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醫院值班室裏沒有開暖氣,暖氣都是走廊和大廳的中央空調開的,值班室的門打開後,也能有一些熱流湧入,但是在裏面坐太久,也會感到手腳寒涼。
葉傅轶總是坐一陣子又去病房巡一巡,活動開四肢,讓血液流通循環,身子會暖和些。
但是他總是心不在焉——他已經連續一周沒有聯系上蘇風眠,再加上這段時間沒有手術任務,葉傅轶更覺得日子過得很寡淡,盡管也才一周,總覺得過了一個月。
一周前,他給何殷發過去離婚協議書的電子版,發過去之後,何殷也沒有回應。
但是葉傅轶也不想催她,他知道何殷的性格,越催越慢,越催越端架子。
那天在飯店鬧得不愉快之後,他猜何殷大概率是知道蘇風眠這個人的存在,他怕催得太緊了,何殷情急之下會去找蘇風眠的茬。
至于蘇風眠為什麽不回消息,葉傅轶不知道,只不過他已經沒有頭三天那麽着急,一直地打電話發微信。
總之蘇風眠肯定不會出什麽意外,因為蘇風眠兩天前更新過一次朋友圈,分享了一個關于高中生物教育的文章。
葉傅轶巡完最後一次住院部後,去更衣室把衣服換了,他總算可以看一眼手機,熟練地打開蘇風眠朋友圈,沒有新的動态,也沒有回消息。
他瞄一眼時間,下午四點半,如果現在從靜榮醫院出發到蘇風眠的學校,應該可以在蘇風眠五點半下課的時候等到他,然後晚上再趕回來值班。
這麽想着,葉傅轶給蘇風眠發去一條微信,等了幾分鐘,沒回應,又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
葉傅轶便把手機丢在公文包裏,開車出發了。
一路上他也沒有刻意去想一些消極的事情,只是安穩地開車,在幾個紅綠燈路口規規矩矩地停下,等待紅燈時,打發時間的的方法就是盯着紅燈旁邊的數字,從十到一,如此到下一個紅綠燈路口又一個循環,好像沒有在哪個路口正好可以遇到綠燈而通暢地駛過去。
他遇到的只有一路的紅燈。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一個人突然就不再搭理自己,他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就代表兩人已經沒必要有交集了,對方一定是有了新歡或者早已膩了口味。
總之可以是各種理由,所有理由通向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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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還是要承認,這是他第一次在對方消失之後自己有去讨個說法的沖動。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也不知道蘇風眠到底在想什麽,他只知道他很在乎,比一開始提出在一起的時候在乎多了。
葉傅轶開着開着就看見了蘇風眠教書的學校的牌坊,一個巨大的石碑立在街旁,有不少的車停在校區外的停車坪上,應該都是來接孩子的家長。
他找不到車位停進去,只好圍着學校街旁的回型馬路來回兜圈,又一邊給蘇風眠撥電話。
“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忙碌中,請稍後再撥。”
“您撥打的電話忙碌中,請稍後再撥。”
“請稍後......”
......
不知道這句話被免提播放了多少次,而校門口的停車位始終沒有空出一個。
葉傅轶總算是按耐不住了,心裏燒起來一點郁火一樣,他把車停在了馬路旁——亂停亂放違法違規,他知道,但他實在是等不了太久。
葉傅轶走到學校門口,卻被保安攔下:“請出示教職工證。”
他無奈地解釋:“我來找一個老師,叫蘇風眠。”
“蘇風眠,哦我知道,我要打個電話确認。”保安說着進了保安亭,裏面有一個座機,“稍等。”
聽到這話,葉傅轶倒是莫名地舒了口氣。他生怕聽到什麽戲劇性的蘇風眠已經不在這邊教書了之類的。而且他也的确想過這個問題,那他覺得自己大概會短時間的抓狂。
“先生你叫什麽名字?”
“你跟他說我姓葉。”
“好的。”
“是某個葉先生。”蘇風眠正在焦頭爛額地改學生寫得一塌糊塗的作業,尤其是看到某個學生能在生物填空題裏寫上“孤獨”二字的時候,他只想把筆摔了,雖然他不是一個暴戾的人。
葉先生,不用想也知道是葉傅轶。
從那天後,他再也沒有回複過葉傅轶的消息,也沒有做好真的和他說再見是準備。對他來說,其實是差一個适當的理由,分手需要理由,他沒想好要怎麽和葉傅轶說自己是怎麽知道一系列的事,也不知道用什麽語氣告訴他,他的妻子何殷來找過一次自己,就在昨天。
不過他是沒想過葉傅轶會找上學校來。
“你讓他進來吧,告訴他我在五號教學樓三樓理科辦公室。”
“好的。”
“謝謝。”
蘇風眠把電話挂斷,辦公室裏恢複了寂靜。這個點,一般其他老師都去吃飯了,但他還在繼續改卷子。
這段時間他給學生布置的作業比以往多出一倍,他對學生說的理由是一模成績不理想,但是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只是在給自己加工作量,不想讓自己閑下來想關于葉傅轶的事。
蘇風眠瞥一眼壓在胳膊肘下的學生的作業,那些稀稀疏疏的填空題好像一下子變得密密麻麻,黑色的字爬滿了卷子,他感覺這些字幾乎要爬上他的手臂了。
“啪嗒”一聲,他手裏握着的紅筆掉在了桌上。
他把紅筆重新握起來,在淩亂的桌面上尋找筆蓋,抽屜,收納盒,筆袋,文件夾......直到把全部卷子資料又翻亂了也找不到。
