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威尼斯電影節是國際三大電影節之一,今年正值七十周年,從參展電影的數量到參加明星的品質都是歷屆之最。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都聚焦在水城,國內也派出了娛記精英,專版專題報導。頒獎的那一天,做為唯一的參賽影片,國內媒體高度關注《向日葵》劇組,主演江雲韶的照片、視頻、采訪、花絮都在即時更新,更對頒獎典禮進行網路直播。義大利和國內時差七個小時,頒獎典禮開始時,國內已經是淩晨。
查清樂一個人坐在書房裏,開了兩臺電腦,一臺在放頒獎典禮的直播,一臺在放這部萬衆矚目的電影。
這片子在國內還沒有正式上映,查清樂找制作部門要來了最終剪輯版,拿了幾罐啤酒,一邊喝一邊看了起來。雖然題材涉及非法移民、娼妓和吸毒,整個故事卻用輕松歡快的手法來表現,主角是個男妓,從十四歲開始接客,自稱「業內資深人士」,市儈又單純,遭遇悲慘但淡定樂觀,着實是個很适合江雲韶的角色。影片才看到一半,他已經對費導的眼光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一個精彩的角色,一個适合的演員,若不是他和江雲韶親密的相處過一年,他一定會被迷惑,以為這樣不露痕跡的演繹是表演的最高境界。不過江雲韶這個家夥,看起來單純,其實一肚子鬼主意,沒淮他在自己面前也一直是演戲呢!查清樂苦笑着,視線轉移到頒獎典禮現場,《向日葵》劇組得了一個配樂方面的獎,劇組全體起立給配樂師鼓掌,江雲韶出現在鏡頭中,他的頭發全部向後梳,臉上挂着明朗的微笑,不像一個初登國際影壇的新人,非常有大将之風。書房的門被推開,查客醒走進來:「我剛回來,在院子裏看到書房亮着光,就猜是你。」
「二哥……你才下班啊?」
「嗯,有點麻煩要處理。」查客醒坐到查清樂身邊,拉開一罐啤酒:「在看《向日葵》啊,正好我也想看,一起行嗎?」「當然。」查清樂将視頻的進度條拉到最初。
查客醒忙說:「沒關系,我跟着你看就行。」
「沒事,我也想再看一遍。」
查客醒調侃道:「你是看電影啊,還是看演員啊?」
「看他演的電影……」查淸樂又開了一罐啤酒。
查客醒看了眼桌子上三個空罐子,眉毛輕輕的挑了一下:「怎麽?鬧矛盾了?」
沒有主語的一句話,但是對話的兩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于是查清樂也坦誠道:「分開了。」他本想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這三個字,就像江雲韶在醫院說的那樣理所當然,可是出口的時候,竟然會覺得嗓子發幹,聲音都劈叉了。查客醒猶豫道:「分開了啊……有些事情,我本不方便說,但是,我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一聲……前段時間那個車禍,一直是我和子瑜在處理,按照你的意思,幫江雲韶争取了不少的賠償,因此接觸到他的保險記錄,才發現他和咱們家居然頗有淵源。」「怎麽說?」
「你知道嗎?二十三年前那場車禍,高速上三車相撞,導致兩人過世……一個是叔叔,另一個,就是江雲韶的父親!」卡嚓!查清樂捏扁了鋁罐,金黃色的啤酒和泡沫淌了他一手。
「江雲韶的父親是肇事者?!」
「當然不是!」
查客醒的否認,讓查清樂憋着的一口氣,終于呼了出去,把啤酒罐放到一邊,手居然還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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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時還沒出生,爺爺又很避諱這件事,從不在你面前談論,所以你可能也不是很淸楚。」查客醒緩緩道:「肇事的是嚴重超載的卡車,行駛中突然爆胎,車身在高速路上打轉,後面并排開着的,就是江雲韶父親的小貨車和我爸爸開的轎車,最後小貨車和轎車都被大卡車撞到,小貨車的司機當場死亡,爸爸重傷,坐在副駕駛座的叔叔……送到醫院搶救無效,也去世了。」查清樂一出生就沒有父親,他早已經接受了這件事,此時聽說了具體過程,只有淡淡的傷感,反而是江雲韶的父親竟然也是受害者這件事,讓他大為驚詫!「江雲韶知道嗎?」
