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斷絲藕誰忘憂
我決定離宮,回到曜月府。
沒有司寇羽,曜月府會變成一盤散沙,另外,這個孩子遲早要被人發覺,到時候就算挽晴求情也難堵衆口,我還不如早早離開,省去不少麻煩。秋瀾沒有異議,挽晴卻已經犯了難。
羅郁知道了我懷上的事情,除了驚訝,倒沒有別的反應。不過,卻在挽晴去留上産生了較大分歧,挽晴說她要陪着我,對外宣稱皇後身子不适在外休養便可,但是羅郁不願意,為此發生了争吵。
彼時未央宮中就只有我們四個人,但從來都沒有見過羅郁跟挽晴吵得這麽厲害。以前吵架的時候,挽晴多會沉默,羅郁也不會訓得太狠;有時候挽晴忍不住了頂撞幾句,羅郁從不會發怒,只是嘆口氣,說一句“下不為例”,但是下一次再被陷害時,羅郁依舊是說幾句便了結。他從不處罰挽晴,哪怕只是簡單的思過反省,可是在外,無論是誰與皇後不和,哪怕只是說随便說上一句,都會被重罰。
但是這一次,兩個人都不讓步。我本來以為最後羅郁會讓步,但是沒有。越吵越厲害,我終于察覺不對勁,與秋瀾兩個人開始勸架。挽晴被我拉開,冷冷的看着羅郁,終于不顧禮節咬牙道:“羅郁,再恩愛的夫妻也不是心有靈犀,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麽想的,你從來都不告訴我你想怎麽樣,所以我只能猜測,可猜來猜去,居然只有那麽一個解釋。你把我關在皇宮中,表面上對我很深情,不就是為了鞏固勢力拉攏民心麽?現在你做到了,總要放我走吧。”
羅郁身子一顫。
我無話,這些時日我自己悶在宮中一步不出,挽晴他們幾個人安慰了我許久,我才可以重新站起來。雖然身體冰涼,萬幸的是,孩子保住了。其實挽晴說得對,夫妻之間所有的猜忌都是源于不信任,挽晴當初毫不猶豫的伴他打江山,當這個并不快樂的開國皇後,從來都不忤逆羅郁,便是因為她對他的信任,但現在羅郁所有的作為都在逼挽晴不信任他,對此我也無計可施。我跟司寇羽本就心意相通,但最後也不過是這個結局,不要說挽晴跟羅郁了。
挽晴沒等羅郁再說話,靜靜地走出未央宮:“我們兩個都冷靜冷靜吧。”
羅郁揚起下巴,聲線微微顫抖:“但你不會逃出皇宮,你不可能……從我身邊離開。”
挽晴抱起熟睡着的羅徽銘,道:“也許。”
但也許,會逃出去。
人算不如天算,誰又知道自己的結局呢?
走出來後,覺得陽光明媚,順着呼吸流入四肢百骸。我想,司寇羽希望我活下去,那我就活下去吧,更何況還有……我撫摸小腹,這裏有一個八個月的生命。突然驚覺不對,轉身去看秋瀾,那個絕色女子閉眼微微笑着,如一幅缱绻的畫卷。
我皺眉,喚道:“秋瀾。”
她睜眼微微一笑,朝我看來:“姐姐。”
我也沖她微笑,聲音卻嚴肅的不容人有所抗拒:“幾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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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瀾腳下一個踉跄,睜大眼驚恐地望着我。她肯定不知道我為什麽知道,其實我看見她宮中所有油膩的全部換掉就已經起疑了。剛才突然想起來,秋瀾昨天比我還喜歡睡,我一天找過她三次,回複我的都是“郡主還未醒”,我就已經知道了。只是,這個女子要比我更危險。以前我擔心着我跨界生育,會被神界察覺,現在有了司寇羽龍族特征的保護,我連這個都不用擔心了。可是秋瀾不同,她本就不屬于這三種中的任何一種,而且蘇執殘也不屬于。
她比我更危險。
挽晴聞言一驚,急急跑過來,驚疑的看着秋瀾,秋瀾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音很低:“大概……也不過兩個月而已。我沒告訴阿殘。”
我本想果斷地說打掉,可是秋瀾又迅速地擡起頭,嬌媚一笑:“姐姐放心,挽晴放心,我知道我該怎麽做。”
我舒了一口氣,挽晴顯然也放下心來。可是我們都忘了,如果秋瀾真心想那麽做,她不會拖到現在,更不會如此快速的打斷我們。這女子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了,而且,這種決心不會因為我們的勸慰而打消。
挽晴說:“我想出去,我想去皇宮外面看看。我發現我最近總是在思考我到底還愛不愛羅郁,而得出的答案便是我不愛了,不然我不會去思考這種亂七八糟的問題。黛姐姐,我真的,不想再呆着這個地方了。”
我無奈:“當初,是你支持他打這個江山的。”
挽晴道:“但現在我後悔了。”
“你容不得後悔了。”羅郁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挽晴詫異的朝他望去,就見那個清瘦的男子一步一步踩着雪錦般的陽光翩然而來,僅僅一瞬間,我将他錯看成了司寇羽,不過他們之間沒有什麽相似的。羅郁牽起挽晴的手,深情道,“永不休妻,永不食言。我說過的。”
挽晴近乎悲傷地看着他:“你知道現在最讓我恐懼的是什麽麽?”
