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代溝系列短篇九《照片!照片!》
我在二十五歲的時候陷入了一次人生危機,從此展開了長達十三年的反抗戰争,期間死傷無數屍橫片野。這一事件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徹底粉碎了我做一個遵紀守法好市民的美好願望,把我變成了一個茍延殘喘的神經病,期間種種悲痛略過不提。
等到一切終于結束以後,我以為再也不會遇到什麽能改變我人生的事情了,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但是我忘了世事無常四個大字,導致我人到中年還是遭遇了慘絕人寰的打擊,三十八年的三觀就此崩塌碎成了渣。
我需要一個非常安靜的環境來整理我的情緒,把千絲萬縷一點點梳理清晰,最好能找一個沒有悶油瓶的環境,有他在我沒法平靜,一看到他的臉我就心虛,生怕他看出我對他有點什麽想法,回頭就把我踹牆上去。
我沒覺得我對他有什麽的時候,幫他洗個澡啊剪個指甲啊喂兩口飯啊都做的挺順手,自從被那老太太粉碎了人生觀以後,我離他近點都覺得心跳加速,多看他兩眼都覺得在占他便宜。
悶油瓶似乎意識到我有點怪怪的,不過他的優良品德就是有疑問也不問,讓我松了口氣,但是他不問我又有點不爽,他但凡多問一句我可能就很沒出息的和盤托出了。我不知道是想他問還是想他不問,心裏好像有幾百只貓爪子拼命的抓,總算知道啥叫抓心撓肝。
我有點後悔,怎麽上學那會沒想着談個戀愛呢,到這會好歹有個參考,免得像個愣頭青一樣不知所措。我也嘗試看了一點當紅的愛情小說想參考一下,還沒看三行就給惡心出來了,全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孩無病呻吟,我稍微腦補了一下我和悶油瓶,就再也沒有看下去的欲望了。
這廂我心情還沒平靜,那廂又有客上門,我門可羅雀的小鋪子突然就熱鬧起來,先是小花火急火燎的跑來了,看樣子那老太太真的很有職業道德,什麽都沒告訴他,他幹脆跑來找我旁敲側擊,打着關心我的旗號滿足他的八卦之心。
黎簇和蘇萬放了假,組團跑到杭州來,美其名曰關心大張哥的傷勢,還帶了所謂的慰問品。我還沒來得及把倆小崽子踢出去,黑瞎子這厮也跑來了,他說他擔任着黎簇和蘇萬的監護人的責任,不能放任未成年人到處亂跑,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看熱鬧來的,居心不良的很。
這麽幾位朝我店裏咔吧一擺,我的小店就塞滿了,連王盟都被擠出去了,來的客人跟門口打眼一看就不準備進來了,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我安靜的太久了,人一多就吵得腦子疼,想掀桌。
不過店裏來的人再多也不影響悶油瓶,他在他的座位上一紮根就冬眠了。我坐在他旁邊,左手邊黎簇和蘇萬叽叽喳喳,右手邊胖子跟黑瞎子聊得火熱,正對面解雨臣纏着我聊天,他們一張嘴都是京片子,把我口音都帶跑偏了。
從小花嘴裏我得知了胖子為啥不敢回去,原來他不知怎麽招惹了一個姑娘,那姑娘家裏有點背景,非要胖子娶她,不娶還不行,胖子就跑我這避難來了。
我心說這姑娘口味挺肥膩啊,胖子這樣的都吃得下嘴,也不怕噎死,大晚上的一摸一手油,早上洗臉得費多少洗面奶啊,品位太差。
正聊着黑瞎子叫口渴,我讓他滾去自己泡茶,丫不知道打哪兒掏了我的極品龍井茶,自己給自己泡了一杯喝的很開心,我一看到他嬉皮笑臉的德行就想踹他。
蘇萬不知道跟黎簇聊了什麽,跑到黑瞎子身邊偷偷的跟他咬耳朵:“師父啊,你以前不是說大張哥的發丘二指很厲害麽,他現在傷了右手,你要是跟他打一架,沒準能贏。”
黑瞎子咯咯咯的笑起來,還沒等他說話我一杯子就扔過去了,蘇萬吓得抱頭逃竄:“師兄我錯了!別打我!!我的頭禁不起你踹啊啊啊!”
