“先生您好,我們航班才剛剛起飛五分鐘,大概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夠到香港哦,您的臉色不太好,需要我為您倒一杯熱水來嗎?”
我對時間的掌握一直不太好,沒想到這次這麽誇張,我揉了揉太陽穴請空姐給我倒一杯冰水來,我需要冷靜一下腦子,她猶豫片刻還是給我端來了一杯熱水一杯冰水,讓我自由選擇,又說如果身體不舒服飛機上都有配備藥品,有需要請務必叫她送來。
飛機是張海客臨時給我安排的頭等艙,張海客讓我先飛,說他随後到,估計是怕我激動起來在機艙裏把他殺掉,只說我到了有人來接我去醫院。我太着急了,飛機起飛之後才想起沒給胖子打電話,只能等落地之後再安排其他的事。
人一激動就容易喪失理智,飛機是半夜一點的,我渾渾噩噩的在候機室坐了幾個鐘頭,又渾渾噩噩的上了飛機,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此時此刻才突然渾身一激靈,好似夢游回神一般,頭腦漸漸清醒過來。
吳邪啊吳邪,你要冷靜,我使勁拍了拍臉,讓自己短路的大腦重新運轉,開始回憶我跟張海客的那些對話,試圖從中間尋找我當時遺漏的部分。
張海客在對話裏加入了很多刻意的部分,這種手段我也經常用,比如他說什麽如果是昨天還能立刻告訴我,我承認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被打擊的很慘,不過也只是一瞬間而已,我知道他根本沒有準備提前告訴我,從一開始他就不停的在看手表,想掐時間點。退一萬步說,即使我提前知道了,他們也一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應對,張家人的性格就是這樣惡劣,他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這次手術,又假惺惺的給你一份虛假的希望。
突發事件我應對的多了,措手不及已經成為我應對事件的常态,只是這一次和以前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讓我從內心深處無力,進而演變成一種惶恐。
悶油瓶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以往他去哪裏我也只是象征性的擔心一下,惶恐是絕談不上的,因為他去的都是他擅長的領域,他有一百種辦法去應對任何突發狀況,命運牢牢的掌握在他自己的手裏。但是這一次是去做手術,一切都是未知數,等于他把自己完全交到了一個陌生的醫生手裏,任由冰冷的手術刀決定他以後的命運。
日他娘的,還敢跟我說什麽一定會回來,真不知道丫哪裏來的自信。
飛機開了暖氣,我的身體卻一直暖和不起來,我真正體會到年齡到了以後換季帶給我的影響,冰水攥在手裏一會兒就開始頭疼,不由感激起空姐的體貼。
我等不及冰水變溫熱水變涼,把它們各倒了一半在空杯子裏,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因為沒有充分攪拌,入口的水有的部分冰的刺骨有的部分燙的灼人,水杯在手裏暖了一會就變溫了,接下來的第二口溫吞的十分惡心。
悶油瓶就好像這杯溫水,看起來不冷不熱的十分合适,實則一半冰冷一半滾燙,它們各自占據了他身體的一半,如果你嘗試擁抱他,要麽被燙死要麽被凍死要麽被吊胃口吊死,總之沒個好結局。
水剛喝完,剛剛那個空姐又走了過來,她送來了一杯咖啡和一份甜點,又把一條毛毯搭在我的膝蓋上:“先生,您好,打擾您了,這是本航班為您配送的宵夜,還有這一份是您登機前有人托我帶給您的文件夾,他說您希望知道的細節都在這裏,您可以在飛機上慢慢的看。”
文件夾很厚一疊,有照片有文字,我挑重點的閱覽了一遍,把它們記在我的筆記本上。
這份文件夾應該是張海客托空姐帶給我的,裏面寫滿了悶油瓶這次手術的大小細節和他們張家遺傳畸形的研究文件,條理非常的清晰,敘述十分的簡潔,看敘事手法應該不是張海客寫的。
張海客亂七八糟的敘述根本沒講清楚這件事的十分之一,看完這些文件我才真正明白悶油瓶為什麽要冒着那麽大的風險去做這麽危險的手術。
悶油瓶曾經跟我說過,他總是記不住新發生的事情,除了幼年接受的訓練和部分殘留的生活碎片,其他的事情總是很快就會忘卻,如果要記住什麽,就要花費比常人多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的努力。
如果按照我自己的理解,然後用電腦來比喻,那麽悶油瓶娘胎裏帶出來的“本能”就是電腦系統,家族的訓練和生活常識就是儲存在C盤的系統軟件,用來保證電腦的基礎功能運行,唯一不同的是,無關緊要的生活記憶會被自動判定為外來侵犯的木馬病毒,如果讓這些記憶存儲進電腦,就會占用本來系統的空間,所以殺毒軟件會運轉,霸道的将這些病毒消滅,只殘留下一些磁盤碎片。
