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起來,要與胖丫頭撕扯,不想她撞到車壁上的時候,裙子勾住了,她一起來就聽撕拉一聲,她顯擺了一路的綢裙子,斜斜扯了個大口子。
啊……新巧尖叫一聲:“我的裙子,我的裙子,你還我的裙子……”轉身撲到胖丫頭身上又捶又打的鬧了起來。
曉曉滿頭黑線,本來曉曉不想搭理這事兒,太幼稚了,可見新巧不依不饒的意思,真鬧大了,不定要出什麽事兒,回頭自己跟着吃挂落兒,豈不倒黴。
想到此,曉曉上去把新巧拉開,新巧一見拉開自己的是曉曉,氣道:“咱們可是一個村出來的,你怎麽還幫着她,回頭讓別人知道,還當咱們梨花村的人好欺負呢,你放開我,我今天非讓她賠我的裙子不可。”
曉曉恨不得翻白眼,心說這都什麽事兒啊,屁大點兒的事兒還想拉幫結派,無奈之下扯住新巧的手臂勸道:“她三個是咱們鄰村的,離着也不遠,但能家裏有點兒轍的,也不能在這兒遇上,既遇上了就算緣分,這一去還不知回不回得來呢,爹娘見不着,好歹還有老鄉,總比旁人親近些,該彼此照顧才是,怎還吵架,聽我一句,各自坐下,莫惹出事來,若挨了罰後悔可來不及了。”
新巧一聽挨罰,想起上車前秦嬷嬷給她們說的那些話,目光閃過懼色,低頭瞧了瞧自己裙子,小手揪着撕破的裙子,撲哧撲哧的掉眼淚,那模樣兒委屈的不行。
曉曉沒轍的看了她半晌道:“我這邊兒松快,你坐我這兒吧!”說着坐到了對面胖丫頭身邊兒,新巧咬着唇不甘不願的坐下了,眼睛卻仍瞪着胖丫頭抹眼淚。
一邊兒的春桃小聲道:“新巧姐,你別難過了,我娘教過我借線,我包袱裏正好有針線,你換下來,我給你縫上,便不能跟以前一般,不仔細瞧也瞧不出的。”
新巧聽了臉上露出些喜色,抹了把眼淚,尋出包袱換了條裙子,把撕破的裙子給了春桃,車廂裏有些暗,曉曉伸手把車簾撩開一條縫,就着外頭的光亮只見春桃捏着針細細縫着新巧的裙子,曉曉忽有些楞,只覺新巧捏着針線縫補裙子的姿态分外好看。
不多時縫好了,曉曉好奇的湊近去瞧,果如她說的一般,用同色的繡線細細密密縫起來,不仔細瞧根本瞧不出來。
曉曉想到自己,不覺汗顏,勉強做了一只鞋,卻紮的滿手都是針眼,這就是差距啊,別瞧春桃不起眼,有這個本事說不定就分到輕松的差事,而自己呢?