我一拍桌子:“鬧夠了沒!你們還要在我這裏呆多久!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行不行!我這小鋪子容不下各位大佛!滾回家行不行!再不回家老子關門放狗了啊!!”
理所當然沒人理我,他們該幹嘛幹嘛根本不拿自己當外人,比我這個主人還像主人,我又不能真的放小滿哥咬他們,想上樓避難又怕他們把我鋪子給拆了。
如果擱前些日子,他們來了也就來了,畢竟都是給我賣過命的兄弟,今時不同往日,來的人再多我也招待的起。
但是這幾天我心亂如麻,因為某些原因我思考的時候一定要非常安靜的環境,不然就會很難受,而且我習慣在梳理思路的時候記錄和錄音,避免記憶錯亂日後不好整理。
關于悶油瓶的事情我記錄的很多,零零總總也湊了一個厚本子,但凡有他的一點點消息我都要記錄下來,不敢遺漏任何一點。
我在這些年間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的計劃裏我所走過的所有道路,或多或少都有悶油瓶出現過的身影,這些除了能輔證我的思路是對的以外,也讓我能夠了解他的一些過去。
不過看的越多我越迷茫,因為我發現他的過去簡單的讓人絕望,當然,所謂的簡單是在我弄清楚大部分謎團,了解了他所做的一切事情背後的目的以後,才能下的結論,因為如果你不能系統的去了解他所在的家族,那麽悶油瓶所做的所有事你都無法理解。
在我看來,悶油瓶簡直就是張家建設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因為他的存在,導致我一直以為張家人都是石頭一樣的性格。但是後來我發現他就算放在張家人裏面也是一朵鮮豔的奇葩,百八十年都不定出現一朵。
“東家東家,我給您送柿子餅來啦!可新鮮了!”坎肩興高采烈的抱着一大袋東西沖進我的小鋪子,差點被胖子的腿絆了個大跟頭,又來一麻煩人物,我有點崩潰。
坎肩前段時間回了老家,今天才剛剛回來,所以不知道我鋪子的情況,不過他反應比較快,立刻點頭哈腰的跟道上的各位大佬打招呼,分柿子餅給他們吃。
屋裏又多了一個人,我幹脆把空調給關了,光人擠人就夠暖和了,要是不夠暖也別怪我,凍着了就該回家去了。
胖子這些天跟我和小哥過的實在太素了,這麽多人一來就有點小激動,想起他當年那些紙醉金迷,連聲叫我:“哎哎哎!天真同志,現在人都齊了,你作為地頭蛇怎麽着也得招待咱們出去玩玩吧?老窩在這屋裏多沒勁,唱K洗澡馬殺雞,來點帶勁的啊!”
還唱K洗澡馬殺雞?我冷笑:“你想去你自己去,我看杭州這地界你混的比我好,我下午有別的事,就不陪各位爺了。”
胖子嚷嚷着說我不講義氣,說我有好事不帶他,扔下這一屋子人獨自風流。我說我下午參加攝影展,您要是對照片有興趣您就跟着去,我帶你好好風流一把。
這次攝影展是一個攝影界新人的頭回展覽,地點設在一個大學的展覽館裏,是免費展覽的。我攝影界還有那麽幾個朋友,所以特別邀請我去看看。
這事本來我不樂意去的,畢竟什麽人文風光我這些年看的多了,刺激的寧靜的什麽沒見過。但是現在家裏這麽多人,我願意出去躲個清淨,順手把悶油瓶也帶上,他肯定也嫌吵。
胖子立刻興奮起來:“是什麽照片?人體藝術?”