「我想他是知道的。」査客醒理性分析道:「查氏的兩個繼承人,在車禍中一死一傷,當時很轟動,而且賠償的時候,因為卡車司機拿不出錢來,咱們家出于人道,捐助了江家二十萬塊,江雲韶那個時候都六歲了,應該已經記事了。」「我學鋼琴的第一年,爸爸就在高速上遇到了車禍……對方全責,死亡賠償、保險和好心人的捐助下,我家拿到六十萬塊錢,媽媽給我買了架施坦威S155。」江雲韶的話,在腦海中回響,查清樂本來就紛亂的思緒,現在更是擰成一團。
「他……他這算什麽呢?」查清樂撫着額頭,突然笑起來:「三車相撞……歷史真是驚人的相似,江雲韶舍命救我,難道是報恩嗎?太可笑了吧?!那錢又不是我給的,我對他有個屁恩情,他到底在想什麽?!他爸爸就是這麽死的,他都七歲了,什麽都記得,他難道沒有心理陰影嗎?!居然還說是應激反應——他正常的應激反應,應該是大聲尖叫縮成一團才對,怎麽會是舍身救我呢?!」查客醒拍了拍查清樂的肩膀:「畢竟你們相處了那麽久,他對你有感情,救你也不難理解。」
查清樂不住的笑着,聲音卻有些硬咽:「他對我有感情……他對我當然有感情,可是因為他的感情,我不要他了……」電影節的頒獎禮進行到了尾聲,最後幾個重量級的大獎,最佳男女演員,最佳導演,最佳電影就要一一宣布結果了。最佳女演員被一部西班牙影片的女主演拿走,接下來是最佳男演員,入選競賽單元影片的主演自動獲得候選人資格,畫面分成八格,中間幾格是獲獎熱門,江雲韶在最角落的那一格,他認真的盯着大熒幕,看起來很輕松,顯然他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角逐這個獎項。頒獎人在臺上開了一會兒玩笑,展開了得獎結果,網路直播略有延遲,在視頻上,頒獎人還在故弄玄虛的時候,網站的滾動頭條,已經提前劇透。恭喜《向日葵》主演江雲韶獲得威尼斯電影節影帝!
查清樂一愣,徒勞的猛晃滑鼠,網路直播中,頒獎人也終于念出得獎影片的英文譯名和得獎人的名字。
「《Sun Flower》,JIANG-YUNSHAO!」
略微怪異的發音,确實是江雲韶無誤,現場安靜了一秒鐘,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這是個冷門,但并不是不能接受。八格候選人畫面變成了江雲韶的大特寫、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似的,還東張西望的跟着鼓掌,直到坐在他身邊的費導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他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費導大力點頭,一把将他抱住,整個劇組也圍了上來,七八雙手在他身上揉搓着。
在劇組的簇擁中,江雲韶上了臺,接過金獅獎杯,細細的看了好幾秒,才擡起頭,沖着臺下入座的,全世界的電影大師們,露出個幸福的笑容,用英文道:「我不會有更高的成就了,我想我可以退出影壇了。」臺下頓時笑聲一片,這顯然是個玩笑,以此說明,這獎杯的分量是如此之重。
査清樂看着,情緒複雜:「他……居然得了影帝……還是國際電影節影帝……」
查客醒客觀道:「雖然費導的電影一直很受歐洲電影節青睐,但威尼斯影帝還是第一次,經此一役,江雲韶的身價,可以達到超一線的水淮了。」「是啊……他算是平步青雲,一飛沖天了。」查清樂閉上眼,喜悅和落寞同時沖擊着他:「哈哈……這下他更不需要我了……」查客醒問道:「難道他之前和你在一起,是為了讓你捧紅他?」
查清樂搖頭:「不,他沒有過任何要求……」
可惜細細回想,江雲韶沒有過要求嗎?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三少。」
「想跟着我?」
「嗯!」
從他們确定關系之初,江雲韶就給了明确的答案。
可是剛剛得知了他們之間的淵源,查清樂突然産生了疑惑,江雲韶是什麽時候認出他來的,壽宴重逢時自不用說,那麽他十八歲成人禮的那個晚上,江雲韶知不知道他是誰?!電影裏,江雲韶飾演的小男妓對一直糾纏他的小神父說,不管這條路是不是我自己選的,但我既然走上去了,我就得為路上的風景買單,我不需要向神明忏悔求上帝指路,我會按照自己的心意,找到歸途。這樣的臺詞,江雲韶用低沉沙啞的聲線說出來,特別的有說服力。
他本人也是個果斷堅定的人,他拒絕蕭亦聲時是那樣的不留餘地,查清樂相信,他愛的話就義無反顧,不愛,也能潇灑轉身。那麽現在,他到底是「以退為進」,還是放手前的淮備期呢?
