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蘇風眠躺在床上,剛剛回到葉傅轶家不久,窗外就下起了雨,前幾天是立春,因此這算是春季的第一場雨,和冬天的雨不一樣,春雨給蘇風眠的感覺是帶着草木清香的,或許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春天的雨要香一些。
在他大學時代,每次春天來臨,街道兩旁的木棉花就開得特別旺盛,一邊是火紅的一邊是粉紅的,下起雨來便是紛紛揚揚,雖然平日裏木棉花氣味并不濃烈,可是雨水之下的木棉便會溢出晴天不曾有的淡香。
蘇風眠把這歸功于雨而非木棉。
而每年春天來他母校賞花的人也不少,蘇風眠本來不是很喜歡湊這些熱鬧,但是他發現季知非經常選擇走這條開滿了木棉的路,所以他也經常繞路走到這邊來,希望能見到季知非。
縱使見到了與沒見到沒什麽區別,季知非走季知非的,他裹着與衆不同的棉襖走他自己的,對視都不會有,他想季知非大概也不會發現自己。
蘇風眠剛把消息發完給“狐貍狗”,就聽見浴室的花灑聲停歇了,他馬上又發了一句“晚安”給“狐貍狗”,手機頁面切出這個軟件,随意打開了一個課件。
從浴室出來的葉傅轶一走到床邊掀開了被子的一小塊角,他渾身熱氣騰騰的,鎖骨肩胛骨還燙着紅暈,就鑽進了蘇風眠的被窩。
室內暖氣很重,蘇風眠睡在裏面就已經感覺到有些熱了,葉傅轶火爐似的闖進來,他只覺得熱得要出汗,所以稍稍地往床邊緣挪開一點,被子便蓋不太住,他感到沒那麽悶,也涼快些。
“睡過來一點。”葉傅轶看一眼手機,設了一個鬧鐘,放下後對蘇風眠說。
“等等吧,有點熱。”蘇風眠說着朝裏面睡了一點點,見葉傅轶手機放下了,他也把手機關了機,躺進了被窩,這才看到葉傅轶稍微輕松一點的神态。
放松下來的葉傅轶看起來卻有一點疲倦。
“關下燈吧。”葉傅轶用一種以往沒有的眼神看着蘇風眠,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态度似乎有點過于的誠懇。
蘇風眠滞愣了半秒,才把燈關了。
房間一下子黑下去,人耳在黑暗環境裏會敏感一些。
蘇風眠躺下之後,響在他耳邊的是窗外的滾滾春雷,好像在煲一碗香甜的粥,咕嚕咕嚕的,除此之外,還有葉傅轶有規律的呼吸聲。
很久沒有和葉傅轶住一起了,他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感激和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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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麽?”葉傅轶輕輕地問了一句,他沒有睜開眼,蘇風眠猜他已經累了,便沒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葉傅轶,他喜歡葉傅轶,這個他不否認,可好像也愛不起來,他不能從葉傅轶身上找到更好的未來,尤其是葉傅轶說他有一個兒子,并且默認了他們的身份永遠不會對兒子公開後,蘇風眠想了很多次放棄這段感情。
可還是認清現實吧,這個年紀很多人都離過婚,他不能找到更好的了。
他看着葉傅轶安靜的睡顏,小心地伸出手,撫上葉傅轶的下颌,有一點點胡渣,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也是一樣的觸感,刺刺的。
過沒多久,他就看見葉傅轶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蘇風眠和他對視很久,借着未拉上窗簾的窗外城市燈光,葉傅轶的臉部輪廓總算是柔軟了下來。
他不自覺地湊上摟住身邊的人去親吻。
他們又有多久沒有接吻了,蘇風眠沒有仔細去算,只是感覺和葉傅轶接吻時,自己的确生疏了很多,舌尖好幾次劃到了葉傅轶的牙齒。
蘇風眠皺了皺眉,随後他感覺到葉傅轶笑了起來,自己摟着他的手便松開了。
“你笑什麽。”
“不知道啊,只是覺得挺開心的。”
“那你十四號能陪我嗎?”
