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代溝系列短篇十五《殊途》 (1)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我幼時爺爺經常念叨這句話,等我長到足夠理解後半句話意思的時候,已經是我三十歲以後的事了,三十歲是人生的分水嶺,各種意義上。
混我們這一行的切忌交淺言深,地底下哪個不是生死過命的兄弟,回到了地面上見了光哪個都能捅對方幾刀,日子久了人心二字越發刻薄。
至于前半句話的道理我根本不用領悟,它無時無刻不貫穿着我的人生,一直到此時此刻,我也依舊身體力行的實踐着。
“東家,不就是個小鬼,至于安排這麽多人嗎?營長一個人就能把他逮回來。”坎肩檢查着手上的彈弓,對我要他使用紅色皮筋的決策十分不解,在他看來我這是在浪費人才浪費時間。
我嚼着花生,啐了他一口:“你懂個屁,要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別逼逼,等會打起來你就朝丫膝蓋上打,別打頭,我要活的。”
坎肩還是沒忍住逼逼:“東家,要是這人這麽重要,您直接找張老板出手就是了,萬一那小鬼真的跟您說的那麽厲害,咱們也好有個後招不是?”
我心想我等了那麽久就是等他不在才動手抓人,他要是在我哪敢玩這麽一出,不過這話不能跟夥計講,就道:“殺雞焉用牛刀,你也說了一個小鬼,你們這麽多人要是都抓不住他,那你們也別幹了,明天就回老家種地去吧。”
想想也是,我在這一行混了這些年,幹下多少缺德事,現在大鬧天宮完了就想皈依我佛哪有那麽容易,周圍多少雙眼睛盯着呢,江湖好進不好出啊。
雖然老早就發現了道上派來監視我的人的蹤跡,礙于悶油瓶一直在不好動手,我只好假裝沒看見,暗地裏觀察這些人中哪些是小蝦米哪些是真卧底。
時間是最好的過濾器,這些人來了走了,只有固定的幾個兀自不動,我查了這些人的背景,多多少少都有些破綻,唯有一個毫無破綻不說,背景還完美的可怕,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我都要懷疑是我自己多疑。
能把無中生有的背景安排的這麽完美,我混到現在也只見過兩個勢力,這兩個勢力都是我的心頭大忌,禍害了我老吳家三代忠良,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最容易讓人麻痹大意的無外乎四種人:老、弱、幼、孕,這次我鎖定的目标就是幼和弱,目标名叫李銘,一個瘦瘦弱弱的普通高中男生,每天背着大書包經過我店門口四次。
從我店門口經過的學生很多,他是最特別的一個,跟那兩個勢力常年鬥智鬥勇讓我對他們有一種莫名的直覺,李銘身上有讓我很不舒服的地方。
正愁沒時間抓人,恰好悶油瓶說他要走一個禮拜,我掐指一算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可以動手抓人了,我可以在悶油瓶走的這一個禮拜裏把麻煩事處理的妥妥噠,等他回來了一切風平浪靜,簡直完美。
行動前我摸清了那個小鬼在我四周活動的規律和軌跡,撒網的地方是個小胡同,地形很讨巧非常适合甕中捉鼈,我坐在二樓的小茶館正好能控制全局還能隐藏自己,路人三兩只的早就清過場了。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李銘并不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他一腳踏進包圍圈立刻就意識到自己進了套,我這些年很專注研究人的微表情和小動作,我捕捉到他入套的一瞬間看了五個方向,速度很快,全是我的人藏身的地方,學生沒有這樣的本事。
李銘的腳步只頓了三四秒鐘,他蹭了蹭鞋底,還想假裝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強行朝前走,很快他發現這樣行不通,我的人目的很明确,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實行包抄。他越猶豫我的勝算越大,在這種情況下要麽他一裝到底要麽他就立刻動手,我看着李銘明顯猶豫的表情,心想小鬼就是小鬼。
營長性子急,已經仗着體型優勢朝小鬼壓了過去,因為這地方怎麽都還算是鬧市,我又想抓個活的,所以夥計們也沒帶什麽殺傷性的武器,一人一根電擊棒揮的嗖嗖響。
李銘拽下書包擋住了營長的一記暴擊,用一個很詭異的身法矮了矮身,仗着體态消瘦從營長的咯吱窩下鑽了過去,反身一腳把營長踹到了地上,在他踹營長的同時還攥住了其他兩個人的胳膊,我只看到他的手腕動了一下,我的兩個夥計就嗷嗷叫着捂着手滾在了地上。
直到這時候我還算淡定從容,畢竟行動前我把杭州所有能打的夥計都調過來了,足足有十個人,損失一兩個不算什麽。我一看小夥子身手挺牛逼啊,分分鐘幹掉我三個人啊,本來想光明磊落的十對一不動用偷襲的,逼我出手啊,我立刻一拍桌子吼道:“坎肩!”
