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在看什麽?”葉傅轶将菜譜遞還給穿着黑色馬甲白色襯衣的服務生,察覺到坐在他對面的蘇風眠目光不輕不重地投落在他身後不遠處。
蘇風眠像收回風筝線一般拽回自己的視線,轉而看向葉傅轶:“我在想那邊的燈為什麽是藍色的,我們這邊都是紅色的。”
“你知道你不擅長撒謊。”葉傅轶支起胳膊,撐着頭,略帶慵懶地瞧着對面的人,莫名地笑了起來,“不過我不介意。”
蘇風眠怔了幾秒,他承認,他在看一個人,只不過那個人方才已經走了。所以他不再說話,算是默認。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時不時看看窗外的夜景。這個城市晚上和白天一樣繁忙,只不過大家忙的東西都不一樣。
白天忙生計,晚上忙生活,有時候一不小心忙着忙着忘了何為生活,何為奔波。
葉傅轶點的牛排和蘇風眠點的意大利面被同時間端了上來,還有兩杯白葡萄酒。
蘇風眠不吃牛排——他讨厭用刀子。
葉傅轶切着盤子裏的牛肉,忽然擡手指了指蘇風眠胳膊邊的藍色盒子:“你可以現在打開看看。”
“裏面是什麽?”蘇風眠從藍色盒子裏掏出另一個小盒子,他再拆開,發現裏面躺着一個皮夾,他有點驚訝地挑了挑眉。
“喜歡嗎。”葉傅轶問他,語氣倒像是吃準了蘇風眠一定會喜歡一樣,沒有疑問句該有的起伏。
蘇風眠點點頭,擡起臉,撞進了葉傅轶黑色如暗潮的眼睛裏,不知為何,有那麽點失望。
說不出哪裏不太對勁,只是,蘇風眠似乎沒有從葉傅轶眼裏看出來愛的溫度。
所以他不确定這個禮物的意義是什麽。
餐廳很大,人也不少,背景音樂是一首live版的天後,其實背景音樂開得很小聲,以盡量削弱它自己的存在感,蘇風眠卻還是聽得很清楚。
在這裏吃飯的人有一種默契的安靜。這種安靜蘇風眠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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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兩個人安靜地吃到後半段,葉傅轶出去接了一個電話,蘇風眠才緩了口氣,放下了叉子,輕輕嘆一聲氣。
他低頭看着自己盤子裏的油黃色意大利面,着實是吃不下了。抽出一張紙巾,擦幹淨嘴,叫服務員過來,付了帳。
等葉傅轶回來的時間裏,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十多年的同學群突然就有人說話了。一個小小的紅點冒出來,挂在會話框那一張畢業大合照的頭像上。
通常同學群是一年都沒幾個人說話冒泡,有的也只是幫忙拼多多砍價,或者給某某的孩子投上尊貴的一票。
如果遇到來這賣保險的,或者借錢的,或許會在幾秒後收到“某某已被群主踢出群聊”的消息,至此,這個群的人越來越少。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事——十多年前的同學感情本就淡了,要是再談錢,那估計情誼徹底完蛋。
蘇風眠好奇地點進去,往上滑幾下,在某人發出來的消息裏看到了“季知非”這三個字。
他心跳漸漸加速,滑動屏幕的動作放緩了,把每個人說的話都看了一遍,最終确認了那個頭像是幾盞霓虹燈的人,就是剛加進群聊的季知非。
“這是來食人間煙火了?”當年的班長開玩笑道。
“失聯這麽久終于來了。”這話是當年和季知非一間寝室的人說的。
“歡迎歡迎,發個紅包慶祝一下!”蘇風眠也沒認出說這話的這個人是誰,沒備注誰也不認得誰。
不過幾秒後,一個來自季知非的紅包就發了出來,大概再等個一兩秒就被搶空了。
整個過程也就四五秒。
蘇風眠不是沒搶到,而是在點繁體字“開”字之前頓住了手,沒有點下去。這點猶豫的時間,怎麽可能搶得到季知非這個新來的大紅人的紅包。
