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南瓜牛奶
無外乎何家三叔太不是人了。
擱在村子裏, 斷道這事兒是絕對能引起軒然大波的,若不是不得已,子孫後輩都能叫人家罵的擡不起來頭,但何大牛就這樣毅然決然的同家裏幾門親人斷了道, 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何家三叔是何大牛的親弟弟, 中間還有個二叔, 身子不好, 早早去了。
何家老三書念的好,二老也是寄予厚望的,每月都出錢供他讀書上進,泰半家底都是花在他身上的,原以為能養出個讀書人, 誰知道竟是頭白眼狼。指望不到不說, 還拿着錢去賭。
何霜降祖母身子骨向來不好,是每月都要錢買藥吊着命的富貴病,何三叔叫大姑父撮竄着賭錢,一開始是偷偷摸摸的, 後來愈發放肆,将祖母買藥的錢騙走,又賣了鎮上的小院兒。
當初何大牛跟何家三叔各自成親以後是直接分了家的,何家祖父自然跟着何大牛過活,為此還叫村裏人背地裏說了不少怪話, 人不死, 不分家,都說何老爺子不會辦事,不過兩家日子越過越好,後來說這話的人也少了, 村裏也不少人都學着也分了家。
一開始是好好的,何家三叔要錢買了城裏的院兒,也在私塾也謀了個差事,自染上賭瘾以後,私塾再也不曾去過,成日裏泡在賭坊,吸大煙賭錢。
偷祖母錢這事兒一回兩回也瞞得住,時日久了肯定是不行的,祖母身子不見好,祖父自然就發現了端倪。
何三叔一開始搪塞過去了,不過錢也要不到了,又控制不住,開始朝賭坊裏頭借錢,借了又還不齊,叫人威脅着要剁手指頭。
何大姑連同姑爺又借了他一筆銀子,何三叔感恩戴德的指天發誓,過後勢必會還。誰知道他拿了錢又去賭了,這一回叫何家大姑父跟賭坊捏了命門,後利滾利欠下的銀子把一家人賣了都還不起。
三嬸也是不幹正事兒的,攏共三個孩子,大丫頭給賣到大戶人家做粗使丫頭,大兒子也叫不認識的人瞧了去,花十兩銀子買走了。
唯有現在的何守文年紀小,那時候長得也漆黑瘦弱,沒叫人牙子挑走。
這筆錢也沒還給賭坊,一家人東躲西躲,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最後還是傳到了何家祖父的耳朵裏,賭坊派了人來何家門口堵人,何大牛是跑貨郎,路上被人堵了幾次,打了一頓,折了條腿,生意也跑不下去了。
祖母叫氣的起不來床,何大牛陪着祖父進城招人,誰料去了以後才打聽到,那院子早就賣給人家了。
賭坊見天兒來堵人,也不是法子,最終何大牛拍板,賣了家中十五畝地,籌了銀子還給了賭坊那些吸血蟲。
這一來,何老爺子攢了半輩子的家底就徹底掏空了,也幸好何大郎自己攢了些銀子。但祖母這一回終究沒熬下來,祖父心裏一直也覺着愧對了何大牛。
待村裏又有人傳出何家大姑夥同大姑父做套,引人賭錢這回事以後,何家祖父更是氣的中風,後面一直說不了話,沒過多久人也不行了。
二老不到一年相繼過世,何大牛找裏正列了文書,按了手印,明明白白跟何大姑連同何三叔斷了關系,也因此何家原本殷實,後來卻苦了兩年,幸好何大牛是個會來事兒的,重新跑了兩年貨,攢了幾個家底,賺了些錢重新置了地。
雖說後來鬧災又全還回去了,一家人到底還不算太苦,好歹都能吃上飯。
說起來若不是何三叔,一家人也落不到如今背井離鄉的田地。
何霜降看着何守文跪在那,心裏感受莫名,她先還小,都知道三叔連同大姑一家不是人,害了他們一家,後來再沒見過,心裏漸漸放下了,這猛地又提起三叔,便覺着有些糟心了。