悶油瓶每次強行記憶都在跟殺毒軟件抗衡,他的意志力實在太強大,如果真的讓他成功,那勢必造成電腦系統的崩潰,病毒像癌細胞一樣擴散全身,電腦沒有了系統就會變成一臺空殼,悶油瓶最後會變成怎樣誰也不知道。
要麽他這輩子都不去記我,否則每一次新的記憶都會加重他的這一病症,多可悲,我已經不在意他忘記我這件事情,卻連讓他再次想起我都成為一種奢望。
撇開記憶的部分,他的本能也讓人十分棘手,悶油瓶的血即使在張家也十分的罕見,這種血液讓他的遺傳更加嚴重,就像大馬哈魚每年都會遷徙回到出生地産卵一樣,即使不再需要,他還是會接收到那些“本能”,指示他在毫無意義的情況下繼續做着那些事情。
這也是現代張家人面臨的一個嚴重問題,這些本能在控制他們,甚至會繼續控制他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他們希望找到一種辦法,能夠保留好處——長生,同時解決壞處——本能和失憶,沒有人不想要擁有絕對的自由,在這種想法下,名存實亡的家族早就被抛諸腦後了。
這個研究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就開始了,他們通過大量的動物實驗和對死人的研究确定了手術的可行性,但是沒有活人願意做第一個實驗者,研究陷入瓶頸,直到悶油瓶從青銅門出來,主動聯系了他們。
如何手術文件上也寫的非常清楚,只是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看不懂這其中的細節如何,我只注意到操刀醫生對這次手術危險的評估,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
我不知道悶油瓶在決定做這個手術的時候想了什麽,也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張家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我把文件夾丢在一邊,問空姐又要了一杯熱水,耳機裏那首歌還在單曲循環,像一個可怕的魔咒纏着我不放,我看向窗外,地面燈火通明一片璀璨,香港已經到了。
——我擁有的都是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可現在,我不止失去了人生,連僥幸都快搞丢了。
一落地我就給胖子打了電話,讓他立刻來香港,來不及跟他多解釋什麽,只說悶油瓶要做開顱手術,如果黑瞎子還在杭州就把他也帶過來,說不定要動手。胖子一聽就炸了,要去找張海客算賬,我讓他先別沖動,到了香港再說其他的。
來接我的是個姑娘,說着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她的開車技術比普通話要牛逼多了,一腳油門下去我像坐在一臺甩幹機裏,等到目的地我感覺腸子都被安全帶勒斷了。
從醫院的規模來看,在海外的張家發展的挺不錯,從培訓機構轉行做醫生也算成功,他們的醫院占地面積不小,上書六個大字——香港保仁醫院,這倒是讓我意外,我以為他們會起個張氏醫院或者青銅醫院之類的。
姑娘沒有帶我走醫院的正門,一個漂移甩進了一個偏門,偏門很小,門口戒備卻十分森嚴,除了我們沒有人從這裏進出,我猜他們把醫院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用來接待普通的病患,一部分用作研究機構。
整個後院只有一棟大樓,挂着一個住院部的招牌,進門就有三道檢查手續,姑娘刷了臉又刷指紋才得以繼續前進,我跟在姑娘的身後,默默的計算這裏的面積和路線,走了約莫十分鐘,姑娘停下來,很随意的指着一扇門道:“就這裏了,上邊有個休息室,你可以上去休息,裏面有部電話,手術結束會有人call你。”
這裏的手術室和我以前見的完全不一樣,不僅沒有擺放供家屬休息的椅子,手術室的大鐵門還修的跟CT室的防護隔離門一樣,提醒手術中的紅燈在不停的閃爍。
掐指一算悶油瓶已經進去了五個多鐘頭,我心下一沉,根本沒心思去休息,就道我在門口等,姑娘撇撇嘴:“随便你。”
高跟鞋咔噠咔噠的聲響遠去之後,我才注意到這裏安靜的可怕,醫護人員似乎都在門裏面,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門外面,與世隔絕。
我找了一個看起來不那麽硬的角落,靠在牆上盯着紅燈閃爍,下意識去數它到底閃了多少下。這很枯燥乏味,安靜的沒有一絲雜音的環境的确會讓我的腦子冷靜,冷靜的同時我也會想的更多,有利有弊。
等待悶油瓶是我目前為止跟他相處最得心應手的部分,不論是在墓地裏他一聲不吭的跑的不見蹤跡,還是莫名其妙去守什麽青銅門,亦或想要追問他什麽事情,我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他再次出現。