我啐了他一臉:“呸!龌龊吧你就!是風景人物,你有興趣?走啊,我帶你去逛逛?”
黑瞎子耳朵支的老長,一直在偷聽我和胖子說話,立刻搭腔:“攝影展,我有興趣啊,我就樂意多看看這些花啊草啊人啊的,帶上我呗~”
“我也去我也去!”蘇萬和黎簇一看好像有什麽熱鬧可以看,立刻舉手。
我踹不着黑瞎子,給了倆小崽子一人一腳,湊什麽熱鬧湊什麽熱鬧,一個瞎子倆文盲,還看攝影展?呸!誰都別想跟爺去!
“東家,前面紅綠燈拐彎對吧?”坎肩開着車哼着小曲問我,他好像很高興能沒有生命危險的跟我出去一趟,畢竟地面上的攝影展比地底下的野外生存輕松多了。
我不爽的嗯了一聲,坐在前座的胖子在聽歌,搖頭晃腦的非要放什麽小蘋果,我看他是頭大肥豬才對。
“我說吳邪,你那攝影展裏有wifi沒有啊?”解雨臣擺弄着手機,坐在我右邊翹着二郎腿很是風騷。
我沒好氣的說:“沒有!想要網滾回北京去!”
解雨臣根本不理會我的憤怒,頭也不擡的對悶油瓶說:“吳邪更年期了啊,張起靈你得管管,再這麽下去他會憂郁的禿頂,你見過龍貓沒?一憂傷腦袋上就掉一圈,亮晶晶的變成地中海。”
我說:“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的頭發剪禿,我看咱倆誰更在乎頭發!”
真是夠了,我還以為去攝影展可以躲躲清淨,結果被黑瞎子蹿騰的都非要跟着我去,平時一個個的連單反長啥樣都不知道,擺明了就是想煩死我,感情他們是組團來杭州惡心我的。
大學是一個比較有青春活力的地方,尤其開展子的還是一個藝術院校,這麽冷的天還是有美麗凍人的女孩子穿着超短裙,那大長腿白白的嫩嫩的,看的胖子眼睛都發直。
“哎哎,天真,你猜那姑娘是學什麽?腿真長!跳舞的吧?”胖子扒着車窗探頭朝外看,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我從倒車鏡朝後一看,黎簇和蘇萬也扒拉着窗戶看呢,黑瞎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我在看他們,嬉皮笑臉的把兩只手都從方向盤上拿起來擺啊擺,傻逼一樣。
我很看不上他們這副鬼子進村的色狼樣,批評胖子:“你說說你,年過半百的人了,沒見過姑娘是咋滴,小崽子見的少丢丢人也就算了,你怎麽也這樣?”
胖子根本沒空理我,一個勁的跟坎肩說:“開慢點!沒看見那些大妹子打網球呢麽!慢點慢點!”
我心說至于麽,不就是腿長,老子腿也很長,腿毛剃一剃比她們還直還細,呵呵,膚淺。
車一路開到大禮堂門口,攝影展的牌子已經挂出了,還打着橫幅。可能是因為不是假日,攝影師又沒有什麽名氣,來看的大部分是沒事幹的學生,小貓三兩只。
這次展示作品的攝影師今年才26歲,大學畢業就開始搞攝影,主要搞紀實人文攝影,就是跑到西藏啊新疆啊這些地方拍人,然後配上一些簡介,讓人們能通過這些照片看出這些人背後的故事。
禮堂本身并不大,攝影師布置的還挺用心,很多照片和裝飾拉了鐵絲吊在天花板上,還有很多巨幅照片,猛的一看挺有沖擊力,有點小震撼。
人太多一起逛走不開,我們一進去就四散開了,各看各的,悶油瓶既來之則安之,也任意的挑了一些作品去看。
這個攝影師的天賦很高,照片的采光和構圖雖然不夠好,背後的故事感卻能抓的很準,所以我看到不錯的偶爾會停下腳步看兩眼簡介,看我的猜測和照片的真實故事是不是一樣。
悶油瓶跟我走同一條路,他不看那些簡介,所以一直都在我前面。看了近一半,悶油瓶突然在一幅約莫兩米高的照片前停下了腳步,目光破天荒的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還湊過頭去看上面寫的簡介。
胖子根本也不會看這些東西,他達不到這麽高的欣賞水平,所以很快就走完了一圈,走馬觀花也不知道看了什麽。他看到悶油瓶那麽認真的在看,就也湊過去看,一看就樂了,大嗓門的招呼起四散的人群:“哎呦我操!大花!瞎子!快來看快來看!哈哈哈!這照片拍的真棒哈哈哈!!!”