曉曉現在真有點兒後悔了,早知道會穿越,在現代的時候上個啥技能班兒也好呢,學不會吹拉彈唱,好歹學學繡花啥的,穿過來也不至于成個廢物。
想想自己混到這種地步,也怨不着別人,人家那些穿越女,哪個不是琴棋書畫樣樣兒精通,就前些日子熱播的穿越電視劇,人家那女主,詩詞歌賦經史子集信手拈來,金手指一開,什麽皇子王爺将軍都撲了上來,試想一下,要是自己,想開金手指也沒得開啊,別說皇子王爺将軍了,就是太監都沒戲,所以,自己也別想跟人家似的混的風生水起了,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想到此,曉曉哪還有心思關心春桃跟新巧,靠在車壁上琢磨自己能幹點兒啥,卻她們今兒這番争執又哪兒瞞得過跟車的嬷嬷,不理會只是想裝聾作啞罷了。
跟在曉曉這輛車的嬷嬷姓趙,跟秦嬷嬷頗有些私交,剛上車的時候,秦嬷嬷想着自己表侄兒的托付,也便交代了趙嬷嬷一句,讓她瞧着些程筱筱。
趙嬷嬷倒不知大妮跟秦嬷嬷的關系,只當她是押寶呢,這事兒在宮裏也不新鮮,尤其活到她們這年歲,想活得自在些,甚或保住這條老命,押寶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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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這些丫頭,倒不覺想起了自己當初進宮那會兒,也是這般選進宮裏,趙嬷嬷還記着她們那一撥進宮的有一千多人,從神武門進宮,在順貞門前一排排立着,一眼望去烏壓壓一片望不見邊兒,就像那長長的宮牆。
也有想着飛黃騰達的,也有想着榮華富貴的,後來死的死出宮的出宮,就她們幾個老姐妹兒了,錯過了出宮的機會,年紀也大了,剩下的這條老命茍延殘喘,即便如此,在宮裏頭也不是那麽好過,稍有差池這條老命就交代了,故此誰不想尋個靠山。
有靠山的靠着主子庇護,像她們這些沒靠山的,也得想方設法尋個靠山,這些丫頭雖說選進去是粗使宮女,到底那是皇宮,這些丫頭才十二,就好似一朵要開沒開的花骨朵,比不得她們,都已葉落三秋,皇上是才十歲,可也不能老是十歲,再過一兩年,敬事房就要給皇上選教引宮女,說不準就是這裏頭的一個,若得了聖意,封個位份,好歹是個主子,依附着主子總比沒根兒沒葉的強些。
也因這個緣故,出來選宮女的差事雖辛苦,她們這些老嬷嬷都恨不能搶着來,只趙嬷嬷看好的不是程筱筱,依她瞧,那個新巧模樣兒好,人靈透,性子活潑,進了宮說不得有造化,就算瞧着皇上不像個小孩子,畢竟才十歲,或許就喜歡讨喜的丫頭,而程筱筱呢,身量倒是夠高,比新巧還猛些,可就是瘦的皮包骨,戳在哪兒跟根兒竹竿似的,風吹吹都能倒,也不知是不是在家吃不飽,頭發黃黃,一臉菜色,眉眼兒都沒長開,也不愛說話兒更不愛笑,瞧着心事沉沉,倒不像個小姑娘。
卻聽她剛說新巧那幾句,才知自己走了眼,別瞧這丫頭不愛說話兒,心裏頭卻是個最明白的,比起新巧,這個程筱筱更适宜進宮呢,至少能保住小命,而新巧這般,進了宮也落不上丁點兒好兒。
到了宿頭,趙嬷嬷把今兒的事兒跟秦嬷嬷說了,嘆道:“倒是老姐姐眼光獨到,比我強多了。”秦嬷嬷點點頭道:“我也是瞧着她跟別的丫頭不同,不像個才十二的丫頭,說話行事兒穩妥老練,只模樣兒差些,得了,現如今說這些還早呢,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再瞧着吧!”