查清樂猛的站了起來:「我得去找他!」
江雲韶那個人,實在是太難揣測,多耽擱一分鐘,說不定會産生多大的變化,他決定去見他,等不及他回來了。
雖說是刻不容緩,但是交代完手頭的工作上飛機,已經是當天晚上的事情了,并且查清樂不是去威尼斯,而是飛到了紐約。頒獎典禮結束後,威尼斯電影節正式閉幕,江雲韶沒有和劇組一起回國接受鮮花與榮譽,按照之前的既定行程,帶着經紀人飛去美國參加紐約時裝周。時裝周的主辦方沒想到,一個邀請來月臺的小藝人,竟然變成了新科影帝,帶來了巨大的新聞效應,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把江雲韶的賓館星級和出行車子的級別都往上提,在走紅毯時,也特意強調了他影帝的身份。作為新聞人物,江雲韶在紅毯上非常受歡迎,走到媒體區時,被世界各國的媒體抓着不放,足足拍了五分鐘,他後面好幾個精心打扮卻沒引起任何注意的藝人都對他投去憤恨的目光。查清樂和當地的民衆一起,站在紅毯邊上,看着被閃光燈包圍的江雲韶。
這樣巨大的榮譽和鋪天蓋地的關注,沒讓他有什麽變化,他沒有局促,也沒有得意,依然平淡溫和的微笑着,沖着影迷和記者們招手示意。但查清樂知道,江雲韶的平淡,從他拿獎的一刻起,已經變了顏色。
在機場候機時,他拿手機上網看了看,不僅是娛樂媒體,各種門戶網站的頭條都是新科影帝的相關新聞,微博上更是盤踞熱門話題第一名。江雲韶拿獎後發了一條感謝費導和公司的微博,轉發評論數已經過十萬,整個演藝圈,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在恭喜他,表示與有榮焉。費導已經載譽而歸,在機場開了小型的新聞發布會,對江雲韶的表演贊不絕口,說他和這部電影是「互相成就」。査氏傳媒旗下的娛樂網站憑借「特殊關系」,拿到了一份獨家視頻采訪,時長一分多鐘,江雲韶手捧金獅說還沒從夢幻中回到現實,還笑問記者,自己是不是安眠藥吃多了還沒醒。他說的話很誇張,但表情很平和,底下的評論是贊譽一片,以前他的平淡,叫碌碌無為,現在他是影帝了,這份平淡,就叫榮辱不驚了。不過紐約時裝周本來就衆星璀璨,紅地毯的厚度根本不亞于威尼斯電影節,江雲韶只是新聞人物,論起大牌程度,和好萊塢的明星們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等他看完時裝秀,換下秀服,穿着普通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立刻就泯然于茫茫人海中。江雲韶熟門熟路的乘地鐵轉車,來到皇後區,鑽進一間酒吧。
一路跟蹤的查清樂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進去。
這個時段,正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裏面人聲鼎沸,各色的肉體交錯,查清樂步伐未停,徑直往洗手間走去。推開門,果不其然,江雲韶靠在盥洗臺前,叼着根煙,吞雲吐霧,好似自言自語:「五年了,這間酒吧居然還在。」這就是查清樂十八歲生日的時候,跑來開眼界,誤打誤撞救了被黑人糾纏的江雲韶,并在廁所的隔間裏發生關系的那間酒吧。故地重游,查清樂一時有些慌亂,好像作弊被監考逮個正着一樣:「你早就發現我了?」
「呵呵,查先生,你這種跟蹤技術,如果我還發現不了,那麽我在皇後區混的幾年早就被劫財劫色了,還能留着處男之身被你上?」生疏的稱呼,冷淡的調侃,瞬間激怒了查清樂,他一把抓住江雲韶的手腕,将他拽進懷裏,氣惱道:「我來找你,是不是在你意料之中?你到底是以退為進還是純粹耍我玩?!」江雲韶無奈的笑了笑:「意料之中?你當我是諸葛亮嗎?平時耍耍小心機,只是生活情趣而已!至于以退為進……以退為進的前提是我得知道我一退,你就會追過來,可是我哪有這種把握?你要分手我就同意了,不是以退為進,而是不想糾纏不休惹你厭煩,好聚好散,還能給你留下個好印象。我都已經把自己的地位擺低到塵埃裏了,你還說我在耍你,有我這樣放棄自尊耍別人玩的嗎?」細想起來,江雲韶的确很無辜,可是「罪魁禍首」查清樂也覺得很委屈,幹脆不去争到底誰比較吃虧,捏着江雲韶的下巴就想親上去。在四片唇即将接觸的一刻,江雲韶突然翻了臉,一個手肘撞到查清樂的胸口,厲聲呵斥:「放開我,我不會再任你為所欲為了!」這樣的反抗,激起了查清樂的獨占欲和控制欲,忍着痛不僅沒退,反而收緊手臂,狠狠的親下去。
