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FM87.9電臺正在為您播送......”
葉傅轶坐在車內,才發覺車前玻璃上附上了一個罰單,薄薄的打印紙夾在雨刮器上,被風吹得抖得厲害。
他只好又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去把那個罰單抽出來,看一眼。
偏就這時這陣風吹得更狂了,天空飄起來細細麻麻的雨,有點像沾濕了的棉絮,罰單上也沾了雨水,他趕緊收好塞進口袋裏——這是這座城市這小半個月以來難得的降雨,大部分的路人都沒有随身帶傘,紛紛唏噓地往屋檐下躲。
雨沒有下很大,但是持續了很久,葉傅轶把車開回醫院的時候,足夠讓汽車完全地淋濕了。
他突然想起其實很久沒有洗過車了,趁着這次下了雨,汽車徹底髒了,他把車開進醫院地下車庫,打算把車沖一次再回去值班。
他內心異常地平靜,哪怕乘電梯上樓拿桶,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護士和實習生和他打招呼,他也笑着回應。
“葉醫生。”葉傅轶正提着空蕩蕩的水桶往一樓的洗手間走去,聽到了有人在叫他。
葉傅轶回過頭,看見了不那麽想看到的人,季知非。
“有什麽事嗎?”他勉強地拉起嘴角維持一個比較體面的微笑,他不想讓季知非感覺到自己心力憔悴。
“沒什麽事,和你打個招呼。”季知非瞟了一眼他的水桶,“洗車嗎?”
“是,剛下雨了,車子也髒了,順帶洗一下。”
“洗了還會髒,這幾天持續降雨。”季知非看一眼窗外,“這不是還在下嗎?”
葉傅轶有些不耐煩了,他握着提桶拉環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點力氣:“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要不是他的道德素養不允許,葉傅轶覺着自己此刻被一堆破事困擾着的狀态足以讓他對季知非訴諸武力。
季知非倒也沒有拐彎抹角,他看着窗外逐漸暴戾的大雨,低聲說了一句:“別再去找蘇風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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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傅轶眉頭皺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麽季知非會說這句話。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穿白大褂的人是蘇風眠以前的大學同學,可就算是同學也不至于幹涉到這個地步。但是他突然想起蘇風眠之前的行為和神态,特別是不記得哪一天在商場裏見到季知非那次,那天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蘇風眠看季知非的眼神,說不上是留戀,但也算得上目不轉睛了。
他每一次見到季知非都不太自然,不自然得不像認識了很多年的老同學。
“和你有關系嗎?季知非。”
季知非沉默半晌,他知道蘇風眠和葉傅轶的事和自己沒有半分錢關系。
這一周以來,他以狐貍狗的身份和蘇風眠聊了很多,蘇風眠幾乎是三句不離葉傅轶這個人——但是如果以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微信找他,他看起來正常得根本不像失戀的人。
他不知道原來在蘇風眠心裏葉傅轶會這麽重要。蘇風眠越是和他說葉傅轶,他越是心裏堵得慌。
堵太久了,他甚至想和葉傅轶坐下來面對面聊聊,聊什麽他也不知道,只是想看看蘇風眠喜歡的人,自己卻讨厭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今天上晚班吧。”
“是。”葉傅轶更疑惑了,也更加煩躁。
“我也是,下班了去吃個宵夜?”
葉傅轶一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就在嘴邊險些說出去了。
“只要不太晚。”他還是答應了。因為答應的解釋成本比不答應的解釋成本低,他已經沒啥力氣去和人争辯,過段時間估計要和何殷唇槍舌戰談協議和財産分配。
“多謝,那下班後大排檔見。”季知非可算是離開了。
葉傅轶離開以後,蘇風眠簡單地把辦公桌收拾了一下,那支紅筆的蓋子原來掉到了常年不用的陶瓷杯裏,裏面落了很多塵,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麽掉進去的。但是生活裏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直都很多,比如自己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他盯着筆蓋發呆半晌,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吓了一小跳。
手機屏幕上大大的“媽”字,他馬上接了起來。
“喂,媽。”蘇風眠又離開了辦公室,走到外走廊,發覺外頭已經下雨了,下得很突然,他以為看得到晚霞的一天是看不到雨的。
“馬上清明了,你今年有假吧?”手機那頭的聲音很蒼老,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出一個牙齒已經咬不動爛蘋果的老妪孤零零地坐在電話機旁邊,雙手握着電話給兒子打電話的場面。
蘇風眠已經兩年多沒有回家了,沒有再回南方。
幾年前父親去世後,他不知道他母親受到了什麽刺激,突然瘋狂地給他介紹對象相親。
她說,家裏需要一點喜事沖沖悲。但是蘇風眠只覺得荒唐,剛失去父親的那種沉重讓他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致——尤其是父親就在自己的手術臺上搶救無效離開。
他和母親日日夜夜地争吵。最後忍無可忍,明确表态自己不會結婚後就離開了那個成長了幾十年的城市。
這幾年也有和她聯系,并且比起初一年幾乎沒有聯絡要好多了,隔三岔五,逢年過節,老人家會來一個電話。
蘇風眠說:“有假,但是應該不會回去了,我帶高三,他們快高考了。”
“哦......但是你已經很久沒有回來掃墓了,你爸爸,應該也想見......”
