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送給你。”葉傅轶笑了起來,帶着半點歉意,看着眼前走來的蘇風眠。
蘇風眠瞧了一眼他手上的玫瑰,面無表情地收下,繞開葉傅轶往副駕駛車門走去:“上車吧。”
“好。”
蘇風眠按下車窗鈕,車窗降落只露了半截,車子開得不快,相反,因為二環路的擁堵,車走走停停,冷風便不至于像刮刮樂一樣刮進來。
偶爾來的寒風吹起蘇風眠的前額淺薄的短劉海,蘇風眠一直沉默,目光恍惚在車窗之外的一輛又一輛紅色車尾燈上,眼睛也被耀得有些脹。
“不喜歡?”葉傅轶握住手剎的手稍稍用了點力,青筋微微突出,葉傅轶的手指很修長,但不是十分纖細的類型,可能是做手術做得多,手指看起來很有力量,像茁壯的青竹。
過一會,他又将手剎往前推。
“沒有。”蘇風眠低頭看一眼放在腿上的幾朵玫瑰,玫瑰很漂亮,氣息也很香,風吹進來愈發濃烈,他沒有什麽理由不喜歡。
“剛才的事,抱歉。”葉傅轶低聲道。
他說的事,發生在半個多小時前,蘇風眠出洗手間後,給葉傅轶通了一個電話,電話還沒完整地響夠一聲,就被接起來。
葉傅轶在那邊帶着怨氣地沖蘇風眠低吼了一句:“在開車,別打了!”便挂了電話。
蘇風眠當然不介意葉傅轶開車不接電話,他只是奇怪葉傅轶的态度。這看起來先前是接了同一個人的電話很多次,誤認為這一通電話也是對方的。
“我以為是其他人。”葉傅轶解釋道,“在你來電話之前,有一個保險公司一直在騷擾,要我買保險。”
“你能不能換一個理由。”蘇風眠輕輕說,“能說服我的。”
“你不相信我。”葉傅轶無奈地笑一下,“我沒有什麽其他理由,這也不是理由,只是既定事實。”
既定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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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這四個字說得很重,帶有故意拌嘴的意味。
從某個感覺上來說,蘇風眠知道葉傅轶在說謊——他只是不想告訴自己之前來電話的人是誰。至于葉傅轶為什麽要說謊,蘇風眠不得而知,葉傅轶明顯也沒有要坦白的意思。
蘇風眠依舊不說話,悶聲看着窗外。葉傅轶見狀只好旋轉一下音樂播放旋鈕,車子內緩緩響起了低沉的大提琴協奏曲。
這聲音在蘇風眠聽來仿佛是在鋸木頭,見過季知非之後,他的心情不僅沒有愉悅起來,反而更低沉,再加上葉傅轶欲蓋彌彰的反應,蘇風眠感到心裏郁結了石頭。
“能不能關掉?”蘇風眠皺眉,閉上眼睛,“很吵。”
葉傅轶沒有關,全當沒聽見他說了什麽。
過了一兩分鐘,蘇風眠親自把旋鈕扭到底,屏幕顯示音量大小為零,他才滿意地收回手。
“你不要自找煩惱,音樂有助于你舒緩神經。”葉傅轶嘆口氣,不打算和他計較,在他眼裏,蘇風眠就是在無理取鬧,而葉傅轶最厭倦的便是無理取鬧的人。
“那天晚上,你在陽臺和誰打電話?”