有熱鬧不看王八蛋,解雨臣本來一直在低頭玩手機,聽胖子喊立刻意識到有熱鬧,麻溜的就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說:“我說過了,我不叫大花,你再叫我大……哎呦卧槽!”
胖子咋咋呼呼的不奇怪,小花這麽激動就很耐人尋味,居然連胖子叫他大花都不計較了。我心裏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心說這是看到了什麽,一個兩個都跟抽風一樣,我對這種不太好的預感很熟悉,這是我會出糗的信號,這個預感一直很靈,每次我有這個預感都一定會丢大臉。
但是這是攝影展,我能出什麽糗?想到這裏我又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放心大膽的走了過去,認真端詳起那張引起大騷動的照片來。
這是一張在雪山上拍攝的人像,照片的主題是一個年輕的西藏喇嘛,獨自行走在白雪茫茫的大山之中,他穿着厚重的喇嘛服,并沒有帶帽子,兩只手合在胸前正回頭看向鏡頭的方向,不過眼神比較飄忽,看得出是攝影師的抓拍作品。
我一看這張照片腦子就轟的一聲,頭發都要炸起來了,照片上的這張臉猛地一看有點陌生,仔細一看特別熟悉,這他娘的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臉!照片上的喇嘛根本就是我!光頭锃亮的我!
這些年來我的這張臉根本就像量産一樣,到處看到都不奇怪,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也不在少數,我知道我自己很帥,不過每次看到自己的臉還是有點不适應。
讓我如此激動的原因并不是這些,而是因為那些跟面前的這張照片性質不一樣,別的都是假的,面前這張我知道是真的,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這是我在西藏被割喉前的照片,我剃了光頭打扮成喇嘛,獨自一人走上雪山準備我的最後一擊,但是沒過幾個鐘頭,我就被人割了一刀,那麽短的時間段裏沒想到居然能被人抓拍到這麽一張照片,實在大意。
照片上的人雙手合十似乎十分虔誠的模樣,我自己知道那其實是我嫌冷在搓手,被抓拍下來以後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模樣,我剛剛還覺得那攝影師的抓拍感很棒,沒想到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張照片的簡介是這麽寫的:這是攝影師在西藏遇到的一段十分奇妙的佛緣,當天的天氣非常的寒冷,但是這位喇嘛獨自一人行走在風雪中,表情淡然從容,絲毫不畏凜冽的寒風,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我們從他的眼睛裏能夠看出放下一切的大徹大悟,像是天池水一般的平靜安詳,這或許就是西藏給人的感覺,神秘、寧靜、安詳,筆者認為這大概就是修行的意義吧,比較遺憾的是,攝影師拍下這張照片之後喇嘛就不見了,沒有來得及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我看完心裏嘔的要死,這簡介到底是誰寫的,惡心死人不償命,還佛緣咧!他怎麽不說他看見佛祖了?我剃光頭的事情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黑歷史,現在居然被人挂出來大咧咧的展示,誰都能看到誰都能評頭論足一番。