我說的等待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不單單局限在行動上,還有心裏。有時候即使他在我身邊,我也能感覺到那種等待的孤獨感。總有這種人,他身處鬧市站在人群,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也只有他一個人。
就像悶油瓶自己說的,有些事情只有張家人能做,只有他這種人能做,這是不論信任與能力的。我總怕他這樣會憋出病來,後來我發現這種擔心很無謂,他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活着,他清楚自己要面對的,也清楚自己要做的,會憋出病來的只有用世俗眼光去揣摩他的我。
面對悶油瓶我永遠很被動,他總有自己做事的理由,最該死的是你無法去責備他什麽,越了解他就越能體會到他本身自帶的那股凄涼,也越發的無能為力,他的人生幾乎沒有正常的部分,又怎麽忍心責備他處理不好這些事情。
我以為我能理解他,因為經歷了這十年之後,我親身體會到有些事真的沒辦法說,也沒有人能幫得上你,從頭到尾只有你自己,那種滋味只要經歷過一次就會終身難忘。
但是不能,理智上或許能理解,情感上絕對不能原諒,我發誓如果他還敢給我來下一次,我一定會撒手就走,不管他是死是活。
前提是他能從裏面出來,我嘆了口氣,摸了摸褲兜,裏面有煙但是沒有打火機,上飛機前被收走了,還有比有煙沒火更悲慘的事情嗎?我抖了抖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叼在嘴裏,兜裏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拿出來一看二十多個未接來電,三十多條短信。
電話有十個是王盟打的,十三個是小花,一個是我爸,兩個是黑瞎子,他們發現打不通以後就給我發了短信,王盟和小花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找我,道上的一點小問題,黑瞎子不用想也是催尾款,我沒心情處理這些,看也不看就叉掉了。
我爸發現我沒接電話以後給我發了三條短信,第一條祝我生日快樂,說買到了很新鮮的魚,問我帶不帶悶油瓶回家吃飯,第二條他說魚做好了,要是來就放鍋裏熱着等我們來,第三條他說魚已經放冰箱了,我明天要是能來再拿出來熱熱吃是一樣的。
我爸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麽,也從不過問,他知道自己幫不上我什麽,就在家裏做好魚等我回去吃。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開始小心翼翼的待我,怕打擾我,怕我生氣,連電話也不敢多打。
我編輯了一條短信,說我跟悶油瓶出發到香港玩,可能要多呆幾天,有空也帶他們老兩口出去玩,我爸每天六點半起床,我就把短信設置成早上七點發送,省的他一睜開眼就要擔心我。
短信發完我順手給胖子打了一個電話,還是關機狀态,應該已經上了飛機,就是不知道什麽 時候能到這裏。
我迫切的需要胖子站在我旁邊,一個人站在手術室門口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字面意義上的,我希望紅燈趕快滅,又有點害怕獨自面對從裏面推出來的手術床。
我幾乎沒在手術室外等待過誰,為數不多能用到手術室的時候,也多半是我躺在裏面。
我是不許人在外面等我的,同樣我也不等別人,總覺得就算等在手術室外面也無濟于事,反正手術的是醫生,站在門口還礙事,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手術結束以後才有精力去照顧病人。現如今悶油瓶躺在裏面,我才懂那些堅持要等在門口的人的心情。
只有身歷其境,方能感同身受。
開顱手術是極其複雜繁瑣的手術,我等着有人從手術室出來取點什麽,就能順便問問裏面的情況。結果我在手術室門口站到天空破曉,也沒見有人進出手術室,大概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完全不需要出來。
沒等到醫護人員,倒是終于等來了胖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在寂靜的醫院裏他铿锵的腳步聲聽起來頗為悲壯,我看到胖子拎着張銘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張銘被他拎着像個小雞崽子,都快吓哭了。
看見胖子我那種莊生夢蝶的飄忽感才慢慢消退,我沒想到他把張銘給揪來了,看到哭唧唧的張銘我的頭很疼,不由揉了揉太陽穴:“你抓他幹嘛啊?””人質啊!“胖子把張銘丢在地上:“怎麽着也不能任他們欺負,抓個小崽子當人質,小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胖爺今天手拆了這醫院!”