蘇風眠把這句話問出去的時候,沒有經過腦子,問完他才後悔,葉傅轶也靜默了幾秒,似乎是被問住了。
“我要加班。”葉傅轶伸手捏一捏蘇風眠的耳垂表示安慰,“下次吧。”
這是兩人沉默之後,蘇風眠意料之內的回答。
“好,晚安。”
蘇風眠轉過了身,葉傅轶的手被他掙脫開,停在空中片刻,才慢慢收了回來。
“晚安。”大概是過了三四分鐘,葉傅轶才對着蘇風眠的背影和他說晚安。
要怎麽晚安。
蘇風眠心裏悶得慌,好像這個夜晚的雨很漫長,但不論多大多漫長的雨都無法給他內心帶來一點清爽。
一直到後半夜他也沒有睡着,閉着眼睛睜着眼睛都沒有困意,并且不知不覺地就保持着一個姿勢沒動,被壓着的左手手臂逐漸有點麻木。
他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還是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拿了過來,亮屏,這一瞬間的光芒讓他睜不開眼,又怕光亮把葉傅轶弄醒,蘇風眠只能往下睡了半截枕頭,鑽進了被子裏,手機的光隐隐約約地從被子裏透出來,好像一只深海水母。
狐貍狗:我沒時間,有工作要忙。
狐貍狗:而且......這麽說吧,其實我不大喜歡網友見面,網友只當網友或許更好。
狐貍狗:晚安。
蘇風眠把這幾行消息看完,倒沒有很失望,更多的是無奈。
的确有人不願意見網友,所以他可以理解,但是“狐貍狗”把話說得這麽死,蘇風眠自己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提見面的事,不能見的話,他大概也不會想再繼續聊下去了。
蘇風眠掀開被子的一角,深深地呼吸一口,吸入新鮮空氣的感覺就好像吸了一口精神鴉片,他是完全沒困意了,連一開始的一點點困意都被手機和“狐貍狗”的話打發掉了。
蘇風眠又點入了“狐貍狗”的個人主頁,和剛開始關注他的時候沒有差別,關注數沒漲,粉絲數也沒漲,個人主頁沒有更新,也沒有新來的人給他點贊評論——粉絲都好像是系統送的死粉一樣,說不定裏頭就自己是活的。
蘇風眠不敢相信自己和這樣一樣古怪的網友斷斷續續地聊了這麽久,雖然仔細一算只有一個月,可快餐時代,僅靠網絡端口連接起來的一個月對蘇風眠來說已然是恩賜。
他們從個人興趣聊到事業,甚至現在可以很放松地談論感情生活——這大概是陌生人的魅力。
不過并不是每個陌生人都會樂意傾聽的。
蘇風眠這些年在這個軟件上遇到過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百分之九十九,在最初的一周裏,原意聽自己講,也願意向自己分享,可一旦過了新鮮期,進入了疲軟期,如果不見面,大概再也不會有耐心回消息了。
所以蘇風眠很珍惜“狐貍狗”。
不見面就不見面吧。
他回複了對方一句“沒關系”,就退出了這個軟件,關機,放手機,睡覺。
睜眼,打開手機,把屏幕光往高了調,再解除勿擾模式,拉高音量條,季知非便起床了。
今天他起的很早,不為別的,單純地比平時提前醒,或許是心裏有事兒裝着,他便醒得早很多。
他把房間的窗簾拉開,窗戶推開,冷空氣撲面而來。
清晨五點半的空氣很清爽,雖然天還沒亮,可是季知非能感覺到外頭下過一場大雨,因為空氣裏混雜着雨後特定的味道。
而季知非手機微信裏的消息更讓他自己感到清爽。
蘇風眠:一般晚上都有空,白天可能要回學校,不好說。
這句話的意思季知非當然知道,就是不管哪天晚上約蘇風眠,他都能來。
季知非想都沒想就回複了:周五晚上吧。
蘇風眠:那天是元宵。
季知非沒有想到蘇風眠還能這麽快回複,詫異片刻,又快速打了一行字:起這麽早?
蘇風眠:趕着去上課,葉傅轶家離學校遠。
“......”季知非看着消息框裏“葉傅轶”這三個字,倒沒很失落,因為蘇風眠是第一次将葉傅轶的全名打出來,這足以讓季知非自我安慰了。
季知非:好,那就周五晚上吧。
蘇風眠:嗯。去哪?
季知非:衣萊茶餐廳,我把具體地址發給你。
蘇風眠:好。
季知非挺疑惑的,他記得上次蘇風眠不去衣萊茶餐廳就是因為葉傅轶家離這兒遠,可這次蘇風眠很快就應下了。
他試探性地問:我去接你?
蘇風眠:不用了,我可以去。
蘇風眠發完這七個字,就切換到叫車平臺,叫了一輛出租車,載自己去學校。
昨晚兩三點睡覺,今天五點多就起來了,免不了頭暈犯困。
特別是上了年紀以來,睡眠時間越來越寶貴,能睡着的概率卻越來越低。
他時常想,這樣熬夜失眠會不會哪天就直接猝死。
可蘇風眠不敢想象死亡。
提到死亡,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父親。
他對父親的死歷歷在目,父親是因為突發腦溢血,手術搶救失敗而去世的,那一次手術,蘇風眠自己也參與了,盡管不是主刀,但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碰過手術臺。
在手術失敗後長達一年的時間裏,蘇風眠都有較嚴重的恐懼創傷心理,不能拿刀,拿起刀他會發抖,情緒嚴重壓抑時甚至會失控崩潰。
他知道自己不該自責,可是自責的情緒就好像仙人掌的根,深深紮在他荒涼如沙漠的心裏。
“乘客你好,我在小區門口了,你可以下來了。”
司機的來電勉勉強強讓蘇風眠清醒一點,從回憶裏掙脫出來。
他收拾好情緒,走之前幫葉傅轶做好了早餐,是兩個煎雞蛋和一份土司,他把早餐放進保溫盒便離開了葉傅轶的家。
走出家門時,他看到了葉傅轶放在鞋櫃上的鑰匙。
這把鑰匙是葉傅轶以前給他的那一把。
蘇風眠擡起手,拿起那一小只冰涼的金屬,握在手心,捂得出了細汗才重新放下,關門走了。
第四卷
我請求
下一場雨
清洗我的骨頭
我的眼睛合上
我請求
雨
雨是一生的過錯
雨是悲歡離合
——《雨》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