“媽,”蘇風眠打斷他母親的話,事到如今他還沒有辦法完全放下當年的事,縱然對母親沒有了怨念,但是對父親去世的愧疚還是像駱駝刺一樣布滿了他心裏的荒原,“我,我過幾天打點錢過去,你記得看看到賬了沒,到了就打個電話給我。”
“我說了我不缺錢,我這什麽都有。”
“你不缺錢,人保姆總要收工資吃飯的。”蘇風眠無奈地說,“還習慣嗎,她做飯對不對胃口?”
去年年末,蘇風眠漲了工資後就給他家老母親請了個專門做飯掃地的保姆,托當地的朋友請的,他也不知道母親到底适不适應。
“可以可以,但是真的不用哎,浪費錢。”事實上,老太太在第一個月就把那保姆遣了,但也不想和兒子說。
“那我不在那,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那個保姆我是叫溫楠請的,發生了什麽事就找找溫楠。你還記得溫楠吧?”
“記得記得,這麽多年的鄰居。你當你媽老年癡呆失憶啊......”蘇風眠的母親忽然頓住,過了幾秒又說,“話說她兒子都要中考了......”
“嗯知道了,我這準備放學了,得開車回去,遲了就得遇上大堵車了。”蘇風眠知道他母親要說什麽,只好又打斷了。
“你那大城市就老是堵車,小城市多好。”
“媽,不是我不回去,找工作真的不容易,我也不是年輕人了,能在這裏考到編真的得珍惜吧。”蘇風眠揉揉眉心,“而且......”
“你也知道你不年輕,還一個人待在這麽遠的地方......”
“算了我不和你說了,下班了,我先挂了。”
蘇風眠不得不承認,即使過了這麽久,他和他母親還是容易起摩擦——在這一點上他絲毫不像一個成年人,他好像叛逆了很多年的浪子一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耐心總難以放在母親身上。
蘇風眠挂了電話,本想再給溫楠打過去一個電話問點保姆的情況,但是微信工作群忽然堆積了很多消息,紅泡泡上的數字還一直在增加。
蘇風眠疑惑地點開,只看見校領導發了好幾條消息,蘇風眠看到消息後怔住了。
消息上顯示,有幾個學生打架并且其中有人負了重傷,現在有的家屬已經鬧到學校并且報警了。
蘇風眠再認真看班級,自己班的某個學生居然摻和進去了,他都來不及多想就知道作為班主任怎麽也逃不開這件事了,但比起這個,他更擔心學生在高考前受傷會影響狀态。
沒幾分鐘,那位同學的家屬馬上打電話給他了。
“蘇老師啊,我是劉越洋的媽媽,你知道我孩子現在在醫院嗎?你能不能先去看看啊,我這堵車又下暴雨的,都不知道啥時候能到啊我快急死了!”
家長說話又快又急,蘇風眠連忙問:“劉媽媽先別急別急,我也是剛收到這個消息,您知道越洋在哪個醫院嗎?”
“靜榮啊靜榮啊還能去哪啊,哎喲喂你當班主任怎麽不能多上點心呢,我的天......”家長一陣埋怨,“我還在開車,待會我要去醫院見到你的,骨科門診!挂了!”
“蘇老師,”蘇風眠剛挂電話又被人叫住了,他看過去,是一個隔壁辦公室的語文老師,“你現在去趟醫院吧,你別太擔心,劉越洋,也就是你班學生不是鬧事的,是隔壁班兩個人在樓梯口打架不小心把他推下去了,你不用擔責的。”
“我怎麽可以不擔心啊?我學生現在受傷了,并不是說誰的責任不責任的問題啊。”蘇風眠說完之後其實自己也很後悔,對方是同事說這話應該也就是安慰,但是他聽得卻非常不舒服。
空氣靜默幾秒,語文老師臉色也不太好,蘇風眠只好匆匆和他道歉便開車去了靜榮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