曉曉自然不知道這些,她一門心思愁自己進宮後能做什麽,愁了一路。
半個月後,望見了京都的城門,曉曉更愁了,不過進了神武門,曉曉發現即便這個大夏朝她從沒聽說過,可這皇宮卻跟自己去過的紫禁城大同小異,區別只是現代這裏頭都是游客,現在這裏頭卻住着個皇上,這些嬷嬷宮女太監分在六局二十四司裏,都是為了皇上一個人服務的。
而她們這些剛進來的宮女,是皇宮最低等的一類,根本沒有伺候皇上的資格,那些好的差事也輪不上她們,剩下的差事,略好些的當屬針工局,畢竟做針線比灑掃雜役強些,好歹有點兒技術含量,還能學點兒東西。
臨近京城,秦嬷嬷便跟她們普及了些宮裏的規矩,順帶說了一下,她們有可能分到的差事,昨兒夜裏,曉曉還聽見新巧跟春桃在一起嘀咕,想去針工局的事兒,可見針工局多搶手。
曉曉卻不想去,她很有自知之明,讓她成天做針線繡花,還不如殺了她痛快些,比起針工局,她倒寧願當個幹粗活的宮女,畢竟灑掃沒什麽技術含量,大不了累點兒,好歹她能做得來。
再說,灑掃宮女低調不招眼兒,在這宮裏,不招眼兒就意味着沒人嫉妒,沒人嫉妒就意味着沒人陷害,無數部的宮鬥大戲告訴曉曉,皇宮是可怕的,這裏頭的一草一木都帶着殺機,不能遠離,只能學着珍愛生命,這才是保命之計。
第 8 章
曉曉這麽打算着,秦嬷嬷問她的時候,她就照實說了,秦嬷嬷定定瞧了她半晌道:“你莫不是想進乾清宮?”曉曉愣了一下,忙道:“嬷嬷誤會了,筱筱也知針工局的差事輕松,卻不瞞嬷嬷,筱筱着實不善針線女紅,去了針工局怕給嬷嬷丢臉。”
秦嬷嬷倒是沒想到這一層,要說針工局的宮女,原不是這些半路出家的,以往都是五六歲就進宮,跟着教習嬷嬷學上幾年,才能進針工局,本不缺宮女,只因前幾年出了一檔子事。
先皇吃醉酒,幸了針工局一個宮女,那宮女倒也有些運道,只一回便有了龍胎,只命有些不濟,沒等孩子成形,給鄭貴妃知道,一碗堕胎藥灌下去,胎死腹中,連帶小命也丢了,便如此,鄭貴妃仍不罷休,尋了個錯處,把那些模樣兒出挑的宮女都發落了出去,到慕容丞相掌權新皇登基,宮裏除了大齡宮女就剩下她們這些老嬷嬷,着實不像樣兒,慕容丞相才下令甄選宮女。
故此這針工局的宮女,也得從這些人裏頭挑,雖說有這番因果,不像之前那般嚴格,但至少女紅針線要過得去才成。
秦嬷嬷先頭真沒當個事兒,莫說窮苦人家,就是世族千金,從小也要請人教針線,到了十二,繡個帳子做個鞋這樣的活計也該會了,哪想事與願違,且這丫頭說的不錯,針工局掌事的沈秀蘭本就與自己有些嫌隙,這一番對自己送過去的人定會百般挑剔,春桃那手好針線,晾他挑不出什麽來,只筱筱這丫頭去了,不定那婆子說出什麽話來,自己惹一頓閑氣倒不防,只恐她要為難這丫頭,若真如此,豈不弄巧成拙。
又一想,自己的心意也算盡到了,她自己不争氣也怨不得自己,想到此,只說了一句:“日後若有難處可去尚宮局尋我。”便去了。
曉曉明白秦嬷嬷能說出這句話已經仁至義盡,尚宮局在哪兒她都不知道,哪兒找去,況在這宮裏,沒事就沒事,真有事兒了,尋她一個嬷嬷又頂什麽用,個人混個人的日子呗,能吃飽穿暖保住命,就比在梨花村強。
這麽想着,曉曉對于自己分到哪兒倒不大在意,想在意也沒用,這事兒由不得她,走一步瞧一步吧!反正從踏進宮門開始,自己這條小命就算交給老天了,大不了不就死嗎,沒什麽可怕的。
這是曉曉給自己做的心裏建設,也許改叫自我安慰更恰當些,最終曉曉分到了長春宮,跟曉曉一起分過來的是鄰村的胖丫頭槐花,也算熟人。
跟着領路的小太監,穿過長長的宮廊便瞧見一處殿宇,瞧着挺氣派,可不知怎地就帶着股子蕭瑟破敗的氣息。
領她們倆來的小太監叫福安,不大,瞧着也就十一二的樣兒,人挺機靈,話也多,估摸這一路都等着自己跟槐花問他掃聽呢,偏遇上自己跟槐花兩個什麽都不問,想來憋得夠嗆,到了長春宮前,再也忍不住道:“兩位姐姐倒真沉得住氣,也不問問這長春宮的底細。”
槐花這才小聲問了一句:“什麽底細?”