他随後看了一眼搶空了的紅包,是兩百塊的随機金額。
蘇風眠嘆口氣,又點開了季知非的頭像,他看了一眼季知非的微信名。
說實話,他挺好奇季知非會有什麽ID的,而季知非的微信名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就是一個無聊的短橫杠,看不出什麽別樣的情緒。
蘇風眠手指拂過那個短橫杠,卻覺得有那麽些可愛。他心想,如果微信可以設置空白名,季知非的名字是不是就是空白的了。
他的朋友圈也點不進去,可能只有他的好友才能進他的朋友圈。
蘇風眠便順手點了申請添加好友。
他也很奇怪自己怎麽紅包不敢搶,好友倒是敢加了。蘇風眠一邊思忖,手指一邊在屏幕上輕輕敲着。
自己大概是不想在同學面前露面,他知道那些人又會拿他當年喜歡季知非的事出來說。
這樣他和季知非都會很尴尬。
這種玩笑,在他一個人面前開開就好了,捅破了紗紙誰也收不了場。
而且說不定……季知非已經有家庭了。
是啊,已經四十的人了,怎麽可能像他蘇風眠一樣頑固單身。
蘇風眠盡力讓自己不要對此感到失落。
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申請理由那裏,蘇風眠删删改改最終寫了:問一些關于蘇落崎傷勢的問題。
蘇風眠第一次慶幸自己有個叫蘇落崎的學生,這樣他就還有去打擾季知非的理由。
他忐忑地等待着季知非的回複,等了五分鐘,退出了微信,進入了一個視頻軟件,點開一個全長半個小時的視頻。
這樣他看完視頻之後,說不定季知非就已經回複了。蘇風眠把自己正在和葉傅轶吃飯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他思緒在空氣裏飄蕩,于是看視頻也顯得很不認真,他不知道視頻裏的主角都聊了什麽,好像是在化妝,談一個什麽妝容。
印象最深的也就是開頭那一句“wee to my channel”。之後快言快語的英文他都沒聽懂。
就好像大學上課的時候,他坐在教室後排,季知非坐在前排,外教說了什麽蘇風眠是聽不進去的,他一旦瞄到季知非的背影,就會放縱自己發呆和走神。
視頻播到一半,服務員過來把結好的賬單小票和零錢一并遞給他,他才突然發現,葉傅轶出去打電話打了将近二十分鐘,還沒有回來。
而他也在這裏神游了二十分鐘。
蘇風眠匆匆關掉視頻,切換至微信界面,心髒砰砰幾聲後,不出意外的,他辜負了自己的期待。
季知非沒有回複蘇風眠,可季知非這期間在群裏又說了好幾句話。
因此,季知非不是不在,只是選擇性無視了蘇風眠的好友申請。
蘇風眠把他那幾句“謝謝”和“不客氣”反複斟酌,失落感一下子就漫上心口,他慢慢地左滑屏幕,滑出一個紅鍵,他删掉了同學群聊記錄。
奈何群聊總時不時跳出來,蘇風眠幹脆設置了屏蔽群消息,此刻的他只希望微信有朝一日能出一個置底功能。
“久等了。”葉傅轶這時倒是救火一般回了來。
“是有什麽急事嗎?”蘇風眠收好手機,方才被限制在一塊手機屏幕裏波動起伏的情緒也被他一并收了起來。
葉傅轶吃一口牛排,搖着頭:“沒有急事,就是一個病人家屬鬧事,剛才我叫劉主任去處理了。”
“鬧事?”
“嗯,經常的事,不過那些家屬鬧一會就洩了氣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人就是救不回來,有些人只能回家休養,有些東西是命。”
“那心知肚明為什麽還要鬧騰?”
蘇風眠順口問,但他好像知道答案,因為這些事情十年前就在他身上發生過,人都不想認命,可一過了三十歲,很多事情,不認都不行,不認只會摔得更慘,就好像他剛剛添加季知非好友被忽視一樣,像個傻子。
“因為不甘心。”
葉傅轶說完,啜了一口白葡萄酒。
蘇風眠默默地看着他吃,良久,“嗯”了一聲。
葉傅轶停下刀叉,擡眸看他:“發生什麽了?”
