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去兜一會風,你吃完了給電話給我,我來接你。”葉傅轶囑咐道。
車子徐徐停下,停在了一個窄巷子前。
這巷子只能正好過一輛車,葉傅轶便沒有開進去,以免會和對面開來的車遇上。
雲朵餐廳便是坐落在這個巷子裏。
巷子很熱鬧,在這座城市,有大大小小的巷子,開滿了餐廳酒館,每天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就像此刻盛開在巷子裏的臘梅,紛紛然,一朵接着一朵開,只不過它們的香氣被飯館裏的各種蒸雞燒鵝烤鴨的味道掩蓋了。
“聽見了嗎?”葉傅轶望一眼巷子裏的梅花,又看向副駕駛位的蘇風眠。
蘇風眠從上車以來就一直在看手機。
“風眠?”葉傅轶又喊了喊他。
蘇風眠這才将注意力從手機上挪開:“哦哦,聽到了聽到了,我先去了,結束後電話聯系。”他沖葉傅轶一笑,拉開車門,彎腰走出去,隔着搖下來的的車窗,又對葉傅轶笑了笑,擺擺手:“走啦。”
葉傅轶捎帶瞧他一眼,溫和地應下:“別玩太晚。”
說不上哪裏奇怪。但蘇風眠今天一整天,精神都很亢奮。
早上他漱完口就輕輕吻了一下睡夢中的葉傅轶,這種早安吻葉傅轶沒有享受過,中午做飯的時候在哼歌。
葉傅轶認識蘇風眠到現在,是第一次聽他哼歌。
蘇風眠很高興,葉傅轶知道,如果是因為要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這樣的高興葉傅轶可以理解。
他不能理解的,是蘇風眠和季知非為什麽多年未見,如果在一個城市,不至于一直都見不上。
他們看起來也不像單純的失聯,畢竟現在通訊這麽發達,比他們要大幾歲的自己都有同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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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傅轶沒有再思考下去,放下手剎,把車開走,去城市街道兜風。
他知道自己現在過于在意蘇風眠了,這和他的初衷不一樣。
——我在門口,準備過去,稍等。
這是蘇風眠一分鐘以前發來的消息,等了一分多鐘,包廂的房門被緩緩推開,可能是為了讓川味兒飯店有一點兒沾地氣,門是厚重古老的木門,推開時會發出吱呀的聲音,季知非聽到後立刻關掉手機屏幕,手機裏面,蘇風眠的照片就被黑屏鎖了起來。
“來晚了不好意思,二環路太堵了。”蘇風眠脫下白色的羽絨外套,裏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季知非悄悄盯着,也不敢明目張膽。
他将外套折疊好放在一張空椅子上,自己又拉開另一張空椅子坐下——坐在季知非正對面。
“沒關系,想吃什麽?”季知非問。
他問這話的語氣,沒有人聽得出來他在一分鐘以前幾乎是坐立不安的狀态。
他偶爾佩服自己的忍耐性,尤其是見到蘇風眠,他可以忍耐掉不好的和好的脾氣,不差的和差的品性。
因為季知非擔心這麽多年沒見,蘇風眠會不喜歡他的某些舉措,也怕自己亂了陣腳顯得可笑。
再怎麽說,對面的男人,現在不是單身。所以有些事情,自己暗自揣摩就好了。
季知非這麽想着,卻有點難過。
時過境遷,他很希望蘇風眠能像十四年前那樣喜歡自己。實在不行,僅有十分之一也可以,留下一份簡單的同學情誼,都足以讓他坦白自己,正視蘇風眠。
“你點吧,你是客人。”蘇風眠把桌上的菜譜往他那挪了挪。
桌子并不寬,是四人桌的包廂,如果兩個人同時伸手,他們可以隔着一張桌子牽住對方。
季知非不打算和他周旋,他接過菜譜,拿出手機,亮起屏幕後迅速切換退出聊天界面,掃描二維碼,點了一份鴛鴦鍋雙人套餐。
季知非想吃這裏的鴛鴦鍋很久了——因為住在附近,這家店一推出火鍋就到處塞傳單。
今天總算是找到了陪他一起吃的人。他心裏嘀咕,做不成鴛鴦咱總能吃一次鴛鴦鍋。
“你吃不吃辣?”蘇風眠撐着頭,用近乎坦露的眼光對着對面的季知非。
“我都可以,我點了鴛鴦鍋。”季知非收好手機,挺直腰坐在那兒,在蘇風眠看來,這人好像還在坐診,他又補充道,“你可以選擇性地吃。”
“哦,好。”蘇風眠看着他,“我不吃辣,但可以試試。”
“嗯。”
在火鍋被端上來後的小段時間裏,兩個人都只是盯着鴛鴦鍋中紅的或油黃的水泡,咕嘟冒出來又噼啪破開。
霧氣騰騰,蘇風眠偶爾擡眼,也看不清對面的季知非是什麽表情。
時間不長不短的,蘇風眠有點坐不住了,他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躊躇片刻,沒有拿出來,僅在口袋中握住這塊冰涼的金屬。
“你來這裏生活多久了?”季知非突然打破了這片沉默,這讓蘇風眠手一抖,險些把手機帶了出來。
“三年,今年過完年就是第四年了。”蘇風眠依然只盯水泡,被這蒸汽蒸得臉頰熱了起來。
季知非不大避諱地看向他。其實他想問的不是這個,或者說不只是這個——他想知道蘇風眠十四年前和他上床之後去了哪裏,為什麽說消失就消失沒有回去找他。
“那你呢?”蘇風眠接着聊。
“十四年。”這個年份的發音發得有些重,他希望蘇風眠從中聽出點什麽意思。