不過還是有些佩服何大牛,記性好,眼睛毒,石頭在家裏正亂的那幾年生的,那時候何守文才兩三歲了,剛記事的年紀,沒這一出的時候,何大牛還抱過幾回。如今何守文應當十一二歲,比石頭還大,個頭卻不及石頭高,這樣都被何大牛認出來了。
何大牛看着何守文,只覺得往日種種都沖進腦子裏,多年不曾提起的親爹親娘臉也愈發清晰,一想到此,更是恨毒了何家老三。
只是瞧着何守文的樣子,心裏滋味莫名。
原本老三該是最有出息的,可最後氣死了娘,氣病了爹,還跑的不見人影,爹娘臨死都都不回來瞧一眼,這叫他心裏的結如何解得開。
”大伯……我……您當初還抱過我,雖說我那時候人小,卻都是記得的……我爹那是收了蒙騙,一時糊塗,如今也遭了現世報……您就看着祖父祖母的份兒上……”
原本跪在地上沒哭,叫周老先生狠狠抽了一頓,也沒哭,此時反倒聲淚俱下。
何大牛此時有些不知道該是怎麽個心情了,這孩子當時年紀小,說來與他也無甚幹系,不過他心裏仍過不了那道坎,自己親爹親娘可是死不瞑目,他又哪裏來的資格說什麽原諒不原諒呢,老何家的名聲叫這混蛋敗個精光,若不是後來住到滄州城,只怕一家人現在還擡不起頭。
何霜降向來恩怨分明,得知何守文是三叔家的,氣不打一處來,她記性比一般人好,多小的事兒都能在心裏存許久。
況且三叔還有大姑一家都可以說是仇人了。
何霜降憋了半天,吐出一口濁氣,沒管這邊,徑直走了,何大牛看了兩眼,也走了。
耽擱這麽長時間,還得把食盒拿回去,張氏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吃過沒有。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臨走和大牛才說了一句“明早我再過來,你娘今兒應該也收到雞蛋了,明兒一早我一齊帶過來”
何霜降點頭,雞蛋還剩不少,暫時不急。
她也想好明早賣什麽了,南瓜這時候正當季,熬上一鍋南瓜粥,加上鹵蛋,這兩樣就夠了,方便還便宜。
麻花等剩下那些賣完了,暫時歇了,專門做朝食。
明天還得搬桌子過去,等閑下來,讓她爹打些小點的桌子,另外還要專門去鐵匠鋪打個平底的鍋,等攤子安定下來,早上可以攤些煎餅。
南邊吃食多,但這種北邊常見的這邊卻少。一來好吃,二來新奇,恐怕能吸引不少人。
早上錢還沒數,等回房了,倒出來數了一遍,還是二百來文,今天麻花沒賣多少,出了那大姐要了不少做禮,其他人都是半斤半斤稱的。
鹵蛋倒是賣的一幹二淨,不過裏頭不少蛋都是從別人家買來的,一文錢兩個,她賣出去一文錢一個,不到一百來個去掉本錢也就五六十文。
何霜降把錢分成兩堆放好,下午沒什麽事情,院裏可以整整,周老先生種了不少竹子梅花,但還有空着的地,看能不能買些菜籽,趁着冬天來臨之際撒上一把,天冷的時候還能吃上兩口時蔬。
何霜降住的地兒靠後門,早上何守文就是從這溜出去的,她正在院裏收拾那一小塊地的功夫,外頭就有人敲門了。
一開門才看到竟是賀雲香,手裏提着桶,上面有個蓋
“可累壞我了”
“你這拎的是啥啊?”何霜降一接過來,險些站不住,可想有多重。
“上回給你說的,那花牛産的牛乳!我倆回去那日,本想着給你送些,可我娘全給倒了,今兒上我姑姑家,我爹趕牛車送我們過來的,這不,順便給你帶了些”
“可難為你還想着這事兒”何霜降哭笑不得。
“可不是,總覺着你有好的吃法,回頭也煮些叫我嘗嘗”
“成”何霜降把牛乳提到廚房,又叫賀雲香去她房裏坐會兒,待她試試要怎麽個吃法。
煮熟以後腥味淡了很多,何霜降聞着這味兒還是可以接受的,不過賀雲香不能接受,大抵是沒能喝的習慣。
