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在哪裏?”季知非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蘇風眠還在床上躺着,昏昏欲睡的,就接到了季知非的電話。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本能地想要挂掉——今天是周五,元宵節,作為一個高三老師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斷睡眠。
雖然他已經從下午兩點睡到了當下的晚上六點半。
......
18:32。
蘇風眠看着手機通話界面上端的時間和季知非這三個大到刺眼的微軟雅黑字體,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來今天要和季知非吃個晚飯。
他掙紮着坐起來,順手拍開床頭旁邊的開關,房間裏的大燈一下子亮起來,趕走了最後幾縷城市上空暮色映入的橘紅光線。
“在聽嗎?”
“我......剛起床,現在過去,也不遠的。“蘇風眠趕緊穿好衣服,也管不着穿什麽了,随便拿了一件黑色衛衣,“我馬上過......”
“那你下來吧,我在你家樓下。”季知非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家樓下?”蘇風眠愣了片刻,左手還沒有穿進外套的袖子,卡頓住了。
“嗯,下來吧,我正好下班路過。”
蘇風眠哦哦地應下,這話從季知非口裏說出來,他不敢相信,即便真的是順路經過,他也不相信季知非會來接他一起去——如果以一定要找一個理由,那就是季知非已經餓了想馬上吃飯,不想等自己磨磨蹭蹭地開車過去。
“到底出來了沒?”這句問話裏有一點不耐煩,但這其實只是問的第二次。
“來了來了。”男生的聲音充滿了少年感,他五官很清晰,雙眉之間有一點未修剪過的雜毛,根根分明且黑得徹底,“我媽還在上廁所,你再等等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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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麻煩。”葉傅轶沒有直接對着手機說,而是挂了電話後對着空氣說的。
他把車燈熄滅,車鑰匙抽出來丢在副駕駛,左胳膊肘搭在搖下車窗的車門上,手裏依舊握着手機。
他浏覽着手機通訊錄,漫無目的地往下翻,他上了年紀之後很少用手機浏覽微博,密密麻麻的字和錯綜複雜的信息讓他感到頭疼,朋友圈也沒什麽好看的,葉傅轶對別人的生活并不感冒。
他一直劃着通訊錄,劃到“s”開頭的欄目時,大拇指頓了頓。
其實自己的手機通訊錄他自己心裏是有概念的:在這一欄目是找不到蘇風眠的名字的。
停頓只是因為想到了蘇風眠。
他沒有存過蘇風眠的名字,不僅僅是蘇風眠的,包括他兒子葉啓航,他妻子何殷的名字,他都沒有連着手機號一起存過——準确來說,曾經有,他和他妻子曾經還是很相愛的。
而如今存在手機裏的只有這幾串詭谲的數字,于是來電顯示也是組合而又孤立的數字們,好像每一個數字都代表了一個孤單的房子,每一個房子裏發生了一段孤單的故事,所有故事拼湊起來就是一個人的人生。
對葉傅轶來說,他不需要特地記哪一串數字是哪個人的,來電來得多了自然就記住了,而且特殊的幾個人,來電鈴聲是不一樣的。
他正對着手機出神,手機就震動了,在他手掌心裏嗡嗡作響,好像握住了幾只蜜蜂,讓他手癢癢。
“喂。”葉傅轶接起來,這個電話鈴聲是特殊的,所以他知道打過來的是誰。
“你在加班嗎?”蘇風眠的聲音聽起來剛睡醒,又不大像。或許他的聲音向來如此輕飄飄,對葉傅轶來說沉甸甸。
“......是,剛才巡完樓,現在準備吃飯了。”說着他不大自然地擡起左腕看一眼手表,手機換給右手握着,“你呢?”
“我啊,我改改課件吧,然後有時間就回學校看一眼孩子們,他們今天在校自習。”蘇風眠說。
“嗯......情人節快樂。”
蘇風眠怔了怔,他沒有想過葉傅轶會對他說節日快樂,葉傅轶之前一直在回避,沒有說過“情人節”,說的都是“元宵”,周五,放假。
“快......”蘇風眠還沒開口說完,電話突然中斷了,“嘟嘟嘟”地響,很急促,他愕然地拿下耳邊的手機,垂臉盯着屏幕上的合照,沒有再回撥過去,他猜想葉傅轶在忙,可是葉傅轶剛說完要準備吃飯,倒也不至于忙到不交代一聲就挂電話。
蘇風眠知道自己不能總是疑心這個疑心那個,可對于葉傅轶,他做不到放下疑慮。
他想過這或許是他自己性格的錯,因為沒有談過真正的戀愛,所以對感情太不信任。
“怎麽了?”季知非把車靠馬路旁的停車位停下,給收費的大爺遞了五元紙幣,問蘇風眠,只看到蘇風眠搖了搖頭,就下車了。
從蘇風眠打電話到下車,他的臉色看起來就不怎麽樣——盡管上車的時候也不怎麽樣,整個人看起來昏昏沉沉,不知道的以為睡了一整天。
不過剛才蘇風眠說的話季知非其實都聽到了,他不太明白蘇風眠口中的課件和自習是指什麽時候。
“這條路,跟我來吧,這個飯店不在街邊,在這裏面,是老板娘自己在家樓下開的,味道很好,想來很久了......你來過這家店嗎?”季知非指了一條石板路,帶蘇風眠走,自己走在前面,他見蘇風眠不說話,只好多說幾句打破僵局,他不希望這頓飯又吃得不明不白。