“病人家屬。”葉傅轶異常冷靜地答道,幾乎沒有猶豫,蘇風眠悄悄斜眼觑着葉傅轶,葉傅轶的側臉在前路豔紅色車尾燈照耀下顯得不近人情,暖調的光線沒有柔和他的輪廓。
蘇風眠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不能無緣無故地糾纏下去了,否則葉傅轶真的會生氣。
他現在還不知道葉傅轶的底線是什麽,只能當葉傅轶說的是真的,自己也懶于費心思計較。
更何況,他一想起葉傅轶那晚把他壓在牆上時看向他的眼神,所有話都不敢說了。
“我知道了,對不起,我只是……”尾音拖得很長,蘇風眠猶豫着道歉,手心又冒了汗,把安全帶拽得死死的。
只是什麽呢?他也說不清楚,但是葉傅轶看起來的确沒有說謊,沒有證據證明的話,自己對他的猜測會讓他厭惡,更讓自己厭惡。
但是蘇風眠并不清楚自己的不安來源于哪裏。
“沒關系,是不是季知非說什麽了?”葉傅轶接過話,擡起空閑的右手揉了揉蘇風眠的頭發,“我和他關系不好,如果你從他那聽到點什麽,別太在意。”
事實上,季知非什麽也沒有說。
“我是不是讓你覺得煩?”蘇風眠問,自嘲地說,“我有時候,會沒有安全感。”
“可能是因為這麽大年紀卻依然無親無故的,也從來沒有真的和誰建立過親密關系,四十歲還在還房貸。”
“就像個女人。”
蘇風眠自己嘀咕着。
葉傅轶笑一聲:“當然沒有啊,你這樣只能說明你在意我,我挺高興的。”
蘇風眠點點頭,将腿上的玫瑰拾起,輕握在手上,不敢用力,怕枝條上的刺兒會紮到手。
“但是不要想太多了,對你我都不好。”葉傅轶随即補充,又将車內的音樂開啓,一首藍調在車內響起,響在漫長的二環路上。
開了半個小時,卻走了不到四公裏,葉傅轶選擇在下一個路口下高架,走市內的道路,這條路繞的有點遠。
兩個人回到家已經是九點多,蘇風眠去洗了澡,看一眼手機,季知非在幾個小時前,也就是他們剛分別不久後,給他發了一條消息,說是他下周日也有空,不介意再見一面。
蘇風眠隐隐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心沉了下去。
他不做回複,只覺得不能見季知非見得太頻繁,這樣只會徒增他對往日不堪回憶的困苦。
季知非不過是以一個老同學的身份見自己,自己卻抱着其他的念頭。
就像葉傅轶說的,想太多對他對自己不好,對葉傅轶也不好。
“在看什麽?”葉傅轶的雙臂從他背後環上來,身高差恰好能讓葉傅轶的下巴抵在蘇風眠的頸窩,他未刮的絡腮胡子讓蘇風眠發癢,忍不住地縮了肩膀。
葉傅轶拿掉他的手機,他看到了季知非的那句話,順手長按啓屏鍵,最後關機。他把手機放在面前的洗手臺上,親吻蘇風眠的後頸。
蘇風眠身上的氣味讓他癡迷,他以前是認為蘇風眠用了香水,同居的這幾天才知道蘇風眠的沐浴露和洗衣液才是罪魁禍首。
“我明天……哦,不對,是下周三……”葉傅轶似乎渾身的血液都集聚在身體某處,以至于大腦混沌而不清晰,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對在懷裏微微掙紮的蘇風眠低聲道,“下周三我要和季知非合作一次手術,這次手術很困難,病人他……你學過醫,所以我和你說這些。”
他安靜下來,撫摸蘇風眠的腰,親吻他泛紅的肩膀,又隔了好些時間,才繼續叮咛:“那個病人有随時在手術臺上猝死的危險……他心髒附近的血管幾乎都堵了,本來預約了下下周的疏通手術,但是偏偏又出了場不大不小的交通意外,現在去了ICU......所以我可能會手術失敗。”
“我沒有失敗過任何一場手術,當然了,不是因為我多高超,而是因為我會在合适的時機暫停手術,可這一個無法暫停,暫停後大概率死亡,哈……不暫停也一樣,成功率很低......到時候我希望你來醫院等我。”
“為什麽?我去了你不會更難集中嗎?”蘇風眠輕喘着氣回答他。他感覺葉傅轶猶如一條纏繞在身的蟒蛇,說話時便是“嘶嘶”作響,釋放出毒素。