久違了的親密接觸,讓這個本來是懲罰的吻,變得強勢而纏綿,查清樂的舌頭直接探入江雲韶的口腔,肆意的攪動着,品嘗他口中甜美的甘露,雙手也在他背後揉搓,恨不得将人揉進自己懷裏。津液四溢的一個熱吻結束,查清樂還抱着江雲韶不撒手,不斷的親吻他的臉頰和耳垂,仿佛他們從來沒分開過,甜蜜如昔。江雲韶平複了一會兒呼吸,擡手又給了查清樂一下:「你這個不負責任的混蛋!」
「好吧,我承認我有點懦弱,爺爺一要求,一想到艱難的後續,我就有了放棄的念頭!但是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嗎?既然喜歡,你就不能堅持一下,給我一些信心嗎?我還在猶豫呢,你就收拾行李閃人了,跟坐了火箭似的,我還以為你去投奔第二春了呢!」查清樂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回事,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失控的情緒,大部分人都沒法做到堅決果斷。想愛不敢愛,想放手又舍不得,如霧裏看花般難以捉摸,如水中撈月般勘不透幻象,這般瞻前顧後,拖泥帶水,那不都是常态嗎?查清樂承認自己一直沒能搞明白到底想要什麽,這對江雲韶的确不公平,但就是結了婚的夫妻,還有可能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出分手的話呢!結果一方提分手,另一方也不挽留,直接遞出離婚協議,誰能下來這個臺階啊?!他這般委屈,江雲韶卻只是長長一嘆:「小樂,不要像小孩子似的,不講理!」
這種态度激怒了查清樂,見衛生間的門又被打開,他一把将江雲韶推進隔間,拿腳踹上門,将他按在牆上,一邊啃咬他的嘴唇,一邊扯開他的襯衫扣子,雙手在他胸口撫摸,而後吻一路向下,含住他的乳尖,用牙齒磨蹭拉扯。「啊……好疼!查先生,我們分開了,你沒有資格這樣對我!」江雲韶吃痛的悶哼一聲,雙手按在查清樂的肩膀上,向外推拒着。查清樂哪能這麽放手,動手解江雲韶的褲子,氣勢洶洶道:「不許叫我查先生!不許說分開了!全世界只有我有資格碰你!」江雲韶咄咄逼人的問:「你想擁有這樣的資格,就代表着你想追回我了?」
「……」查清樂一愣,手上的動作停頓了,瞬間意識到,江雲韶說他耍小孩子脾氣,真是一點也沒冤枉他。感情如果只存在于大腦裏,的确是沒辦法用理智去衡量,但落實在行動上,就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他提了分手,就別怪人家走得潇灑,他主動追過來,就得表明和好的态度才行。
可是……他現在的狀況,與分手時并沒有改變,存在于兩人之間的問題,也一項都沒解決,但讓他果斷放手,那麽分開這段時間內心的煎熬又證明了,他實在放不開。怎麽辦?這一刻,查清樂真是無比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江雲韶并不逼他,寬和的說:「沒關系,你還有時間考慮。」
「給我考慮的時限是多久?」
「不一定,也許是一輩子,也許是明天。」
查清樂咬了咬下嘴唇,對于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他心裏是沒底的,卻沒有任何不滿的立場。
四目相對,江雲韶眨了眨眼睛,又問:「你還要做嗎?」
查清樂搖頭:「我想抱抱你。」
「在這兒?」
查清樂定了定神,将江雲韶的襯衫扣子系好,又湊過去在他嘴角親了一下:「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走出酒吧,查清樂回頭看了看招牌,突然問:「你來這間酒吧,絕對不是臨時起意吧?你離開美國已經快五年了,怎麽能确定酒吧還在?再說交通路線也改變了不少,你肯定事先查過……你早就知道我到了,你是故意引我來的。」江雲韶扭回頭,狡黠一笑:「果然什麽都瞞不了小樂。」