坎肩不愧是武力擔當,拉開彈弓雙彈齊發朝着李銘兩個膝蓋就打了過去,紅色皮筋的威力非同小可,這兩發打中的話李銘當場就會撲街,未來的幾個月乃至一生都可能要在輪椅上渡過。
這個當口李銘已經掃倒了我六個人,彈珠打過去的一瞬間他拽起地上的一個倒黴蛋擋在身前,我沒想到坎肩會失手,眼睜睜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小鬼也懂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一發現正主在樓上的具體方位,看也不看從地上抄起一根電擊棒就朝我的方向甩了過來。
不如意事常八九啊,我被電擊棍砸中腦門倒地的一瞬間,眼前浮現的是悶油瓶的臉,這下可真是破了相了,這傷在悶油瓶回來前能不能消,要是他回來了能不能騙他是我自己撞門框上了?
我的人還是很訓練有素的,并沒有因為我的倒地驚慌失措,坎肩甚至沒有過來看我一眼,關心一下他的衣食父母是否還活着,他淡定自若的大喝一聲又翻出五顆彈珠朝着李銘攻将過去,堅決執行我的命令不動搖。
要是以前的我這麽一砸直接就暈過去了,現在腦門練的結實多了,我爬起來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短的多,大概只有三四分鐘,如果我沒滿腦子跑火車大概還能再縮短兩分鐘。
三四分鐘就足夠定輸贏了,我剛爬起來坎肩就給撂趴下了,捂着臉嗷嗷叫,李銘居然把他打過去的彈珠化為己用,三顆五顆的全招呼在了坎肩身上,我派出去的人早就倒了一地,聲聲哀嚎。
衆所周知,我是一個靠腦子吃飯的人,我出師的時候黑瞎子語重心長的跟我說,他這輩子沒見過我這麽笨的,能把我訓練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算他積德,希望我以後招子放亮點,該跑的時候就跑該逃的時候就逃,實在跑不掉就跪地求饒,千萬別和練家子硬磕。
眼見李銘手裏的彈珠就要朝我打來,我立刻捂着臉大喊道:“別打臉!!”
現在的小孩一點規矩都沒有,李銘根本不理會我的大喊,手腕一抖兩顆彈珠直直的朝我射來,我心中哀嚎,這下只能騙悶油瓶我玩彈弓不小心反彈打自己一臉了,傻逼是傻逼了點,總好過告訴他我叫了十幾個人抓小鬼反被小鬼削一頓。
也許是我命不該絕,就在我做好被彈珠操翻在地的準備,慘叫都醞釀好了的一瞬間,離我只有半臂距離的彈珠突然被天外來客半路攔截,我眼前一花勉強看清那是一個垃圾桶,速度太快甩了我一臉香蕉皮。
有如此速度和力度能把那麽大的垃圾桶當暗器使,那非悶油瓶莫屬,我頂着香蕉皮看到從胡同口殺出來的悶油瓶,仿佛看到了腳踩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如果他能把胡同口的垃圾桶換成別的暗器,我想我會更愛他一點。
我沒有深究為什麽昨天被我親自送上火車的悶油瓶會出現在這裏, 我不願意承認他在這件事情上騙了我,下意識就給他找好了十個八個的借口,也許他的事辦完了立刻就趕回來了呢?
李銘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個程咬金,整個人呆在了原地,悶油瓶那一垃圾桶砸過來八成砸毀了他的自信心,我有點小人得志的暗笑,小鬼不是身手好嗎,不是還敢用電棍砸我嗎,看等會叔叔怎麽教你學做人!
我信心滿滿的指着李銘道:“小哥!把這小鬼給我抓起來!”