我問他黑瞎子呢,胖子道別提了,丫個通緝犯沒有護照,根本進不來香港,我就讓他去北京城給阿花帶個信,要是幹起來我們也得提早準備。
張銘坐在地上很委屈:“我不知道什麽事,你們抓我幹嘛,我作業都沒寫完,要是不能交,班主任又要罰抄了。”
胖子踹了他一腳:“閉嘴,老實呆着,等小哥出來沒事胖爺就放你回去,要是小哥有事胖爺就把你拆吧拆吧給小哥陪葬!”
張銘嘟囔:“為啥要我給族長陪葬,我跟族長又不熟……”
除了逆天的身手,張銘更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我不由想起了蘇萬和黎簇,這麽一比張銘乖的很,也不忍心太欺負他,就對他道:“行了,不難為你,你去給我買煙和打火機,多買點送來。”
張銘伸手跟我讨買煙的錢,我也只帶了人民幣,叫他去找院長要錢,他點點頭就去了,果然這小子是認識院長的。
胖子左右瞅了瞅:“這啥醫院啊,這麽小氣,一個凳子也不給,你就跟這站了一宿?”
我點點頭,活動了一下腳,感覺襪子已經和腳上的傷口連在了一起,一動就鑽心的疼,呲牙咧嘴的道:“小哥都進去十幾個小時了。”
胖子學我靠在了牆上:“不是,我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到底怎麽了,小哥得啥病了,怎麽就來這地方給人開了瓢了?”
我用胖子能聽懂的語言跟胖子解釋了事情的始末,聽到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的時候胖子半天沒說話,從兜裏掏出煙,遞給我,我道:“沒火。”
胖子撓了撓了肚子,從褲腰帶裏頭掏了兩根火柴,在牆上刺啦一劃,遞給我道:“抽點,提提神。”
我點了點煙,沒抽,看着煙灰掉在潔白的地板上,突然問道:“胖子,要是小哥死了呢?”
我發誓我真的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問出這麽一個問題,嘴自己禿嚕了一下就冒出來了,好像剛剛只是問胖子中午吃什麽。
胖子的反應就比較激烈了,他立刻呸了一口,吐了一大口吐沫在地上,一邊踩一邊雙手合十道:“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無忌!各位見諒見諒,我這兄弟沒腦子不會講話,你們哪兒聽哪兒了千萬別朝心裏去!我們收回來!收回來了!呸呸呸!天真你也呸!快呸!”
我拗不過他,也呸了兩口,在醫院裏我和胖子迷信的吐口水跺腳,場景有些好笑,胖子還不罷休,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什麽菩薩佛祖玉皇大帝求了一遍,連耶稣真主都沒放過。
我就道:“咱平時也不拜這些,現在臨時抱佛腳有用嗎。”
胖子不屑的道:“本來就沒指望他們有用,這不是有事老想嘴裏念叨點什麽嗎,大家都念叨他們胖爺就也念叨他們,不然能咋地?進去給醫生磕幾個頭?”
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等胖子念叨完了,我又道:“你說小哥要是死了呢?”