“蘇風眠。”
蘇風眠聽見自己名字下意識擡頭。
葉傅轶的聲音顯得有那麽些陌生。整整一周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也沒有見過他的樣子,別的不說,蘇風眠只覺得他和自己一樣憔悴了很多,可是胡子依然剃得幹幹淨淨,嘴唇依然被一層薄薄的唇膏保護着,走近了便能看得到一點點膏體光澤。
可是蘇風眠還是感覺到了葉傅轶的疲态。
他知道葉傅轶最近在忙離婚手續的事情。
“我手頭還有一點作業沒有改完,你有什麽事就去走廊等等吧。”蘇風眠收回目光,把桌面亂了的卷子又收拾整齊。
“我......趕時間,晚上還要值班。”葉傅轶看一眼腕表,目光又落在了蘇風眠身上,等着他的回應。
蘇風眠聽了這話,也不打算兜兜轉轉了,把紅筆放下,出了辦公室,葉傅轶跟他去了外走廊。
學校的外走廊靠河,每天在五六點的時候,只要沒有下雨,都能望見天邊的晚霞,通常是橙紅色的,像鹹蛋黃化成水暈開了,流入河水裏。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蘇風眠沒有心情欣賞落霞。
“就算要分開,話也可以說清楚,不要一聲不吭就走了。”葉傅轶聲音很低,幾乎只有站在身邊的人能聽見。
蘇風眠偏偏是喜歡這個聲音的,和季知非很像,卻又有不一樣。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像的那一部分還是不一樣的部分了。他只感覺到難過。
“你有一個兒子,對吧。”蘇風眠輕輕笑了笑。
“嗯。”葉傅轶心裏咯噔一下,眼前的金黃色河水泛起的波光像一只只圖釘鋪在水面上,刺眼刺骨。
就在這個瞬間他突然明白了,蘇風眠已經知道他不僅僅是有一個兒子,而且是已婚。
“但是我快離婚了。”葉傅轶解釋得很急促。
其實他本不打算坦白的,本打算離了婚,所有事情都順理成章,蘇風眠可以不用知道他有這麽一段時間處于婚外情的狀态。
“快,所以是還沒有離。”
“正在辦手續。”
“你老婆來找過我。”
葉傅轶只覺得話題有那麽些跳躍。
“我猜到了,所以你是因為這個一直沒有理我吧。”
蘇風眠搖搖頭,低眸盯着搭在欄杆上的雙手。落日餘晖落在他的手心裏,可是握不住,一旦握住了手,光線就進不去手掌心,握住的東西就只有黑暗。
“你不想知道她跟我說什麽嗎?”
“說什麽?為難你了?”
“沒有。她說,她不想讓別人覺得她的婚姻失敗是因為你喜歡上一個男人,她說所有理由都可以接受,只有這個不行。”蘇風眠的聲線像眼前的流水一樣平靜,也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爺知道,從何殷昨天來找過他以後到現在,他給自己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設。
不過想起來也很有意思,他從崩潰到迷茫再到接受現實只花了不到二十四小時,期間有九小時睡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覺。蘇風眠偶爾也佩服自己的承受力。
“傅轶,我不想對你的婚姻做任何評價,我沒有資格。但我也不想成為傷害別人的一個人。”
葉傅轶只保持沉默,他知道蘇風眠會有他的理由,但如果是這個理由,他大概會不甘心,會很後悔。
他在想,如果不是因為他隐瞞了結婚的事情,蘇風眠或許會選擇和他一直處下去,平淡也好熱烈也好,總之會一直相處下去,他知道蘇風眠喜歡穩定,而他現在也疲憊于所謂新鮮的男男女女。
湊合也好不湊合也好,還剩下幾十年,一起搭夥過日子也是美好的。
“如果,如果我不是因為你而想和她離婚呢?”
“可是我對于她已經是一個創口了,不論你因為什麽。”蘇風眠說,“我過不去這個坎,也不會試圖過去,我們還是分開吧,這樣我沒那麽難受,好嗎。”
他說得已經很直白了,葉傅轶沒有理由再糾纏下去,他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把想問的話全部咽進肚子裏。
蘇風眠拍拍他的肩膀,咧嘴笑着說:“好聚好散吧,祝你開心。”
“你也要開心。”
“那你去上班吧,六點多了。”蘇風眠揮揮手便走了,走到一半又想起點什麽,回過頭說:“我一直沒有回你消息其實也是我的不對,但是......”
“沒事,你去工作吧。我也要去上班了。”葉傅轶努力讓語氣輕松些。
蘇風眠點點頭,又轉身離開。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長風衣,背影像一只在冬天飛向南方的燕子。
葉傅轶到最後也沒有問蘇風眠到底還愛不愛自己,這樣的話實在是像小情侶分手時才會問的無意義的話。愛也好不愛也好,四十幾歲,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不能在一起的兩個人,愛不愛又有什麽關系。
蘇風眠回到辦公室,把門順帶關上了,已經有一兩個老師吃完飯回來,和他寒暄幾句又繼續工作。
他突然覺得心裏很空,好像這一個星期以來,或者是這幾個月以來的壓抑都全部釋放了,只剩下一個空芯。
他重重地坐在辦公椅上,椅子旋轉一個小角度,轉到他面前是擱在桌面的手機。
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他拿起來看,由于設置,他只能看到微信提示他有消息,但是看不見消息內容。
蘇風眠滑動屏幕,是葉傅轶發來的,他心髒撲通一下,但終歸是石子沉入水中不再有波瀾。
“對不起,你一定要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