坎肩一聽悶油瓶來了也不趴在地上裝死了,爬起來捂着臉含糊不清的道:“東家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啊,不早說,哎呦疼死我了!呸呸。”
我一看坎肩滿嘴血的吐出兩顆後槽牙,不禁暗暗慶幸,還好悶油瓶救駕及時擋住了那兩顆彈珠,不然我後半輩子再也不能嗑瓜子了,那得多寂寞啊。
有悶油瓶坐鎮我絲毫不怕那小鬼會跑掉,淡定從容的摘掉香蕉皮擦了把臉,慢悠悠的從茶館走下樓去。我很想閑庭信步一派優雅的走到那小鬼面前,做出一個勝利者該有的姿态來,可惜現實是我腦門上腫了一個好大的包,不論如何擺表情都顯得可笑,幹脆面無表情的走到那小子面前,冷聲道:“說吧,誰派你來的?”
李銘真的很不适合做這種卧底工作,武力值不俗心理素質太差,表情全寫在臉上,一點心機都沒有,我這話剛問出來他就怯怯的去瞄悶油瓶,嘴唇開合兩下沒發出聲音。
我不應該跟黑瞎子學讀唇語的,雖然我學的半半拉拉,那麽簡單的兩個字我還是能認得出,李銘,或者是張銘,他沒有喊出口的兩個字是族長。
族長,張家人,行啊,大水沖了龍王廟,我說怎麽悶油瓶沒動手他也不跑呢,感情跟悶油瓶一家的。
我現在的情況很不适合思考,可能是被砸的有點腦震蕩,頭重腳輕耳鳴目眩,左右環顧一圈還就我傷的最輕,計劃慘痛失敗,我揉了揉太陽穴對坎肩道:“叫人來,先送大家去醫院。”
我跟一堆傷員一起被送進了醫院,拍片一看果然是輕微腦震蕩,醫生連藥也沒給我開就把我攆出了辦公室。
其他人就沒我這麽幸運了,骨折的骨折掉牙的掉牙,我拿到藥費單子一看整個人都不好了,轉念一想這錢憑什麽我出啊,就把藥費單子甩給張銘讓他去付,看在我跟他族長那麽熟的面子上,随随便便賠個幾十萬也就算了。
張銘一臉無辜的掏了掏兜,我一看張家是真沒落了,小孩兜裏一共就三十五塊零兩毛,搞得我像黑社會收保護費一樣,最後還是悶油瓶接過了單子默默的去付賬才打破僵局。
等确定悶油瓶走遠了,張銘立刻攔着我問道:“剛才我扔你的力氣根本不大,你明明可以躲過去的,我看得出來你能躲過去才扔的,你為什麽不躲?”
小孩沒什麽城府倒也機靈,估計憋了挺久現在才問出口也是難為他,他看的挺準,在躲這方面我可是行家,那一棍力度和準頭都沒的說,就是速度太慢,在我眼裏跟慢動作沒兩樣,我的運動神經不說能接住,躲開肯定沒問題。
誰讓我的目标一開始就不是這小鬼呢,要抓早抓了,他只是我計劃裏利用的一部分而已,我的主要目的是引悶油瓶出來,我知道他根本沒去寧夏,我就是想看看在我的生命安危的大前提下,直鈎他咬還是不咬。
這件事活該悶油瓶倒黴,他那班火車因為泥石流堵在半路上了,晚點了三個多小時,他卻還能準點給我發短信說他到了,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打小我就容易盲目信任別人,缺心眼擱普通人身上頂多吃點虧,擱在我身上就要命,我只好強迫自己不去信人。戒掉信任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我不得不把多疑培養成一種習慣,用懷疑的眼光去看待每一個人,就像一個生活在文革時期的黑五類份子。
偏偏悶油瓶在我心中樹立了一個足以依賴信任的形象,即使這十年來他身上的神秘色彩已經漸漸褪色,我對他的信任也分毫未減,一邊是融入骨血的懷疑,一邊是深入人心的信任,搞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
有時候會莫名對悶油瓶有點小愧疚,他明明什麽都沒幹卻還被我各種懷疑,有時候又對他有點咬牙切齒,明明知道我是一個多疑的人,非要幹點什麽事給我留下無限的遐想空間,想想這日子過的真他娘的累。
我拍了拍張銘的肩膀,露出一個看破別說破的笑容,我都表現的那麽明顯了一般人早就明白了,誰知他就是不懂,拽着我死不撒手,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你說啊,你明明可以躲過去的,為什麽不躲?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仗着身高優勢揪了他頭發一把:“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滾回家玩蛋去!”