我十分不願意去回想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所以我的鏡頭從來沒有對準過自己,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張跟這些事情有關的照片裏出現我自己,照片能夠忠實的記錄一切,也能無時無刻的提醒我某些希望忘記的事。
我看着這張巨幅照片,脖子上的傷口又流出血來,皮肉綻開結滿了血冰渣子,我大口的呼吸希望緩解一下大腦的缺氧,卻只是徒勞,那些氧氣從脖子上的傷口全漏掉了,根本進入不到我的肺裏,更別提出聲呼救。
我回到了那個夢境,那片雪地,那個懸崖,只有我一個人苦苦掙紮,不會有人拉我一把,一切都要靠自己……
“吳邪。”有人捏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很大,疼痛感把我從自己的世界拉了出來,剛回過神就聽到胖子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天真你這照片拍的簡直絕了!啥時候出的家咋不跟胖爺我說一聲?”胖子笑的東倒西歪,靠在解雨臣身上還直往下禿嚕,如果是以前一定會被小花踹開并嫌棄他一身髒,不過現在小花明顯沒那個功夫理會他,只顧着拿着手機咔嚓咔嚓的狂拍,臉都要笑歪了。
其他人更不用說,全拿着手機對準照片各種拍,黎簇還直嚷嚷要傳微博傳微信,黑瞎子滿臉都寫着“這趟來的真值看了好大一個熱鬧簡直值回票價”。
更可惡的是悶油瓶居然也還在盯着照片看,還給我擺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一怒之下就沖過去捂住他的眼睛,有點氣急敗壞,老子的一頭秀發好不容易才長出來,沒讓悶油瓶看到我的黑歷史,沒想到被這麽一張照片漏了底,太他娘的虧了,也不管旁邊貼着的禁止喧嘩的牌子,怒吼道:“別看了別看了!有什麽好看的!你們也別給我看!誰看扣誰眼!”
黑瞎子誇張的嘆了一口氣,裝作很幽怨的樣子:“瞧瞧,啞巴看就捂眼,我們看就扣眼,真真是親疏有別啊,還好瞎子我眼睛已經快瞎了,不怕不怕。”
“那你丫啥時候瞎啊?叫着要瞎好幾年了吧?再不瞎老子扣了你眼成全你!解大花!你再拍試試!老子把你手機給撅折了信不信?黎簇你還敢給我拍?麻溜的給我删掉!不然我把它從你上面塞進去再從下面拿出來!蘇萬沒說你是吧!?腦袋不想要來了是吧!?”
他娘的,今天沒事來看什麽攝影展,真是閑的蛋疼,還把這些牛鬼蛇神都帶來了,這事估計能讓他們笑一年!
我的聲音太大引來了門口的保安,保安手裏拎着個破電棍,估計在學校裏跟學生耀武揚威慣了,一邊走一邊很不客氣的嚷嚷:“你們幹嘛呢!說了這裏不許大聲喧嘩,不認字是不是?出去出去!都給我出去!”
我根本不把這種小角色放在眼裏,袖子一撸問他道:“這個展覽的攝影師在哪兒?”
保安這種常年厮混在低層的人物都很會看人臉色,發現我們不是學生以後已經慫了幾分,再一看我胳膊上猙獰的十幾道疤腿都軟了,結結巴巴的說在後面辦公室呢,我就讓他把人給我叫出來。
我們這麽鬧動靜實在太大,屋裏可不止我們幾個人,好在坎肩很上道,沒等我說就已經開始在趕人清場了,有想拍照的立刻被胖子吆喝着制止,很快閑雜人等都被趕了出去。
保安估計是怕我們鬧事沒敢再來,只告訴了一聲攝影師讓他過來,一頭霧水的攝影師匆匆趕來的時候就看到我們在拆牆上的照片,那攝影師一下子就急了,撲過來擋在照片前面,急道:“你們是什麽人?憑什麽拆我的照片?我的展覽是報備過的!手續都沒有問題的!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去和校方确定啊!”