福安來神兒了,擡頭瞧了眼長春宮的匾額,低聲道:“說起這長春宮,可了不得,住過好幾位得寵的娘娘呢,遠的不說,就說先帝那會兒可是貴妃娘娘的寝宮,整修了七八回,外頭還不大瞧得出,進去裏頭你們就知道了,比皇後娘娘住的坤寧宮也不差什麽。”
曉曉雖剛進宮,這個八卦也聽說了,這檔子事兒,想來天下沒有不知道的,死了的先帝如今被稱肅宗的那位,在位三十一年,先頭十年不說,後頭二十一年就喜歡鄭貴妃一個,據說這鄭貴妃狐貍精轉世投胎,生的妖嬈貌美,善彈唱,精歌舞,把先帝迷得,什麽皇後嫔妃都顧不上了,就寵着她一個,只鄭貴妃說的話,就百依百順,擡舉了鄭貴妃的兄弟在朝堂作威作福不說,把先帝的三個皇子,毒殺的毒殺,賜死的賜死,禍害了多少忠臣數都數不清了。
總之,大夏朝到了肅宗這一代,簡直就是毀天滅地的災難,弄到肅宗臨死才開始發愁,自己的皇子一個個都死了,他晏駕之後,這大夏的江山托與何人之手。
鄭貴妃便提議從近支宗室中過繼一個來當太子,肅宗雖心裏不願,卻事到如今,也無他法兒,病榻前招來群臣說起此事,慕容丞相忽道:“萬歲怎忘了,尚有一位皇子,十年前長春宮白姓宮女所出。”
肅宗這才記起來當年的舊事,浴後見伺浴的宮女白氏,生的白淨溫婉,一時興起幸了她,過後怕被鄭貴妃知曉此事,鬧起來不得安寧,便把那宮女發落到冷宮裏去服侍廢後,不想那宮女卻有了身孕,後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個皇子,養到了二歲自己才知曉此事,自然也瞞不過鄭貴妃,為此鄭貴妃尋死覓活鬧了一場,肅宗煩不勝煩,正想如何處置白氏母子,不想沒幾日一場大火,燒了冷宮,廢後連帶宮女母子葬身火海,才算了了。
記起此事,肅宗不免悔道:“夭壽的孩子,卿家提他有甚用。”慕容丞相才道:“想來有神仙庇護,當年殿下被宮人救出,流落民間,前日方被臣下尋回。”說着将一物呈與肅宗病榻之上。
肅宗勉力睜眼一瞧,正是當日自己贈與宮女的青龍佩,遂傳小皇子觐見,封了太子,三日後肅宗崩,遺旨貴妃殉葬,鄭貴妃一死,風光了二十年的鄭氏一族瞬間分崩離析,現如今大夏朝真正掌權的人便是扳倒鄭氏一族的丞相慕容蘭舟。
曉曉聽着這些都能想象其中的險惡,更何況當事人了,只不過無論多險惡都已是過眼雲煙,原來這長春宮竟是鄭貴妃的寝宮,怪不得剛分她跟槐花來長春宮的時候,那些宮女太監的目光那般怪異,想來都明白,鄭貴妃是小皇上的殺母仇人,小皇上既登了基,這長春宮既是鄭貴妃生前寝宮,又是小皇上生母當宮女的地方,自然是小皇上最厭棄的地兒,怪不得這長春宮看上去如此蕭瑟,想來自打鄭貴妃一死,這裏就跟冷宮無異了。
想着這些,曉曉都沒聽清福安說的什麽,這會兒回過神兒來,見他唾沫橫飛說的正起勁,不防長春宮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個沒什麽表情的嬷嬷,年紀秦嬷嬷趙嬷嬷差不多,瞧那眉眼兒年輕的時候姿色定然不差,便如今仍可瞧出當年的影兒。
福安顯然吓了一條,打了個激靈拍了拍胸脯:“哎呦喂,成嬷嬷不帶您老人家這麽吓人的,險些把小的尿都吓出來。”
那嬷嬷并未理會他,只目光掃過自己跟槐花說了一句:“這兩個宮女是分到長春宮的?”福安忙點頭,跟曉曉槐花說:“這是長春宮的管事成嬷嬷,兩位姐姐以後聽嬷嬷的吩咐就是了,小的身上還有差事,得趕緊回去。”撂下話轉頭跑了,溜的比兔子還快。