坎肩揉着腮幫子一瘸一拐的湊過來,他剛看好牙,哭喪着臉對我道:“東家,這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招咱們以後少用行嗎,我可就那麽兩排牙,都打光了以後就只能喝豆腐腦了。”
我煩的很哪有心情跟他掰扯戰略戰術,想當年我用的都是自殺式送人頭戰術,他掉了兩顆牙就成功完成任務還有什麽好不知足的。
張銘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很不服氣的道:“我要告訴族長!”
我一聽就樂了,小屁孩那語氣跟我告你家長去一樣一樣的,他也不想想他都能發現的事,他族長能不發現嗎?我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道:“去說去說,你別光跟着你們族長學身手,也跟他學學做人,你看你們族長做人做的多失敗,沒想到你比他還失敗。”
張銘根本講不過我,他沒想到我一把年齡了還這麽厚顏無恥,哆哆嗦嗦半天沒找到反駁的詞,氣的自己貓牆角生悶氣去了。
我基本可以确定這孩子不是張家本家裏的人,頂多就是挂個姓,他的身手套路和單純的思維方式都跟張家的訓練方式大相徑庭,手指頭也沒有長出來一截,八成又是他們拐帶的小孩,他們張家是不是都喜歡拐這種單純又好騙的小孩為他們賣命啊,忒不厚道。
張銘朝牆角貓的時候我才猛然注意到,張銘跟坎肩的身材很像,尤其是看背影,如果他們穿同一件衣服背對着我,我都不一定分得清哪個是坎肩。
我心一沉,一個想法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我問坎肩道:“上個禮拜二你來沒來我家找悶油瓶?”
坎肩一愣,努力的回憶了一下,搖頭道:“上個禮拜二?東家你記錯了吧,我上禮拜二下地,禮拜五才回來,我咋能去找張老板呢。”
我略微一算,發現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坎肩來找悶油瓶,我會感覺他有點怪怪的,現在回頭一想那根本就不是坎肩,是張銘僞裝成坎肩來找悶油瓶的。
行啊,孩子大了不尿炕了還學會玩暗度陳倉了,悶油瓶跟張家有聯系我并不驚訝,我驚訝的是我到底是有多可怕,他還用得着偷偷的跟外頭傳遞信息,直接把我的小鋪子當成地下聯絡點了,不是張家在監視他,根本是他在聯系張家。
我在悶油瓶心裏大抵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傻逼,他做事的時候根本沒認真防我,想通了他跟張家其實是有聯系的這一點,很多我一直解釋不通的事就有了答案。
最明顯的是過年那會兒悶油瓶給我發的照片,第一張他拍的電視沒問題,問題就是那挂歷,挂歷上面的灰太多了顯得有些刻意,胖子确實不是一個愛打掃衛生的人,但那挂歷他每個月至少也要翻一次,不可能有那麽多的灰,後來我去他家的時候也特別去看過,挂歷上的灰只有很薄的一層,明顯不是同一個挂歷。
悶油瓶過年的時候根本沒和胖子在一起,後來他給我的自拍也能說明這一點,掩飾的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他幹脆故意把整個畫面撐滿不給我看背景,好讓我看不出他在哪裏。
我提前了幾天回北京打亂了悶油瓶原本的計劃,我猜他那時候也剛剛到北京的某個機場,怕我到胖子家發現他沒在,才火急火燎的跑到機場去接我,如果不是這樣,那他就是孫悟空,一個跟鬥雲就能把兩個鐘頭的時間縮成四十分鐘。
二叔知道那香是悶油瓶搞來的以後說了什麽來着?他說原來如此,只有張家有這種手段,我當時只想着小哥就是這麽牛逼,所以忽略了他說的是張家,不是張起靈。
對細節的執着導致我能記住很多無關緊要的小事,這些小事在某些緊要關頭往往能夠發揮很重要的功能,我一直堅信這一點,比如現在,我就能很準确的回憶起我倆一起生活的時候那些不太對勁的細節,越想越覺得憋屈。
悶油瓶不是一個特別愛玩心眼的人,一玩起來就不是人,到頭來這點心機全用我身上了,呵呵。
我盯着張銘,張銘立刻緊張起來,朝後縮了縮,我問他:“上禮拜二是你扮成坎肩來找你們族長的吧?說了什麽?”