坎肩跟我請示了一下,意思是要不要揍這小子一頓,我畢竟還是一個文明人,我們雖然是盜墓賊但是我們不是黑社會,先禮後兵,不能一上來就揍人,那多不禮貌。
我瞄了一眼他胸前的牌子,确定了他的身份,還是很客氣的說道:“陳曦先生是吧?你好,你拍的這張照片裏面的人是我,你挂出來的時候并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而我本人非常不滿意你這種行為,當然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只要你把這張照片撤下來,并且交出所有的底片和備份,這件事情就一筆勾銷,怎麽樣?”
陳曦疑惑的打量了一下照片,又打量了一下我,立刻道:“不可能,這張照片是我在西藏拍的,拍的是一位艱苦修行的上師,怎麽可能是你?”
胖子就道:“誰說這不是他?咋地換身衣服你就不認識了?眼神這麽不好還搞攝影吶?我們吳邪同志就樂意玩玩COSPLAY,剃光頭穿身喇嘛服滿山遍野的溜達,鍛煉身體不行啊?”
陳曦可能覺得我很眼熟,不過他肯定不願意承認照片裏那個淡定從容超脫一切的上師,是面前這個兇神惡煞痞氣十足的黑社會老大一樣的人物。他不死心的又仔細的盯着我看了半天,表情一下就變了,嘴巴張的可以塞個雞蛋,我覺得他認出我來的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我看着他倍受打擊的小表情感覺仇報了一半,總算舒暢了兩分,伸手接過坎肩遞過來的煙,沒敢當着悶油瓶的面點,叼在嘴裏道:“怎麽樣,确定了吧?別扯這些沒用的了,底片交出來照片我拿走,辦完了你展覽照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陳曦結結巴巴的已經開始語無倫次,看來在他攝影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毀滅三觀的事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上、上師……你你你你還俗了!?”
這句話一出黑瞎子差點笑岔氣,咯咯咯的跟個大粽子似的,我心說什麽眼神,我看起來哪像和尚了?爺英俊潇灑帥氣迷人還沒娶過媳婦的人,怎麽可能會跑去出家,要說我們這些人裏誰比較像和尚也只有悶油瓶了,論超脫淡然誰能比得上他。
我強忍住揍這小子的沖動,憋着一肚子的火道:“老子從來沒出過家,剃光頭穿喇嘛袍就是喇嘛?你膚淺不膚淺?”
其實沒有跟當事人要肖像權這種事在攝影界很常見,拍攝人文照片的那麽多,如果挨個要版權早就累死了,如果我真的是一個喇嘛,他拍百八十張挂出來也沒事,西藏的喇嘛怎麽可能千裏迢迢的跑到杭州來,跑去告他什麽侵犯肖像權。
我也不關心法律上這事是怎麽掰扯的,反正今兒這照片我必須拿走,我有點慶幸今天來了,這是第一場攝影展還沒多少人來看,如果我今天沒來看,那以後這張照片就會傳遍大江南北被不知道多少人評頭論足,再想攔截可就難了。
陳曦手上肯定有備份的底片,這些我都必須拿到銷毀,還要問清楚他是在哪裏沖洗的,找到沖洗的印刷廠,還好這小冊子上的預覽裏沒有這張照片省了我不少事,不然我還得滿世界收這冊子去。
胖子看陳曦一臉不情願,走上去推了他一把:“陳曦是吧,你今兒不把底片麻溜的叫出來,胖爺把你打成晚霞你信不信?少磨磨唧唧的!”
