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一個什麽?”葉傅轶反問何殷,語氣冷靜得讓人心寒。
他心裏很清楚何殷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好面子,也很傳統保守,所以何殷不會當面說出那些裸露而又可笑的真相,更不會當着兒子和這麽多圍觀的人的面,這會讓她覺得丢臉——家醜不可外揚——葉傅轶知道何殷一定是這麽想的。
而現在聽她說的亂七八糟的話,他已經猜到了她要說的是“你外面有了一個男情人”。
她一定是受不了這種打擊的,一定會找時間提出來。
葉傅轶還琢磨了片刻為什麽她可以忍耐這麽久不爆發。
縱然他也明白自己做得的确有那麽點過分,可這也算是他想要和何殷提出離婚的手段之一。
該來的總要來的,葉傅轶認為,他們的感情的的确确地走到尾聲了,面對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女人,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地提不起興致,甚至多說一句話,多給一個表情,他都不願意,不論何殷怎麽折騰,他內心也沒辦法掀起一點點的波瀾,蜻蜓點水的那種微波都沒有。
“葉傅轶你不要逼我。”何殷嘴唇在輕輕發抖,她有努力地控制自己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歇斯底裏,她看一眼被忽視了的葉啓航,流露出來的神态又與方才看葉傅轶的完全不一樣。
葉啓航好像收到了什麽信號一樣,忽然就站起來,也把他媽媽扶了起來,說了一句:“媽,我們走吧。”
說完這句話,他也沒有多瞧一眼葉傅轶,徑直帶着何殷在葉傅轶的目光下離開了餐廳。
于是倆人走後葉傅轶面前就只剩下一張擺滿了殘羹剩菜的圓桌,他盯着這些飯菜好一會,拿起筷子又繼續吃。
他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總之,什麽招牌墨魚仔,招牌手撕雞,招牌這個招牌那個他都吃了一輪,直到有了飽脹感,他還在吃,最後一桌子的菜基本上都吃光了,肚子稍稍撐得有點隆,飽了之後就很想睡覺,可能這是中年男人的脾性。
這種吃飽的感覺他很少有,一直以來他都在控制飲食,以免自己真的成了發福的男人。
好在當醫生本身就忙,再加上嚴格的飲食規劃和長期形成的運動習慣,葉傅轶算是擺脫了中年油膩。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沒有什麽信息,蘇風眠也沒有發消息過來,至于何殷......葉傅轶想到自己應該會和何殷在這幾天就辦理離婚手續了。
離婚這兩個字,他也是期待了很久。
Advertisement
和何殷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婚,而且多多少少可以說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沒有想過自己會那麽地厭倦當初自己追求了兩年的女人。他更不會去想自己會和一個男人糾纏在一起——在此之前還和不少男人有過關系。
他無奈地扯了一下嘴角,用微信給蘇風眠發去一條信息,發完之後,退到手機主屏幕,沉思幾分鐘,長按着那個認識蘇風眠的交友軟件,屏幕跳出來一個詢問框,框裏規規矩矩一排字“請問您是否确認卸載該軟件”,毫不猶豫地,他點了“确認”。
“晚上吃宵夜嗎,我下班了,今天過節。”
蘇風眠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彈出這一條微信消息。
但是這一點點的手機亮度在時而昏暗時而明亮到晃眼的酒吧裏似乎非常不起眼,它很快又暗下去。
過了沒幾秒,它又調皮地亮了,只不過這次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軟件發來的無關緊要的推送,蘇風眠依然沒有滑動屏幕,手機便靜悄悄地被擱置在玻璃杯旁邊,無聲無息地明明滅滅,仿佛是在丢在河裏時沉時浮的木塊,忽明忽暗。
至始至終他也沒有對此有任何反應,只是坐在吧臺旁,撐着頭,盯梢一般盯着它,偶爾晃過的燈光打在玻璃面的吧臺桌上,光線反射進他的眼睛,他才會合一會兒眼,又喝點酒。
“別喝了。”季知非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也很清楚蘇風眠不可能會聽的,這也是他今晚從進來這個酒吧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所以季知非直接拿開了他眼前的玻璃杯。
裏面剩餘的酒不多,或許三四口也就解決了,但是這幾口酒蘇風眠喝了小半個鐘也沒喝完——在此之前他已經加了好幾杯了,現在的确有點喝不動,他只感覺自己腦袋裏水和酒精摻半,在裏頭養魚都得酒精中毒死亡。
蘇風眠這次沒有再像前幾次,在季知非挪開他的酒杯時做出一點反抗,而是乖乖地就不喝了,這算是他喝醉前最後的理性。
“我送你回去吧。”季知非把蘇風眠的酒杯挪開後,一邊打開手機微信結賬,一邊說,“你喝得有點多,明天早上如果你有課的話可能要請個假了,我可以幫你給你們領導發個微信。”
蘇風眠不知道季知非為什麽要說這個,相比之下,季知非看起來非常冷靜,有條不紊,進了酒吧沒有沾一滴酒,但似乎也沒有對自己這樣的失态表現出什麽不耐煩。
他偏過頭看坐在旁邊正在結賬的季知非,直愣愣地看,盡管他頭暈得上下眼皮子已經快要分不開了,他還是能在光線不充足的酒吧裏看清楚季知非臉上的表情。
因為季知非沒有表情。
“我還是叫車回去吧,”蘇風眠嘀咕着說,“今天麻煩你很多了......”