然而他的話越多,蘇風眠越不習慣,越不知道要說什麽去回應他,只好頻頻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這讓蘇風眠有一種古怪的身份互換感。
以前上學的時候,蘇風眠雖然也不會說很多,但是卻一直是單方面輸出很多行為很多目光,然後季知非會看蘇風眠幾眼表示他有在關注。
如此冷臉熱屁股的,蘇風眠習慣了,角色一下子反過來,他當然能很敏銳地感知到,季知非在努力地緩和他倆的氣氛。
季知非帶他進了衣萊飯店,裝潢不錯,不像自己家開的小飯館,或許是開了很久,所以生意做大了,也就有了錢做裝修。
蘇風眠以前來過,那個時候好像也沒有現在這麽好看,整個的歐式風格,不知道的人以為這是西餐廳,其實這是私房菜。
他環顧了四周,季知非趁機說:“環境很好的,放心吧,味道也不錯。”
“我知道,我以前來過,只不過沒有那麽富麗堂皇,甚至有點......怎麽說呢,浮誇吧。”
“那看來老板娘賺了不少。”季知非說着就松一口氣一般地笑了,因為蘇風眠總算是說了一句完整的話,這意味着他們的氛圍可以輕松一些了。
蘇風眠和他對視幾秒,又克制性地收回了目光。
季知非笑起來很好看,他一直很喜歡季知非的笑,可能是因為少,所以珍貴。
不過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種笑不再是年少時的笑——這裏面多少帶着高人一等的輕狂,而是褪去了少年感的一種如春風輕拂的舒心的笑,眼角和額頭上的細紋讓季知非溫柔了很多很多,剛剛那一瞬間,季知非眼眸裏沒有淩冽只有柔和。
這好像才是季知非平日裏的樣子,他應有的樣子,蘇風眠期待的樣子。
蘇風眠很難去想象季知非會沒有結婚或者戀愛,但轉念又覺得,他們其實多多少少有點像,就是都不愛說什麽,不喜歡表達,尤其是口頭表達。
不懂說話的人很難敞開心扉,蘇風眠選擇了不敞開,不知道季知非又選擇了什麽。
“坐吧,我定了一個房間,這樣安靜。”季知非帶他進了一間包廂,很快服務員就上了菜單,季知非确認後,服務員就出去了,于是又只剩兩個人獨處。
葉傅轶不喜歡和副駕駛的女人,也就是他妻子何殷獨處,其實何殷也不喜歡,但兩人的不喜歡還是有區別的。
何殷是知道葉傅轶不喜歡,所以盡力避免。
如果不是兒子千裏迢迢從國外回來過節,她也沒有那個膽量和葉傅轶一起吃飯。
他們很久沒一起吃飯了,每次一聚在一起,都必不可少的吵架,最後都不歡而散。
“那個......傅轶,我們去哪吃?”何殷問他。
她今天穿得很隆重,戴了珍珠耳環,穿了皮衣,也化了一點淡妝。
何殷今年四十幾歲,比葉傅轶稍大一點,平日裏皮膚和氣色并不好。
葉傅轶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何殷就不怎麽和他一起出街買東西,也不大愛收拾自己,每天就在家裏,以前是帶兒子上學,現在兒子出國了她也沒有找工作,而是在家,葉傅轶不知道她忙什麽。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時間點去确定何殷的變化,他只能想起來,剛剛進入醫院工作後,他就很少回家了,大部分都在通宵,或者住寝室,所以他猜何殷或許是覺得相處時間少了,也就沒什麽必要把自己收拾得那麽得體。
之後在父母資助下,葉傅轶又在靜榮醫院附近買了房,更不回家了。
這件事何殷不知道。
再往後走,也就是這兩年,兒子要出國,要花很多的錢,葉傅轶就更忙了,除了醫院的事,他要時常去出席專家會議,準備資料,為了升職考證,有時要外出學習。
所以大概就是慢慢地,何殷每每在他出差或者忙診室的時候打電話發消息,很久不回還會發脾氣争吵懷疑,這讓他越來越焦躁,就在有一次出差,他外遇了,很偶然,他沒有想過自己要外遇,所以他也不打算為此負責,但是何殷知道了。
具體怎麽知道的,或許是何殷找了葉傅轶某個同事了解到的。
他們當時吵到快要離婚,葉傅轶已經簽好何殷寫的離婚協議了,但是等到快離婚時何殷卻不吵了,把協議撕掉,當時她只說了一句話,兒子快期末考了,過段時間再說。
過段時間,何殷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之後的種種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想去哪?”葉傅轶反問何殷,漫無邊際地在城市裏開車。
葉啓航坐在後座,也不出聲,他心知肚明父母關系不好,至于不好到什麽程度,這個他還不太了解,出國之後很多家裏事情他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衣萊?”何殷提起了一點興致,略帶試探性地,“我們去衣萊吧,我喜歡那裏的私房菜......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過家常菜了。”
“私房菜?”葉傅轶淡淡地冷笑一聲,“你穿成這樣我以為你要去吃西餐。”
何殷沒有吭聲,但是趁葉傅轶開車沒注意,把兩個珍珠耳環摘了下來,握在手心。
耳環的銀針很紮手,她随手就放在了副駕駛車門上的儲物側櫃裏。
作者有話說:
平安夜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