陳曦本來就理虧,我們又這麽連着吓唬,立刻就有點害怕了,他雖然很不舍得這張他的心血力作,還是帶着我們去了他的辦公室,把電腦和硬盤裏面的照片調出來給我看,保證就這麽兩個備份。
我要求他把電腦和硬盤交給我,我帶回去徹底把資料删除,然後就會送回來還給他,如果我以後發現他還有別的備份,就別怪我不客氣,為了讓他長點教訓順便出口惡氣,我讓坎肩把掉在半空中的藝術裝飾給打掉了,一行人像土匪打劫一樣扛着那照片揚長而去。
胖子本來準備蹿騰我把照片挂在鋪子的牆上,說可以招攬生意辟邪除魔,從此以後妖魔鬼怪不得近身。我沒理他,哪個老板沒事把自己的照片挂店裏,這得多自戀。
胖子還跟那磨磨唧唧的,我嫌他煩,又想起在大學裏是他先把大家都招過去看我笑話的,一轉身就從小花那掏到了那姑娘的電話號碼,發了一匿名短信過去,好好的陰了他一把。
至于其他人,呵呵,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着吧。
雖然照片我拿回來了,心裏這口氣卻一直憋着發不出來,等晚上那些龜孫子都走了,就一個人搬了個凳子坐在那照片前頭抽煙。當然我是等悶油瓶睡了以後才偷偷溜下樓的,也許他沒睡?不過我也管不了這麽多了,我需要尼古丁才能稍微平靜,雖然它們會刺激我的鼻粘膜和口腔,引發讓我痛不欲生的疼痛。
連抽了五根煙我才放下打火機,其實我還想再抽,但是這已經是我能承受的最大數量了,再多抽一根我估計我肺就要完,無奈的停了手。
我怕悶油瓶聞到我身上的煙味,打開窗戶讓風吹了半天才上樓進屋。我進屋的時候不小心按開了燈,燈亮的一瞬間悶油瓶就坐了起來,看到我以後嘆了口氣,從床頭抽了幾張紙走過來捂在我鼻子上,我才意識到我流鼻血了,伸手一摸下巴一手紅。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情,只好閉口不言,任由悶油瓶捧着我的腦袋幫我擦掉血跡,我能聞得到我身上的煙味,有點心驚肉跳,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抽煙的年齡,被老爸抓住了心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悶油瓶在我倆鼻孔裏都塞了紙團,我想我的模樣大概有點蠢,他一直都盯着我看,看得我渾身不舒服,我只能無奈的打哈哈:“最近有點上火哈,明天我得拿點牛黃解毒丸來吃了,小哥你也得注意別上火了哈!”
悶油瓶淡淡道:“你抽煙了。”
我心裏一緊,心說還是被發現了,我是負隅頑抗一下呢還是坦白從寬呢?想起以前那些跟悶油瓶負隅頑抗的人的下場,我決定還是坦白從寬的好,省的被悶油瓶一招秒殺,誠懇道:“就抽了一根,嘿嘿,小哥你知道戒煙這個東西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抽了這麽多年了,說戒就戒也不可能是吧。”
醫生三令五申要求我把煙給戒了,店裏總共就王盟和悶油瓶倆人,前者不敢管後者也沒強硬的管,我就假裝戒煙這事不存在,總忍不住偷偷抽一根兩根的。沒辦法,這玩意雖說不是鴉片,對我來說也差不多了,抽了是難受,不抽就更難受。
悶油瓶猛然湊過來伸手就朝我屁股上探,我吓得差點像娘們一樣叫出來,結果我發現我想多了,他只是從我屁股兜裏把我剩下的半包白沙掏了出來,然後數了數剩下的數量而已。
我捂着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心髒,暗罵了一句,他以前也沒關心過我抽不抽煙,今天怎麽就突然管起來了,我真的好幾天沒抽過這麽多了,這煙還是坎肩今天剛剛孝敬的,他一掏一個準,我說啥都像是狡辯了。
悶油瓶數清了剩下香煙的數量,就把那包白沙又塞回我的兜裏,然後一轉身洗了洗手上的血就上床睡覺去了,我有點摸不着頭腦,這就完了?沒打算罵我?不過他不提我哪敢問,萬一問了他想起還沒跟我算賬,把我踹牆上怎麽辦,我抱着小慶幸的心理也洗洗睡了。
睡夢中,我看到了悶油瓶,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喇嘛服在齊膝的雪地中行走,大紅色的身影在一片蒼茫中格外顯眼。我跟在他身後艱難的追,卻做不到他那樣行走自如,風雨中我幾乎睜不開眼擡不起腿,嘴裏一直在喊——
小哥小哥,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