張銘猛搖頭:“我不知道!”
坎肩知道有人冒充他招搖撞騙很是憤怒,他完全不能容忍有人冒充他接近他無限崇拜的悶油瓶,一把揪住張銘的脖領子:“你怎麽可能不知道!說實話!不然掐死你!”
“我怎麽可能知道!海客哥讓我送信,我又沒看裏面的內容!”
“……”
“……”
很好,我的老熟人,社會主義的大毒瘤,他不老實在香港賣蛋撻奶茶,居然還敢漂洋過海出現在我面前,這次不把他打成腸粉都對不起他惡心我這麽多年!
正準備抓住張銘嚴刑拷問,手機突然嗡嗡了幾下,我拿出來一看十幾條銀行短信,悶油瓶去付錢刷的居然是我給他的卡,感情最後還是我買單,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仔細想想這麽多年悶油瓶跟我說過的話,全他娘的在跟我打馬虎眼,根本禁不起推敲,他的想法永遠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瞧。
我從不願意叫他張起靈,嘴上叫小哥,想他的時候就用悶油瓶,實在不行寧願叫他大張哥這種接地氣的名字,因為張起靈可以是任何一個人,而屬于我的悶油瓶只能是他一個。
我不能說十幾年來我做的事都是為了他,我确實有我自己的思量,可至少我有一份真心在,總希望他能過的好一點,可惜人家不稀罕做我一個人的悶油瓶,人家是要做大事的人。
他願意繼續摻和家族的糟心事沒問題,跟我講清楚說明白啊,玩身在曹營心在漢這一招是怎麽回事,想到悶油瓶可能是在暗搓搓的利用我,我就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發冷,即使是沒有利用我,哪天冷不丁的跑不見了也夠我喝一壺,他前科累累實在讓我信不起來。
我太沉浸于自己的思考,悶油瓶刷完我的卡走出來我都沒發現,還是坎肩戳了我一下我才回神。
張銘看到悶油瓶好像看到了主心骨,想過去又有點心虛自己剛剛說漏了嘴,說真的他這種卧底在我這根本活不過三天,張海客是太看得起自己還是太看不起我,派這麽一位來侮辱我的智商。
悶油瓶走到我身邊把一堆單據遞給我看,他被我戳穿以後就沒張嘴說過話,裝啞巴裝到底,我看他他就也看着我,波瀾不驚的一張臉,絲毫沒有被抓包的愧疚。
他步步為營機關算盡的就為耍我可能不大,犧牲色相不是他的風格,八成還是他家裏出的問題,張家元氣大傷想找族長回去繼續為家族當牛做馬貢獻一生,嗯,很有這個可能。
我不理悶油瓶悶油瓶還真不理我,轉移目标去看張銘,張銘怯怯的抓了抓頭發,不知怎麽想的突然冒出一句:“族長!吳老板講要見海客哥!”
我一愣,我什麽時候說要見張海客了,我惡心他還來不及呢,小兔崽子挺會轉移注意力,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忘記他剛用電棍掄我的事,這事沒完!
悶油瓶聽他此言,終于張嘴說了第一句話:“你想見張海客?”