「你還真是——小心——」
正說着,一輛商務車突然駛到兩人面前,千鈞一發之際,查清樂将江雲韶抱住,兩人連退幾步,驚魂未定,身後又閃出個人影,頸後一陣涼風掠過。查清樂機敏的躲過砸下來的球棒,護着江雲韶正想跑,商務車突然撞了過來,他們只能再退,沒想到巷子裏早埋伏好兩個人,一擁而上,将他們按在車蓋上,用潮濕的手帕捂住了兩人的嘴。乙醚的味道在口鼻中蔓延,幾秒鐘後,兩人的身體軟了下來。
「小樂……小樂……醒醒……」
「唔……嗯?!」查清樂從昏睡中被叫醒,下意識的想跳起來,卻一陣頭暈,身體軟軟的倒在江雲韶懷裏。這是吸入乙醚的後遺症,他大口喘息了好一陣才緩過來,試着動動手腳,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腿都被捆上了,而坐在他身邊的江雲韶也是同樣的境遇。「我們……被綁架了?你有沒有受傷?」
雖然深陷囹吾,但江雲韶沒有驚慌,聲音很沉穩:「我還好,你呢?」
「我也沒事。」查清樂點點頭,四下打量,這兒看起來像是個車庫,房梁很高,窗口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一輪滿月懸挂在天空,從位置看,他被綁架有三四個小時了。他們的嘴沒有被堵住,可見綁架的人不怕他們呼救,這附近應該是沒有人,難不成是鄉下?「你聽……水的聲音……」
「什麽?」
江雲韶憑借自己對聲音的敏感判斷道:「流水的聲音,這附近有河流。」
「河流?經過紐約的只有哈得遜河,我們應該在上游地區……」查清樂正在想紐約周邊的幾個鎮的距離和車程,車庫的門被打開,三個男人走了進來,一個綁頭巾,一個光頭,一個胳膊上有大片刺青,看起來像是中南美洲地區的人。「呵呵,終于醒了。」綁着頭巾的男人拿着通話中的手機,遞到了查清樂面前。
光頭男人則拿槍指着江雲韶的腦袋:「不許說中文,不然打爆他的頭!」
查清樂點頭,慎重的喂了一聲,那邊立刻傳來查客承的呼喊聲。
「清樂,真的是清樂嗎?!」
「是我,大哥,別告訴爺——」
「清樂——真的是你!天啊!你竟然被綁架了,你不要怕,我馬上通知爺爺!大哥會救你的——」
「你不要——」
電話被收了回去,查清樂往前撲還想警告查客承,卻被綁頭巾的男人一腳踹在胸口,重重的跌回江雲韶身上。聽到查清樂的悶哼聲,查客承連忙道:「你們不要傷害我弟弟,有什麽條件盡管提好了!」
綁匪提出了高得驚人的贖金價碼,查客承一口答應,十個小時籌錢,地點到時候再定。
綁匪們出去了,本來還很冷靜的查清樂卻陷入慌亂之中,不斷的咬着下唇,很快就嘗到了血腥味。
江雲韶趕忙安撫:「小樂,別太擔心——」
查清樂激動的低吼:「我怎麽能不擔心?!爺爺他年初才中風,聽到這個消息,要是一激動有個三長兩短——」「查老先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他一定能承受得住!」
「你不懂,你不懂爺爺對我的感情……」查清樂垂着頭,聲音顫抖:「我爸爸早逝,爺爺把那份遺憾與哀思,全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我不僅是他的孫子,更是爸爸留在這世界上的唯一血脈,他對我寄予了無限的期望,所以我才不能讓他失望……」江雲韶露出個苦笑:「不能讓查老先生失望啊……這麽說,那個期限,其實可以到此為止了?」
「不可以!」查清樂連忙擡起頭,對上江雲韶哀傷的眸子,慌亂轉變為心虛:「我……我……對不起……連累你和我一起被綁架……」江雲韶閉上眼又睜開,故作輕松道:「別這麽說,他們是沒發現我的身份,要是發現了,也許把我扒光了拍裸照賣給八卦雜志呢!威尼斯新科影帝的身價也不低的!」「噗……」雖然時機不對,查清樂還是被逗笑了,心中的忐忑也被沖淡:「還沒來得及恭喜你,你這算是一飛沖天了!」江雲韶眨眨眼:「是啊,所以你要珍惜優先包養權,不然可就被別人搶走了!」
查清樂緊張起來:「除了我,你還想被別人包養?!」
「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淮呢?」