曉曉槐花跟着成嬷嬷進了長春宮,真像福安說的,雖有些破敗,仍可看出以往的奢華,處處透着精致,地兒也大,正殿面闊5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前出廊,明間開門,隔扇風門,竹紋裙板,次、梢間均為檻窗,步步錦支窗。明間設地屏寶座,左右有簾帳與次間相隔,梢間靠北設落地罩炕,為寝室。東西配殿各3間,前出廊,與轉角廊相連,可通各殿,南面的抱廈是院內的戲臺,東北角和西北角各有屏門一道,與後殿相通。
想來當初那位鄭貴妃在此看戲的時候,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這裏會如此蕭瑟,偌大的一個宮苑,算上自己跟槐花一共才五個人,成嬷嬷帶着兩個老宮女,連個太監都不見,大約知道她們心裏想什麽,成嬷嬷沒什麽表情的道:“這長春宮是個什麽所在,想來你們倆心裏頭也明白,不用我再多說了,以往倒是有幾個人,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我跟碧荷碧蓮三個守在這裏,人少有人少的好處,你們倆跟着碧荷碧蓮分成兩班兒,每日把正殿跟東西配殿打掃一遍。”
吩咐過後就把自己跟槐花交給了後面兩個大宮女,碧蓮碧荷兩位姑姑先帶着她們住處安置下,又說了宮裏的規矩,交代完後也到了晚飯時候,太監送了飯來,比曉曉料想的要好,葷素各一,配上白飯就算沒什麽滋味,至少能吃飽。曉曉剛還琢磨,瞧長春宮這破敗的樣兒額,能不能吃飽飯真是個問題,現在看來,運氣不差。
總而言之,曉曉在這長春宮算安置下了,過了半個月,曉曉漸漸适應了長春宮的生活,越發覺得這裏合自己心意,人不多是非自然也少,活兒更輕松,每天把正殿配殿灑掃一遍,至多也就一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就沒事兒了,就算不出去,這偌大的長春宮四處逛逛一天也就過去了。
有時候,曉曉覺着自己運氣也不算太差,要是在現代,想來這裏逛得買門票不說,還到處都是游客,現在倒好,就她一個,想怎麽逛怎麽逛,前頭逛完了逛後頭,這天過了晌午,跑後頭的戲臺上,逛了半天,累了就坐在戲臺邊兒上,瞧着下頭空落落的庭院發呆。
忽想起現代時去杭州西湖的時候,聽得昆曲兒,隔着水頗有味道,自己不大喜歡聽戲的,卻因那戲詞兒太美記住了兩句,貌似是這麽唱的,想着便把那詞兒念了出來:“袅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念完了,曉曉自己不禁摸摸臉笑了起來,誰說古人保守來着,杜麗娘這幾句,她光念着都覺春情蕩漾的。
笑了幾聲,又坐了一會兒,估摸時候不早,曉曉站起來下了戲臺,等她走遠了,旁側的屏門處轉出兩個人來……
第 9 章
頭先走出一男子,身穿明紫色團領衫兒,頭戴窄翅烏紗帽,帽下長眉墨染,斜斜插入鬓邊,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完美的鼻子下,削薄兩片唇,一張俊顏配上颀長挺拔的身姿,立在重樓之下,威嚴之中卻又透出幾分倜傥。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夏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慕容蘭舟,慕容蘭舟今天進宮是來探皇上的病。