我正想說別聽他瞎說,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我突然想起以前發現悶油瓶有事瞞着我的時候,我都是很沖動的揪着他的脖領子質問他,但最後總被他四兩撥千斤,留下幾句不明不白的話就把我堵的死死的,像猴子一樣上蹿下跳。
現如今我也是奔四去的人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被他牽着鼻子走,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倆之間怎麽說也更進一步了,幹脆就晾晾他,先解決人民外部矛盾,最後再跟他談我們的“私人恩怨”,保不齊能出奇制勝,也讓悶油瓶瞧瞧爺的手段。
先去見張海客也不錯,借此機會我正好能看看他們這次來了多少人,大家搭夥過日子這都小半年了,港陸一家親,來了這麽久我總得見見咱們娘家人不是。
張銘自告奮勇要帶我去見張海客,我還真信了他,丫居然帶我去坐公交車,連打個的都不舍得。面對不要臉的窮光蛋家族,我只好再次自掏腰包,讓王盟開着我的車來接,張銘怕我又怕悶油瓶,車剛停穩就竄上了副駕駛,剩我跟悶油瓶排排坐在後座上。
王盟人精一個,一看我臉色不對就知道應該閉嘴,悶不吭聲的開車,恨不得把耳朵也閉起來,張銘叽叽喳喳說什麽都不搭腔。
我打定主意要晾着悶油瓶,當然不會跟他講話,就靠在窗戶上往前看,從後視鏡裏看到我額頭上腫起的一個大包,才想到見張海客我現在這個造型一下就輸了,身邊也沒帶幾個能用的夥計,事出突然,只臨時抓了個王盟來充數,動起手來誰把誰打成腸粉都不一定,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嗎。
拉弓沒有回頭箭,王盟開車速度見漲,根本沒給我機會後悔,分分鐘就停在一間五星級大酒店門口了,門童點頭哈腰的來開門,我下車一看這資本主義腐敗的派頭,啧了啧:“張海客就住這?”
張銘住的可是平房,不帶這麽欺負人的,自己住酒店吃西餐,讓孩子住平房吃盒飯,褲兜裏還沒給裝五十塊錢,什麽人啊。
張銘絲毫沒覺得被不公平對待了,傻呵呵的點頭:“嗯,海客哥跟學輝哥還有詩詩姐住這裏,學輝哥和詩詩姐昨天去北京了,後天回來。”
我一聽這話就懂了,這次來的人不多,加上張銘三男一女,聽這個名字除了張銘不是張家人,其他的至少也有個輩分,今天來的還挺巧,只有張海客一個人在。
我單槍匹馬的殺過來已經很不明智了,當然不可能再讓張銘和悶油瓶跟着,不然上去了他們三個對我一個,打麻将都必輸無疑,我跟張海客一對一總歸還有點勝算,再說悶油瓶在樓底下等着,張海客未必敢跟我動手。
我讓王盟看着大小張,不要讓他們離開大廳,王盟問我如果他們堅持要上去怎麽辦,我想了想告訴他可以不擇手段,比如跪地求饒滿地打滾之類的,其他的自由發揮,總之等我信號。
根據我的設想,應該是我直接殺上去踹開大門讓張海客大吃一驚措手不及,卻忘了張銘肯定已經通知過張海客,所以現實是我到門口的時候門已經開了,一個男人坐在小圓桌前喝茶,優哉游哉的朝氣勢洶洶的我揮手:“呦!”
看面相這男人大概二十八九,身材瘦瘦弱弱整體沒什麽精神,右手插在褲兜裏看不出長度,張家人一貫年齡成謎,外表不能說明什麽,這人看着挺弱,保不齊能跳起來一腳踢飛我的頭。
我迅速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這張臉,确定并沒有見過這個人,可見到他的第一眼我雞皮疙瘩就起了一身,一股迷之仇視湧上心頭,控制不住的想沖上去抽他。
我猜他也是張家人,就道:“張海客呢?”
男人摸了摸臉,笑了:“哦,我說呢,忘了我已經把面具拿掉了,怪不得你沒認出我來。”
這個聲音實在太熟悉,除了張海客沒人能說出這種腔調,我說我怎麽那麽想抽他呢,果然他講的什麽為了裝我把臉皮縫在臉上啊,什麽裝我裝了很多年啊全他娘是驢我的!!
張海客跟我扯的雞巴蛋已經被我證實有一大半是假的,他跟我臉長的不一樣倒是唯一的一件好事,我可不想他在香港賣蛋撻還頂着我的臉。
跟張海客鬥智鬥勇這麽多年什麽招沒拆過,要是寫成一本書保準能大賣,現如今我可不怵他,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就不打太極了,我冷笑一聲,給自己倒了杯茶,大刀闊馬的朝凳子上一坐:“什麽時候來的也不通知我一聲,大家這麽熟了,榮歸故裏也不說幫我帶點奶粉什麽的。”
張海客聳肩,坐到我的對面:“通知不通知的你不也自己來了?再者說吳老板混得風生水起,哪用得着我做代購,不知道今天吳老板來找我有何貴幹啊?不會是真想找我帶奶粉吧?”