嘗了一口,味道很濃郁,就是沒什麽味道。閉着眼睛回味了很久,又在碗裏加了點糖,甜味沖淡了最後的腥味,估摸着差不多了,端去給賀雲香嘗了嘗。
很簡單,加一點點糖。
這時節正是南瓜最好吃的時候,何霜降看着案板上剩的的南瓜,又動了心思。
削皮放到小蒸籠裏頭開始蒸,南瓜略有些甜味,再加到牛奶裏面,味道應該會好上不少,反正還有這麽多牛奶,暫且先試試吧。
張氏中的南瓜粉糯香甜,随着何霜降添柴加火,蒸籠也慢慢冒出白氣,聞到味道頗有些舒心。
賀雲香歇夠了,也跑出來看着,先前盛了一碗牛乳在邊上,她恰好也渴了,打算捏着鼻子喝一口,沒想到那股子怪味兒沒有了,反而甜絲絲的,也不算太甜,就是恰到好處的味道。
等南瓜蒸熟,再壓碎,跟牛乳一起,放到鍋裏小火慢煮。
沒一會兒,香味就就熬出來了,再放一點糖,混着奶味,加上南瓜獨有的溫暖氣味兒,先給賀雲香盛了一小碗
“你嘗嘗”
賀雲香眯着眼,餍足的深吸一口氣“不用嘗,聞着就知道肯定好吃。”
入口滑糯綿柔,賀雲香向來吃的不多,此時一小碗都吃完了,也沒感覺。
“對了,你家這花牛還在下奶?”
“可不是,每日能得好幾桶,若照你這吃法,也不至于全倒掉啊”賀雲香美滋滋地想再盛一點。
“你說……我早上賣這個行不行?”
“行啊!怎麽不行,男人不一定喜歡這個味道,女人小孩肯定會買的,你再起個好聽點的名字,只怕那些官家太太都想買些回去吃呢!”賀雲香信心十足。
“那你叫你娘別倒了,我買你家的,明兒早上我叫我爹早點去,帶些過來”何霜降也覺得這事兒有門。
“什麽買不買的,那麽些不給你也白白倒了”
“這可不行,該算都得算清楚的,可沒得白占便宜的道理,若不然我就不要了,老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哩”
“說不過你,你若非要給,給我娘就是,這活兒就她一個人忙乎,這下有錢,怕是更樂意了”賀雲香撅着嘴“我瞧着你就是不跟我親了,你這攤子一支起來,咱們倒是愈發生分了”
“哪有的事!你這話可沒憑據,虧的我還給你買了東西”何霜降戳着她的腦袋,低聲罵她沒良心。
“哎喲……我錯了還不成!是什麽東西?”
何霜降繞道櫃子那邊,拿出一根雕着雲紋的簪子,後面還綴着一顆小珠子,俏皮可愛。
賀雲香滿心歡喜“我就曉得你記着我哩!”
一桶牛乳經這番折騰,還是剩了不少,想着晚上再給周老先生用牛奶炖個雞蛋。
“對了,你三哥是不是馬上要回來了,秋闱這些日子已經結束了”
“怕是快了,我娘每日在家求神拜佛,就盼着三哥能考上呢”
“三哥哥聰明,腦子又活,先生都誇他有慧根呢,肯定能考上的”何霜降讓賀雲香放寬心,這事兒急不得,等着賀三郎回來就知道了。
等把賀雲香送走,明兒等爹過來就能商量去每天早上去賀家拿牛奶了。明早先賣南瓜粥試試水,總要一步步來才知道到底适合賣什麽。
一下午都沒見到何守文,何霜降甩甩頭,想這死孩子做什麽,兩家原本就不搭噶,周老先生好心把人撿回來,她也沒啥資格指點,晾着不理就是。
周老先生也不清楚怎麽回事,一直待何守文極好的丫頭突然變了臉,沒人給他遞臺階,他這老臉也不好意思拉下來,瞧着何守文餓了一天的肚子心裏還是有些心疼的,只是何霜降沒喊人,他也不好意思開口喊守文過來吃飯。
本想着應該還剩下吃食,晚上再悄悄端些給他,誰知道何霜降收了碗筷,剩下的全倒給門口叫花子去了。
這叫花子每日都要尋着味兒過來讨口飯吃。
“這……守文一天沒吃了吧”
“哦”何霜降分外冷漠
“這……”周老先生無可奈何,他活了這般年歲,總不好跟個小輩低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