「你——」查清樂瞪圓了眼睛,卻沒有立場指責,最後只得吶吶的問:「其實我來找你,是想問你……當年的那場車禍,就是我們失去父親的那場車禍……」江雲韶一怔:「你知道了?」
查清樂繼續問:「五年前,你知道我是誰嗎?還是去年才認出來的?」
「五年前我就知道……」江雲韶笑了笑:「你的朋友有叫你的名字,就算不叫,我也認得出來……我一直在關注你,我很小就知道,有一個尚在腹中的Baby,和我一起失去了父親……」「你……你一直在暗戀我?」查清樂覺得不可思議。
「你這麽理解也行!」
「那要是,我沒有回國,或者沒有與你相識呢?」
「那就一直暗戀下去呗!」江雲韶偏頭靠在查清樂的肩膀上,仰頭看着窗外的星空:「暗戀的滋味其實挺美好的……像你這種衆星捧月的人不懂的……」「才不是……」查清樂臉紅的滴咕:「我小時候,也暗戀過別人。」
「幼稚園的小朋友?」
「什麽幼稚園,我那時都十來歲了,是我在美國的家庭教師!」
江雲韶擡起頭,愣愣的問:「男的女的?」
「是男的……不過跟性別沒有關系啦!」查清樂有些不好意思:「是個年輕的老師,其他的家庭教師都是中年人,只有他很年輕,也就十七八歲吧,具體是教什麽科目的我已經不記得了,長什麽樣我也不記得了,但那種喜歡的感覺,現在還印象深刻!」江雲韶跟短路了一樣,又是好半晌才接話:「你就因為人家年輕,所以喜歡?」
「才不是,是因為他幫我走出了自閉的世界……」在這種時候,回憶兒時往事,能分散擔憂爺爺的心情,于是他将那些甜美的記憶緩緩道來。就像查清樂所說的,他對那個家庭教師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他是個溫柔有愛心的人,記憶裏最深刻的一件事,還是關于他養過的第一只寵物。「那時,我每天坐在窗口發呆,一個雨天,看到了一只在垃圾桶裏翻東西吃的流浪狗。我破天荒的跑出去,站在大門裏,手伸出鐵欄杆,想去撫摸那只狗,但在沒碰到之前,就被三嬸抱走了。我想放那只狗進來,可三嬸不同意……三嬸是我的保姆,她對我很好,但是她不會允許我接觸那樣一只髒兮兮的,身上有無數病菌,還可能會咬人的流浪狗。因為這件事,我哭了整整一個下午,那個家庭教師一直在安慰我,母親回來後,他還專程和她談了談養小動物對我有好處,最後母親答應讓我養一只寵物。第二天,家庭教師抱來了一只小狗……我卻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想養的是那只可憐的跛腳禿毛的小東西,而不是什麽名貴寵物,結果家庭教師帶來的,竟然就是那只洗幹淨的流浪狗!原來,在我哭鬧的時候,家庭教師冒雨跑出門去,将流浪狗送到了附近的寵物醫院寄養,他那時就打定主意,就算母親不同意我養狗,他也要想辦法把收拾幹淨的小狗帶來給我!後來,我在小狗的陪伴下振作起來,回到了學校,家庭教師也離開了,可是我一直記得,有那麽一個好老師,如此用心的關愛着我。」查清樂講完,等了好久也沒得到江雲韶的回應,于是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怎麽不說話?覺得我這種暗戀很幼稚嗎?」「沒……沒有……」
江雲韶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查清樂深深的覺得自己被鄙視了,瞪着眼睛問:「那你呢?真的從頭到尾,只喜歡我一個?」江雲韶終于回過神來,拿頭發蹭了蹭查清樂的臉頰,嘆息:「我情窦初開的年紀,媽媽就去世了,我失去了彈琴的感覺,庸庸碌碌的混日子,哪有心情喜歡人,直到在酒吧遇見你,才燃起了一點生活的激情……」查清樂一臉的羞愧,小聲問:「我那麽對你,你還喜歡我?」
「怎麽不喜歡?」江雲韶深吸一口氣,看向查清樂的眼神無比深情:「你像王子一樣,從天而降,從惡魔手中将我拯救!」「嘴巴抹了蜜啊!」
這話實在肉麻,但查清樂還是被哄得心花怒放,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車庫裏閑聊着,這被綁架的理應惶恐不安的漫長夜晚,總算是熬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