他摘掉人皮面具以後的模樣雖說沒我帥,也還算順眼,我總算不用再面對一張跟自己一樣的臉講話,時間長了容易精分。
我把從張銘身上摘下來的學生證朝張海客面前一丢,道:“得了吧,我祖宗八代你都查清楚了,我來幹什麽你不知道?張海客你挺會坐收漁翁之利啊,你家族長在路邊賣水果的時候不見你,我這邊剛找到人你就冒出來了,這效率說你沒派人盯着我你自己信不信?講真的,你對我是多念念不忘啊?”
張海客立刻做出一個打住的手勢:“別,我對你可沒任何興趣,這又不是我自願的,別說的好像是我纏着你不放一樣。”
我道:“你不是自願的是吧?那行,你說是誰指使你來的?講清楚說明白,不然這事沒完!”
張海客就道這事真不能随便告訴我,我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去問悶油瓶,悶油瓶知道的比他清楚多了,他就是一跑腿小弟,不樂意摻和我們倆之間的事。
一提起這個我就更來氣,這不明擺着戳我痛點嗎,悶油瓶那嘴跟焊上一樣,哦,你們張家有個小秘密,祖上立的規矩,誰都能告訴就是不能告訴姓吳的?
我一拍桌子,差點把桌子上的茶杯震下去,道:“張海客你不要跟我打馬虎眼,你們族長那邊我自有分寸,要不是有你這個攪屎棍我們好着呢,我就納了悶了,你們家薅羊毛就逮着一頭羊薅是吧?就不能放張起靈一馬讓他過兩天安生日子嗎?”
“你別亂給我扣帽子,這事純屬私事,硬要說跟我們家有什麽關系的話,那就是我和族長都姓張,這個答案你滿意不滿意?”張海客敲了敲桌子,臉上寫滿了無奈。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的想象力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這麽豐富,我要是真想把他弄走還輪得到你?我完全可以在你沒看到他的時候把他轉移。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真正的張家早就不存在了,內家的血脈被沖散很多年了,哪還有什麽族裏人,我們這些外家掙紮到現在也只是求個平安,我比你還不想摻和這事你信嗎?身不由己這話你應該最清楚啊,大家都是混口飯吃,誰不想過安生日子。”
張海客的話我連一個标點符號都不信,我明知道他說的話三分真七分假,還是要繼續問下去,在這件事情上我非常被動,必須運用一些套話的小技巧,從張海客的話裏抽出看起來比較真的那部分,再結合我掌握的一些事實進行排除,最後過濾出一點點真實可信的部分。
張海客講話很聰明,什麽事情都朝張家死人身上推,一句身不由己就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說來說去都是老黃歷,我明知他用這一招也沒辦法拆,因為張家确實是一個很麻煩的部分。
關于張家我不敢說摸了個七七八八,頂多知道一半,張海客有一件事倒是沒騙我,那就是張家的秘密實在太多了,能接觸到的都是核心人物,偏偏這些人在跟汪家的鬥智鬥勇中嗝屁了不少,導致秘密體系非常不完整,現存的張家人都在為守護秘密奮鬥,可誰也不知道這些秘密究竟是什麽。
作為張家的免費勞動力,“張起靈”繼承了秘密的一部分,但是悶油瓶到底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我已經過了會好奇一切的年齡,我希望他脫離這一切自然不會再去追問,萬一他想起來自己還有些小秘密,跑的不見人影,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海客說我想象力豐富,也沒見他敘事能力加強,說了半天我總結就是一句話,悶油瓶主動找他商議要事,有一件很重要的、可能會決定張家人未來生存的大事即将發生。
跟張海客扯了一通皮,他車轱辘話來回倒,就是讓我去問悶油瓶,說只要悶油瓶點頭,他就把所有事都告訴我,悶油瓶不點頭他不敢說,他怕有命說沒命回香港,我不能把他朝火坑裏推,悶油瓶看着蔫巴巴的,發起火來也是很可怕的。
我心道管我屁事,我又沒見過他發火的樣子,還發火,我就沒見過他感情上有過什麽大波動,要是真發火我倒真想看看。
張海客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我再如何威逼利誘完全不為所動,就貓在那兒拼命喝茶,水都燒了幾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