胖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我,他剛剛求爹爹告奶奶的一通就是沖我這破嘴,沒想到我陰魂不散,我也一臉無辜的看着他,胖子被我磨得已經沒脾氣了,給自己點了根煙悶聲道:“不知道,沒想過。”
我道:“我也沒想過。”
“那你問個雞巴。”
“就是問你個雞巴,不行啊?”
“得了吧。”胖子撣了撣煙灰,搗了我一胳膊肘:“別瞎想了,咱們小哥什麽人,閻王爺要收他早收了,輪不到這會。你要是有空你還不如想想等小哥出來怎麽收拾這幫龜孫子呢,媽的,這幫孫子坑咱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要不是看在小哥面子上胖爺早撕了他們了,沒想到自己人也算計,什麽玩意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小哥出來再說,還不一定出的來呢。”
胖子道:“天真你這破嘴,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看破不說破不懂?你就是越怕啥越說啥,假裝自己很豁達,其實在意的不得了才一直念叨,想否極泰來。說真的,你生小哥氣不?”
我搖搖頭:“生不起來,要生氣這麽多年早氣死了,就是累的很。”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大半個身子都倚在我身上,差點把我給壓倒:“小哥啥性格咱倆還不知道嗎,他就這樣,別想太多了,過日子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吵越好。”
我擡了擡胳膊,表示我知道了,讓他別壓着我,他再壓我一會小哥出來我得進去了,我真的不是當年二十歲的我了,連續的精神高度緊張搞得我頭疼欲裂,看胖子都是重影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像是有人朝着我的頭連續暴擊一樣。
胖子安靜了五分鐘,無趣的踢了半天煙頭,全踢完了又問我:“你這一宿咋過來的?這鬼地方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道無聊可以看燈,數它閃了多少下,于是我和胖子靠在牆上一起盯着那紅燈閃,看的旁邊白牆都泛綠了,胖子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嘿,天真,你看現在像不像在長白山?咱倆在外頭等,小哥在裏頭,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出來,就等啊等的,你說他們張家對門是不是有什麽執念?”
“你知道我怎麽想嗎?”
“怎麽?”
“我覺得我在機場等一艘船,遙遙無期,這輩子都等不到。”我搓了搓手,看着食指和中指間焦黃的顏色,這是長期抽劣質煙留下來的痕跡,完全滲進了皮膚裏,永遠都清洗不掉的顏色。
胖子沉默半響:“等船你去碼頭啊,幹嘛在機場等啊?再說這不是醫院嗎?你等船幹啥?”
“……”
“……”
我錯了,我早就應該明白,永遠也別跟胖子矯情,因為根本矯情不起來。
胖子一共帶了四包煙,因為只有兩根火柴,怕唯一的火種熄滅,我們只好一根接一根的抽煙,一直抽掉了最後一根煙,張銘居然還沒回來,胖子嚴重懷疑那小子畏罪潛逃了,怪我心軟,他好不容易抓個人質還給放跑了,正扯皮一直規律閃動的紅燈突然停了一下,緊接着就滅了,我一個激靈馬上站直了身體。
胖子也激動起來,扯起袖子抹了抹臉又揉了揉眼睛:“小哥要出來了?”
我們以為會先看到手術床,沒想到先是出來的幾個小護士,我有點失望,心說難道是紗布不夠了她們出來拿紗布的?手術還沒結束?
小護士們一聞到滿屋子煙味立刻皺起了眉頭,再看我們腳下全是煙頭煙灰那嫌棄的表情就更明顯了,胖子不管那些,沖過去抓住一個就問:“可算出來了,人呢?張起靈?聽不聽得懂?你們族長呢?病人呢?說話啊你們!急死胖爺了!”
小護士給胖子問懵逼了,一個勁的把他朝旁邊推,一邊推一邊道:“先生請你行開一D,你甘樣會姐住手術床噶,請你唔好甘?”
小護士說的是粵語,胖子根本聽不懂,我也聽不懂,大概能猜出是悶油瓶要出來了嫌我們礙事,連忙把胖子朝旁邊拽。因為視線受阻,我們只能遠遠的看到有五六個人推着手術床走了過來,我心裏咯噔一下,生怕看到白布蒙面,等他們走近了一看上面還挂着輸液瓶立刻松了一口氣。
等了幾乎一整天,人好不容易出來我只來得及看到他裹着厚厚紗布的腦袋,臉都沒看清楚,沒等我看第二眼手術床就被推走了,先出來的幾個小護士圍成一圈死命攔住我和胖子,不讓我們靠近手術床,其中一個幾乎挨着我的耳朵在喊:“先生請你地去果邊等好唔好?你地甘樣會打擾到病人!”