自去年冬至宮宴之後,皇上就病了,太醫院請了脈只說偶感風寒,這偶感風寒一拖卻拖到了今年開春,仍不見痊愈,于情于理,慕容蘭舟這個丞相都該來問安,也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莫說君臣之間,幾百年過去了,這偌大的紫禁城裏何曾有過半點兒真情,兄弟,姐妹,夫妻,乃至父子,無一不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殿宇下藏着多少龌龊,恐怕數都數不清。
慕容蘭舟一向不喜歡進宮,當年先帝在時,不得不進來,如今大權攬在自己手裏,一應政事便挪到了丞相府,皇上住的乾清宮正殿已經成了擺設,便每年三大節的宮宴,皇上也不過露個頭罷了,滿朝文武番邦各國,誰不知大夏朝掌權的是他慕容蘭舟,他已經站在了頂峰,只差一步就夠着天了。
便如此,他也未覺着歡喜,每次進宮,仍覺心裏那股郁悶之氣無處發洩,今兒從乾清宮出來,本想出宮回府,經過長春宮後殿,忽聽見有人說話,便在屏門處住了腳,側耳聽了一陣兒,念的是南曲牡丹亭裏裏的幾句,倒是應景,聽聲兒頗為稚嫩,像個小丫頭,想來是今年新進宮的小宮女,只才十二的丫頭便有這般心思了不成,倒勾起了慕容蘭舟的好奇之心。
進了屏門,往戲臺上瞧了瞧,只見一個穿着綠色的衣裳小宮女,坐在戲臺邊兒上,兩條腿垂在戲臺下,兩只小手摸着臉傻笑呢,慕容蘭舟的角度瞧不清小丫頭的正臉,只看見她身後的大辮子,辮稍兒系着紅綢繩,因她搖晃着小腦袋,鞭稍兒也随着一蕩一蕩的,慕容蘭舟不覺想起滌蕩在水邊的柳枝。
她的聲音雖稚嫩卻軟糯清甜,只是念出來,慕容蘭舟都覺異常好聽,一剎那,心裏那股郁悶之氣倒沖散了不少。
慕容蘭舟并未進去,等曉曉站起來跑了,才走出來,瞧着那綠色的身影隐沒在長廊一頭,不禁搖頭道:“這丫頭倒是心大,分到這長春宮來,還能這般自在。”
身後的元忠道:“相爺,要不要屬下……”
元忠沒說完,慕容蘭舟搖搖頭:“你沒瞧見她自己樂着呢嗎,何必我多此一舉,沒準倒讨嫌了,走吧,該回府了。”轉頭步出屏門出宮去了。
曉曉哪知自己難得發回騷,還給人聽了去,從後殿回來,剛進屋就看見春桃跟新巧來了,想起來,曉曉都覺的好笑,路上新橋跟槐花吵了那般厲害,進了宮都沒說一句話,可自打自己跟槐花分到長春宮,新巧跟春桃得了閑,便來找她們說話兒,才半個月都來三趟了,槐花性子雖有些悶,她們來的多了倒也有說有笑了。
春桃分到了針工局,新巧分在了乾清宮,春桃還好,心眼多卻不多話,每次來都是新巧叽叽喳喳的說個沒完,她只是在一邊兒要不笑,要不附和兩句。
而新巧說的內容,不外乎就是顯擺她分的差事多好,多清閑等等,曉曉進來的時候,正聽見她拉着槐花說慕容丞相進宮的事兒。
一見曉曉進來,新巧站起來,過來挽住她的胳膊:“你這丫頭跑哪兒去了,我跟春桃都來半天了,你再不回來都要走了呢。”
曉曉在那邊兒銅盆裏洗了手,也不用帕子,甩了甩手上的水道:“走便走了,反正你的差事清閑,得空再來也一樣。”
新巧嘟了嘟嘴,不樂意的道:“是誰說,進了宮我們老鄉該彼此照顧多親近的,你這是嫌我來找你了不成。”
新巧小性兒,吃不得話兒,曉曉知道她要惱,想來在宮裏各自活着已不易,何必讓她不痛快,便道:“我不過說說罷了,這不回來了嗎,你剛說慕容丞相進宮了,想來一個老頭子罷了,有什麽可說的。”
新巧一聽慕容丞相,便忘了惱,眼睛發亮,小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什麽啊,誰說是老頭子了,瞧着跟我大哥差不多大,長得可好看了。”說着小臉都紅了起來,手指頭上的帕子繞來繞去,一副少女懷春的樣兒。
曉曉忍不住失笑,便逗她道:“你怎瞧見他了?”