“你如果叫車回去更麻煩我,我還不能确認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季知非半開玩笑道。
只是他不知道沒有表情地說玩笑話是會被當真的。
蘇風眠愣了片刻,垂下頭,盯着季知非的鞋尖,锃亮又昂貴的馬丁靴在這酒吧裏顯得格格不入,好像這種鞋子應該踏進五星級飯店而不是嘈雜的小酒吧。
其實一個四十歲的男人有房有車理應是很有底氣的,但是坐在季知非旁邊,蘇風眠有一種回到十幾年前大學校園的感覺,自己很失敗很透明,旁邊的季知非卻是被衆星捧月的,可望不可及的。
今天下午飯都沒吃完他就離開了飯店,一個人走進了這個離那飯店最近的酒吧,沒有和季知非打一聲招呼,他不知道季知非怎麽就找到這裏來了,也沒有問他為什麽就跑到酒吧裏,季知非只是坐在自己旁邊陪着,只說一些“別喝了”,“少喝點”......這樣不痛不癢的話。
“對不起,本來今天還是我說約你出來吃飯的,但是......發生了一些......”蘇風眠不知道怎麽解釋在飯店看見葉傅轶的事,他不自覺地抓了一下褲子,心裏的那種酸澀感忽然就湧了上來,他沒辦法對季知非說這件事,話就塞在喉嚨裏,倒不出來。
“不用道歉,而且有些事情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通常說這句話都只是為了給對方一個臺階下,但季知非說這句話是因為他心裏很清楚發生了什麽。
蘇風眠點點頭:“謝謝。”
季知非伸出右手:“起來吧,我送你回去。”
蘇風眠沒有牽上去,而是撐着吧臺站了起來,縱使他頭很暈,可他也不敢真的讓季知非扶他。
季知非也只好作罷,走在蘇風眠前面,帶他上了車。
“你不舒服的話可以開窗透氣。”季知非告訴坐在副駕駛的蘇風眠,語氣很柔和,好像說話聲音大一點就會吵到蘇風眠,“拉一下安全帶。”
“嗯。”蘇風眠應一聲,“我家在北街小區十棟......”
“十棟十五樓三戶。”
聽到這話蘇風眠心髒猛地跳一下,但卻不是被季知非說出的話吓到,他也很難解釋為什麽自己剛才緊張了半秒。
“你睡一下吧,到了叫你。”季知非說完便看了一眼手機高德地圖,地圖上顯示交通狀況并不良好,有幾段堵車,估計得繞路,走挺遠的,“很塞車,我繞城郊過去。”
“好,謝謝。”
季知非笑了一下,這算是他今晚難得的一個表情:“不用道歉,不用道謝,以後都不用。”說罷,他就打方向盤,把車開起來了。
蘇風眠便閉上眼睛休息,車子開在柏油路上發出不大不小的隆隆聲是很好的助眠音。
季知非會時不時瞄他幾眼,他想到今天在飯店裏的事,他在衣萊餐廳等蘇風眠上洗手間,好一會兒都沒見到他回房,他就出去看了一眼,緊接着就看見了葉傅轶。
然後他就知道自己還是疏忽了,沒注意到葉傅轶還是進餐廳用餐。
蘇風眠肯定是看到葉傅轶那一桌子人,所以自己離開飯店了。
其實季知非一開始發現蘇風眠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心裏有些惱火,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不想承認這些情緒裏,其實包含了不大不小的醋意和嫉妒,但他覺得自己着實用不着去嫉妒葉傅轶。
進來這個酒吧看見蘇風眠一個人在那裏喝悶酒,他心裏更不是滋味,倒不是生氣,而是心疼,很難受,他想,或許蘇風眠不知道自己其實也不比他舒服到哪裏去。
可是季知非不認為自己應該表現出來一點點的失落和越界的心疼,他知道,在一個人難過的時候,如果自己表現得更難過,會加重對方的負擔,但是讓他去擺出一個笑臉也不可能,他只好面無表情,他不知道要做出什麽表情去掩蓋彌漫在胸腔裏的低氣壓。
不過,比起幾小時前,現在他心裏已經沒那麽難受了,成年人自愈的速度總是很快,也理應要快。
可是,他不知道蘇風眠會怎麽辦。
過了十幾分鐘,季知非把車開到了蘇風眠家樓下。
他瞄一眼坐在旁邊的蘇風眠,又在小區門前的路口靠邊停下,輕輕喊了蘇風眠的名字,喊了好幾聲,他也沒有應,季知非知道他睡着了,卻沒有繼續叫直到他醒過來。
但是他看見蘇風眠手裏的手機屏幕時不時亮起來,想到了他要幫蘇風眠請假的事,便拿過了他的手機,發現他的手機其實是沒有密碼的,一滑就開了。
開屏後就是微信聊天界面。
季知非很想做到不去窺探隐私,不去看其他的消息,只是盯着葉傅轶的聊天框幾秒,看着消息數量又跳增了一個。
還是忍住了沒點開,切換到聯系人列表,找了找,看到幾個“主任”,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要給誰請假,只好一個個點開,卻全是空白聊天框,去看了一下蘇風眠的QQ,也全是空白聊天框,除了一些資料群。
他沒轍了,切回微信,只看到葉傅轶不停地發消息,季知非皺了皺眉,還是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