小姑娘力氣是不大,難為人的是她們整個黏上來,一伸手就碰到她們尴尬的位置,好不容易推開一個另外一個就沖上來,我和胖子眼睜睜的看着躺着悶油瓶的手術床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我在這鬼地方站了一宿,也沒人跟我交代一句,就讓我幹等,行,我姑且算他們人手不夠。但是我好歹也是他家屬,人出來了不讓我們靠近也就算了,推哪去總得說一聲吧?手術成功不成功也得說一聲吧?這他媽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什麽意思?
我給小護士搞毛了,吼道:“都給我滾開!再不滾我動手了信不信?你們醫生呢?把主治醫生喊出來!有沒有能負責的人?喊出來!”
我這幾天都沒怎麽睡,精神疲倦到了極點,吼完小護士沒怎麽樣,我自己反而猛地一暈,那邊胖子已經推倒了兩個,氣勢洶洶的朝手術室裏沖,一時間鬧成一團。
“吳生吳生!請你別要激動!”一個男醫生匆匆忙忙的跑過來,身上的手術服只脫了一半,操着一口別扭的粵普,連說帶比劃:“我啊張先生的主治醫師,我叫張學璜,有關張先生的事你都問我都好啦!不要難住護士ok?你冷靜下我們去我office慢慢講啊,張先生手術好成功的,你冇擔心!”
張家作為一個傳統封閉的家族,從事的又是那麽危險的職業,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醫生,所以一直都有專門負責醫術的一支血脈,他們可以免除家族培訓,一心一意只鑽研醫術,傳到現在也不剩什麽人了。
據說他們這一支一直對張家人的特殊體質有所存疑,只是在當時這種言論十分大逆不道,沒有人敢說,加之當時醫學還不發達,只能偷偷的想。
到了現代,越來越多的張家人不再願意被傳統血脈所掌控,他們這一支終于得以光明正大的研究其這一命題,主要負責的是一對雙胞胎,哥哥叫張學輝,弟弟叫張學璜。因為弟弟的醫術更為精湛,所以雖然去杭州幫悶油瓶做身體檢查的是張學輝,操刀的卻是張學璜。
張學璜一看就是醉心鑽研醫術的書呆子,看面相大概三十多歲,真實年齡不可考據,他熱情的把我和胖子引到他的辦公室,給我們詳細解釋悶油瓶現在的情況,還要給我和胖子放手術視頻,我沒答應,我是想了解悶油瓶,但是我沒興趣看他的腦子。
香港人說普通話沒字幕太可怕,張學璜那一口醉人的粵普聽的我頭暈腦脹,他一張嘴就停不下來,長篇大論不說還車轱辘話來回倒,基本靠猜才能聽懂他說了什麽。
“等會!別吵吵了,胖爺根本就沒聽懂你叽裏咕嚕說了什麽,你就跟我說,小哥現在是不是安全了?沒事了?”
張學璜道:“王生你還是沒有聽懂喔,那我再給你講一次哈,這個手術呢目前來看是成功的,但我系一個醫生,醫生必須要嚴謹,所以我不能說張先生已經沒事的或者說是安全了,他還沒渡過四十八小時的危險期,這期間出現什麽都系不可預測的,我只可以講手術系成功的,但是後果不可預測,你明不明啊?”
“那就是手術還沒成功咯?小哥還是有危險?”
“不是啦,目前來看,手術還系成功的,只系具體情況要等病人醒過來才确定,你知開顱手術多多少少都有些後遺症的啦,關節粘連啦,失語啦,失明啦,癡呆啦,最壞可能也許醒不過來變成植物人啦,這都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喔,當然啦,我這個時候也是很不嚴謹的,作為一個有職業操守的醫生,我現在只能講……”
“停!”我伸出手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沒忍住揉了揉太陽穴:“別逼逼了,帶我去看張起靈,現在,立刻,再多說一句我就打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