新巧紅着臉道:“慕容丞相來的時候,我正在前殿院子裏澆花呢,遠遠瞧見他從廊子裏過去的。”
曉曉眨眨眼跟春桃槐花道:“不成想咱們新巧倒是個千裏眼,那乾清宮的院子多老大,她在院子裏澆花,慕容丞相從一頭的廊子上過,新巧都能瞧出人家長得好看來。”
曉曉一句話,引的槐花跟春桃都笑了起來,新巧惱起來:“我早知道你這張嘴厲害,我是說不過你的,這便回去了。”說着要走,給春桃一把拽了回來:“不過玩笑罷了,新巧姐怎就真惱了,正事兒沒說呢,你走了哪成。”
曉曉也倒了一碗水塞到新巧手裏:“呶,我們這裏比不得你乾清宮,有敞着口的好茶供着,喝碗白水潤潤嗓子吧。”
新巧瞪了曉曉一眼,也覺自己有些小心眼,噗嗤一聲笑了,接過去喝了一口道:“今兒來卻真有事兒呢,前兒翠兒來尋我,說過後兒十六是秦嬷嬷的生日,旁人不管,只咱們一車的六個,既是一起來的,又是鄰村,都蒙了秦嬷嬷照顧,若單個置辦東西給秦嬷嬷上壽,不說咱們沒那些錢,就是置辦了,恐秦嬷嬷也不收,倒不如每人拿出些幾個錢來湊在一起,置辦一桌酒菜與嬷嬷上壽,也是咱們個心意,正巧翠兒在禦膳房當差,做這些也不難,她不便來你們這兒,就托我跟春桃來詢你們的意思。”
曉曉一聽,暗道自己倒真是個窮命兒,昨兒晌午才放了月錢,她跟槐花剛進宮的宮女,每月三兩銀子,說實話,曉曉覺着這工資算挺高了,在宮裏吃穿住行都不用花錢,這錢等于幹落下的,倒是前兩天,新巧來的時候跟她說,她們這樣剛進宮的宮女,發了月錢一大半都要孝敬上頭的管事嬷嬷,曉曉琢磨大概就是古代的職場賄賂,自己既來了也該入鄉随俗。
昨兒放了月錢,跟槐花兩人商量着一人拿出二兩來,交給碧蓮姑姑,碧蓮姑姑倒是沒說什麽,拿着銀子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還給她們道:“嬷嬷說了,你們也不容易,統共就這倆眼珠子,以後出了宮還指望這錢活命呢,你們孝敬了她,她拿着也不落忍,自己存着吧,莫亂花。”
曉曉自然歡喜,心說那成嬷嬷瞧着終日冷着一張臉,一副不好相與的樣兒,心眼兒倒好,這才有了三兩的存項,還沒捂熱乎呢,今兒春桃跟新巧就來讨了。
曉曉還沒說什麽,槐花先開口道:“翠兒說咱們一人湊多少份子?”