“哦,那,是挺久了。”蘇風眠沉思良久,拿起筷子,從生肉盤裏夾出一塊粉白的肉,伸入鍋內唰十幾秒,在季知非的等待下,那塊肉夾入了對面的碗裏。
季知非非常想要蘇風眠給他夾一塊肉,就像大學的時候,每次季知非在食堂,蘇風眠都會擅自坐在他對面吃油條,而後掰一半油條給他。
也不會問季知非吃不吃。
蘇風眠的喜歡向來很裸露且不計後果。
就算季知非有很長一段時間裏,在食堂一見到蘇風眠進來,就匆匆吃完走人,蘇風眠也依然會在下一次抵達戰場時坐在他對面。
季知非知道自己現在想這個,挺賤的。自己這就是典型的占有欲作祟,得不到的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真夠賤的。
蘇風眠低頭朝褪了色一般的熟羊肉吹一口氣,說:“吃吧,湯煮開了。”
“……嗯。”季知非拿起一盤冬瓜,三下五除二地,一整盤的倒入鍋內,還是辣的那一邊——倒下去之後,他才知道這樣不對。
蘇風眠前幾分鐘才說過不吃辣。
“……”季知非手僵在空中,隔了好一會才放下盤子,“我再點一份吧。”
“不用不用,正巧,我不吃冬瓜,你吃吧你吃吧。”蘇風眠笑笑,立刻擺擺手。他看見桌上還有很多其他菜,沒必要浪費。
當然了,對于冬瓜,蘇風眠是喜歡的不得了的——便宜又大份,口感味道都很好,這種蔬菜對他來說就是寶藏。
除了冬瓜,他還喜歡吃白菜。便宜的青菜他都喜歡。
“哦,那就好。”季知非說完,埋頭吃自己的去了。
季知非記得以前蘇風眠喜歡冬瓜,畢竟這人大學在他對桌吃飯吃了一兩年,他很難不去注意蘇風眠會吃什麽。
飯堂一旦有冬瓜,白菜,油麥菜,蘇風眠都會點兩份。又擅自分一份給自己。
季知非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換做旁人,會覺得他是神經病,但是季知非心知肚明自己并不厭惡,卻也心知肚明說不上喜歡。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不讨厭就已經是喜歡與接受——甚至會衍生出期待——蘇風眠今天又會推給我什麽菜。
特別是白菜冬瓜油麥同時在食堂的“今日菜譜”上出現時,季知非會更好奇,到底哪一種青菜會成為全場MVP。
兩個人沉默地吃到後半段,蘇風眠有些飽了,他看季知非沒有停下筷子的意思,只能繼續強塞點什麽進肚子裏。
以至于他對于廁所十分渴望。
“蘇風眠,我去個洗手間。”季知非擦了擦嘴,站起來往房門走去。
“等等,我也去。”
季知非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他一眼,轉身先走了。
蘇風眠的确是要去衛生間,但也只是去去衛生間,沒有其他的想法,也沒有在并排洗手時多說一句話。
“水挺冷的。”季知非嘀咕一句。
“還行。”蘇風眠語氣輕飄飄。
季知非關掉水龍頭,感到心癢難耐,他又想說點什麽,嘴剛張開,蘇風眠忽然就拿出手機,匆忙地跟他說了句:“我去打個電話,你先吃。”
蘇風眠說的是打電話,而不是接電話,季知非也沒有聽到來電鈴聲。
他不知道蘇風眠在想什麽,這種氣氛下出去打電話,大概是在逃避。
“算了。”季知非輕嘆一聲,手上沾滿了水,怪冷的。
季知非一個人回了包廂,又一個人把紅鍋裏的冬瓜吃完,麻得舌尖都木了,喝了好幾杯水,蘇風眠才回來。
回來之後,他看上去臉色不太好,筷子也不怎麽動,只随意吃了點在鍋裏煮着的,沒有添新。
半小時後,季知非把筷子擱在了碗上。
“吃完了?”蘇風眠問。
“嗯。”
“那個……今天這一頓,還行嗎?”蘇風眠不安地撓了撓下巴。
“挺好的。”季知非也不知道說什麽,他在擔心蘇風眠是不是不喜歡,後半程都沒有吃多少,還是說他打了個什麽電話,讓他心情不佳了。
“那我去結賬了。”
季知非喊住他:“我結過了。”
“啊?”蘇風眠挑了挑眉,“不是我請你吃飯嗎,怎麽你結賬了……?”
季知非實話實話:“這裏是先買單後上菜的。”
蘇風眠抿抿嘴,和季知非對視幾秒,只能認了。
“那我轉賬給你?”
“你改天再請我一頓就好了,不用這麽......”季知非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詞,他補充道,“我基本周末都有空,不用值班。”
蘇風眠愣了愣,季知非要自己請他吃飯,這和季知非請自己吃飯一樣破天荒。
“那好吧。”
“嗯,走吧。”
季知非披上風衣,和蘇風眠一起出了雲朵餐廳。
送他出巷子的這一小段路,顯得有些漫長,梅花開得很好,季知非稍微垂眼就可以看見走在他右前方的蘇風眠的黑色頭發,還有凍紅了的耳朵。
“季知非。”蘇風眠忽然轉過身,讓季知非險些沒剎住腳步撞上去,“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季知非看見蘇風眠朝巷子口的一輛黑色轎車大步走去,轎車旁站着葉傅轶。
等蘇風眠走過去,葉傅轶從背後掏出了幾多暗紅色的玫瑰,而蘇風眠呢,顯然很高興,接過花就挽上去了。
姜還是老的辣,季知非暗忖。并不是說葉傅轶能比他老多少,只是季知非知道葉傅轶這個人,在感情上面,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