“沒什麽,剛喝了酒,有點困了。”
“我說了,你不擅長撒謊。”葉傅轶瞥一眼放在他盤子旁的酒杯,還是原來那般滿,葉傅轶放下刀具,雙手合十,眼睛裏依然波瀾不驚地望向蘇風眠,“你雖然四十歲了,但你心理年齡還很小,撒謊并不高明。我的意思是,至少在我面前,你不必僞裝什麽情緒。當然了,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不會勉強你。”
蘇風眠不吭聲,犯了錯一般,睜着無辜的眼睛和葉傅轶對視。
“你談過戀愛嗎?”葉傅轶被他盯得不适應,轉移了話題。
“沒有。”蘇風眠回答,話語平平淡淡,像軟風在吹,“沒談過,你說戀愛是什麽感覺。”
葉傅轶望着他沉吟片刻,說:“如果你樂意的話,你可以和我試試。”
“好啊。”蘇風眠幾乎沒有思考,脫口而出,語氣裏也聽不出激動的情緒。
這出乎了葉傅轶的預料,蘇風眠總算從他眼裏看到了一點波折。
“不拒絕我?”葉傅轶随即笑了笑,“我們也才認識半年吧。見面的次數也很少,我們甚至不了解對方。”
蘇風眠搖頭:“反正我拒絕你的話,你也會有辦法讓我答應的。”
葉傅轶不否認,也不承認。
蘇風眠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答應。
可能就是在剛才,看見季知非在群裏和其他同學說話,卻不回複自己的消息,不拒絕也不通過,純粹的忽視了。
就是這一刻,他聽到了自己心底埋了多年的種子終于被抛進大海,發出細細弱弱的撲通一聲響。
蘇風眠等葉傅轶吃完牛排,坐他的車回了家。只不過,葉傅轶讓他坐了副駕駛座。
蘇風眠拉下安全帶,葉傅轶傾斜身子,替他拽了過去,動作流暢,安全帶順利地卡進了鎖槽。
“謝謝。”
“你現在不用随時随地說謝謝,你知道,有些事是我該做的。”葉傅轶說話的口吻一如既往的說教,不過在說教後,在蘇風眠臉上落下了一個吻。
葉傅轶坐直了身子,踩下油門,車子開了起來。
蘇風眠望着前方的夜路,霓虹燈流水一般地跑過,蘇風眠想起了季知非的頭像。
“你談過很多次戀愛吧葉先生。”
“叫我傅轶。”葉傅轶打開了轉向燈,在車內聽得到“噠噠噠”的聲音。
幾秒後他才關掉,在前方的左轉彎處掉了頭。
“是很多,你介意?”
“不介意啊。”
“你可以介意。”葉傅轶說,“我不介意。”
他話音剛落,兩個人都笑了。
蘇風眠心情明媚了些,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還是僵在了臉上。
車子裏又安靜了,行駛一會,葉傅轶把車靠邊停下,他并不知道蘇風眠家在哪裏。
于是他問:“你家在哪?”
“去你家吧。”蘇風眠輕聲道,偏過頭看他,“我沒帶鑰匙。鑰匙落在醫院了。”
“風眠,你在撒謊。”葉傅轶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湊近親吻蘇風眠。
蘇風眠迎合了他的吻,比白天那個要熾熱一點點。
蘇風眠知道,自己的盛大暗戀,到今天是真的要結束了,這個單向馬拉松跑得有點久,心底積壓的情感似乎也沒有得到緩和,所謂了應了車裏那句正在播放的歌詞,我愛你到最後不痛不癢吧。
對他來說,葉傅轶是一個新的選擇。新的選擇,不代表是好的選擇。
蘇風眠看不懂葉傅轶,甚至是一竅不通的不懂。
葉傅轶的吻越來越深,蘇風眠有些喘不上氣,被他壓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這時蘇風眠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但被兩個人沉重的呼吸聲掩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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