新巧道:“這個翠兒倒是跟我提了,她跟禦膳房的小太監福貴說的上話兒,問了福貴,福貴說,切幾個冷盤,再抄幾個熱菜,弄只雞一條魚,加上酒怎麽也要五兩銀子,一總算下來,咱們六個人一人拿一兩銀子足夠了。”
“這麽多啊!”槐花有些舍不得,曉曉倒是松了口氣,她還真怕新巧都要了去,自己又成了一窮二白。
就聽槐花小聲道:“什麽酒菜這樣貴,用得了六兩銀子,當初我哥娶媳婦擺了好幾桌也沒使這麽多呢。”
槐花一句話說的的新巧惱了,蹭一下站起來道:“你當宮裏還是你們村呢,宰只豬就能娶媳婦兒了,秦嬷嬷在宮裏這麽些年,什麽沒見過,尋常的席面哪入得了她的眼,咱們扣扣索索置辦一桌,回頭人家瞧不上,這臉我可丢不起,再說,人家禦膳房的人就白使喚了,跟咱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憑啥白給咱們忙活,不得給人家幾個跑腿兒錢,你不想出拉倒,不算你這份,我們幾個湊也一樣。”
槐花聽了忙道:“我,我也沒說不出,不過唠叨一句罷了,你倒數落了我一車話。”曉曉見這倆又要吵,忙道:“行了,行了,本來是好事兒,回頭吵起來,卻成了壞事。”說着去炕上翻出自己的包袱,拿出二兩銀子來塞給新巧:“這是我跟槐花的,你先拿去,回頭在哪兒擺席,你再來知會我們一聲。”
新巧收了銀子道:“我這也是多事兒,倒惹了嫌,當你們這長春宮我多樂意來呢,我們宮裏的姑姑都跟我說,讓我少來這兒呢,省得沾惹了晦氣,只我瞧着咱們都是老鄉,想着這番趁着秦嬷嬷生日,你們倆好好央求央求她,給你們換個旁的差事,總好過在這裏頭待着,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好,好,我跟槐花都知道你是好意,我們領情,回頭真得了好差事,必不忘新巧姐今兒這番大恩。”曉曉幾句好話說的新巧臉色緩下來,拿着銀子跟春桃走了。
曉曉回頭看着槐花,槐花低下頭,半晌拿出一兩銀子塞給曉曉,悶聲道:“我,我也不是舍不得銀子,我娘病了一年了,選宮女的信兒一出來,我娘強掙着起來,給我做了一身棉襖棉褲,就怕我在宮裏冷着,我是想着,多攢幾個錢,得機會捎回家去給我娘治病。”
她這麽一說,曉曉倒想起喬家爹來,只自己畢竟不是他們親生女兒,總覺着把自己換了五兩銀子留下就仁至義盡了,或許有些自私,但讓她把自己這點兒月錢捎回去,她還真不樂意,這可是她的保命錢,在宮裏混到二十五出宮後,就指望這個呢。
喬家爹娘的日子艱難,自己在宮裏也不易,不定那會兒小命就沒了,這銀子是自己的後路,她不能斷了自己的後路,先把自己顧好,再去顧別人吧……
第 10 章
轉過天兒,新巧送了信兒來道:“旁處也不便利,秦嬷嬷住的尚宮局西邊兒的留翠亭倒清淨,離着禦膳房也近,咱們過去也便利,我一早跟姑姑告了假,明兒不等天黑就先過去,幫着翠兒收拾,春桃哪兒也說好了,可兒跟春桃分在一處,也不難出來,倒是你們這長春宮,怕就怕姑姑刁難,到時可怎麽好?”
槐花眼巴巴瞅了曉曉一眼,曉曉道:“我們宮裏的兩個姑姑性子好呢,更何況,秦嬷嬷是宮裏的老人,逢着嬷嬷的好日子,想來這點情面還是有的,你放心,天一黑我跟槐花就過去。”
新巧這才去了,等她走了,曉曉心裏也不免有些敲鼓,長春宮如今冷清的連點兒人氣都沒有,統共就成嬷嬷跟碧蓮碧荷兩個大宮女,再就是自己跟槐花,雖說前兒自己跟槐花的月錢銀子成嬷嬷沒收,這出長春宮的事兒卻沒譜。
可自己的大話都說出去了,也只能趕鴨子上架,到了晚上,等碧蓮碧荷兩人回屋,曉曉是又倒茶又端洗臉水,殷勤的不行。
碧蓮平日不大愛說話兒,也就詫異的瞧了曉曉一眼,碧荷倒是笑了一聲道:“你這丫頭今兒怎這般殷勤上了,趕是有什麽事兒要求我們不成?”
曉曉嘿嘿笑了笑,就着話頭忙道:“其實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明兒是秦嬷嬷的生日,我們幾個這一路蒙嬷嬷照顧,便想着盡些心兒,湊份子弄了些酒菜,只當給嬷嬷上壽了。”
碧荷道:“真就讓我猜着了,得了,這也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