葉傅轶聽到這話,卻低笑了起來:“我不會被你影響,有的話也是正面影響。”
他說着,一手游進蘇風眠的睡衣,一手掰正了蘇風眠的下巴,讓蘇風眠看向鏡子。
蘇風眠察覺不出肩後的人有什麽異樣的情緒,葉傅轶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向他索求。
可今天蘇風眠沒有心情,他拉住葉傅轶的手腕,用了一點力氣,也沒拽住,蘇風眠只好說:“我明天早上學校舉行周一升旗儀式,要很早回學校,今天就先……算了吧。”
他扯起嘴角微笑,這樣看上去不像是鬧別扭。
蘇風眠也沒有要鬧別扭的意思,他今天的确很沒有欲望。接受葉傅轶的觸碰時,腦海裏總時不時浮現季知非的樣子。
這讓他無法專注。
蘇風眠看着鏡子裏的葉傅轶停下了動作。
葉傅轶垂眼凝視蘇風眠的鎖骨,上面的花紋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汗霧。他擡手,寬厚的手掌覆在玫瑰上片刻,最後他放開了懷裏的人。
“好,那去休息吧,我也有點累了。”他轉身離開浴室,沒有糾纏。
接下來的這幾天裏,蘇落崎被送回了學校。
蘇風眠在葉傅轶家中,沒有見到他。
明明他們同處一個屋檐下,卻幾乎沒有見過面。
某個晚上葉傅轶回來得比較晚,那時蘇風眠已經睡了,早上他才看見躺在旁邊熟睡的葉傅轶。
他沒有問葉傅轶為什麽不回來,自己安靜起床,安靜離開去學校。
他知道醫生比較忙,不然也不至于偌大的房子完全沒有一點兒生活氣息。
而且,蘇風眠也很忙。
學生馬上就要市一模,學校安排了學生自習,老師輪天值班,蘇風眠隔一天值一次班,每次值班都要在學校從早六點工作到晚十點,給學生解答一個又一個無聊透頂的問題,不斷地重複。
他有時候真希望學生可以吃哆啦A夢裏的記憶面包。
不過即便在葉傅轶白天休息得閑的時候,他們也見不到。
他們的休息時間都像拉鏈兩排一樣精巧地錯開了。
其實見不到葉傅轶,對蘇風眠來說,是一種解脫。上次見了季知非之後,他們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從葉傅轶眼睛裏看到了一種以前沒有過的欲望。也不可怕,只是蘇風眠沒适應,他以前一直以為,戀愛眼裏語氣裏應該是愛而不是欲望。
可他也沒弄清楚愛和欲望到底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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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周三傍晚,病人的生理條件有所恢複,可以進行如期手術。
“季醫生,病人已經在手術室等候了。”護士來通知季知非。
“知道了我馬上。”
季知非去了手術準備室,他見到了蘇風眠。
準确的說,是見到了蘇風眠和葉傅轶兩個人,他們站在準備室大門對面的走廊,隔得有些遠,蘇風眠沒有注意到這邊,他的目光一直在葉傅轶身上。
季知非望了少頃,葉傅轶輕輕抱了抱蘇風眠,總算朝這邊走過來。
他默不作聲地深吸一口氣,向迎面走來的葉傅轶打聲招呼,知道不能在緊要時刻和葉傅轶談私人恩怨。
“下午好,準備手術了。”
“下午好。”葉傅轶對他一笑,進了去。
等他進去後,醫生便到齊了。
季知非拉過準備室的安全門,關上門的時候,他透過門縫再窺一眼蘇風眠,蘇風眠很安靜地坐在對面走廊的座椅上撐頭小憩。
季知非關門的力道大了些,門發出了“砰”一聲響。
第二卷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思念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戴望舒《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