羅郁擡眼:“嗯?”
挽晴掙開他的手:“就是我不信你了。羅郁,現在你說的話我再也不信了。”
羅郁臉色白了白。
當天夜裏,無星無月無風,夜幕極黑,像是吞噬人的黑洞。
漫天大火恣意蔓延,寧挽晴居住的未央宮正逐漸化為灰燼。
未央宮起火前的一刻,我還在坐在桌前看着秋瀾走之前留下的一張紙條,秋瀾只寫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黛姐姐,我想一個人靜靜地活着。”
我手一抖,紙條舔上火焰,傾刻間化為烏有。我想離開是秋瀾一定要做出的決定,她執意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來,甚至都沒有告訴蘇執殘。而她也知道,生下這個孩子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她将挫骨揚灰,萬劫不複,更何況,最有可能的便是母子俱亡。她更知道,當天兵來抓她時,我這個鳳族殘餘的神一定會被發現,因為我一定會盡全力護着她,而我此刻也懷着孩子,到那個時候,神力一旦洩露後果是不可想象的。這些她都想到了,但這一點也沒有動搖她的決心。
我低估了一個母親對于孩子的愛護,秋瀾她願意賭。
所以她不告而別。
我不知道這是蘇執殘的福氣,還是他終生的遺憾。
然而這一刻,我卻突然想起來司寇羽。
心在那一霎那疼痛難忍。
我趕到未央宮時,熊熊大火未見一點收斂之意。這一夜皇宮很安靜,只有未央宮喧鬧異常,這夜漆黑不見底,這樣肆意的火色宛若漫天煙霞,讓人的心一點點沉入谷底。周圍呼叫聲、喊聲、潑水聲連續不斷,可是我看不見羅郁。一桶桶水潑下,卻是杯水車薪不見一點效果,我仰着頭,從未沒像現在這樣期待着一場傾盆大雨,但我知道不會。
我在想如果這宮中的人是我便好了,如果我死了便好了,說不定還來得及再見司寇羽一面。這樣想來,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小腹,突然覺得自己傻,明明知道這件事和期望此刻下場雨一樣荒誕,又何必要飛蛾撲火。
火勢被制止住時已是清晨。
原本的華麗宮殿變為一堆毫無價值的廢墟,我牽了牽嘴角,竭力抑制眼淚流下來。餘光中,那個清瘦的龍袍男子匆匆趕來,神色焦急,極為凝重。就好像挽晴真的是他什麽重要的人,還真是諷刺。
“挽晴呢?”語氣急切。
演得真好。我往那堆廢墟裏一指:“宮女們說起火時未央宮中只有挽晴一個人,你在裏面找到一堆燒焦的枯骨,便是挽晴沒錯了。”
羅郁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寧黛,你莫要跟朕開玩笑,挽晴是妖。”
哈,我開玩笑?我終于控制不住,啞着聲狠絕道:“她是妖就是萬能麽?她是妖就可以任由你欺騙隐瞞麽?她是妖她就不會死麽?羅郁,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像挽晴這樣愛着如此卑微的。你有三千寵姬就讓她空守閨房?還真的無情最是帝王家。那我告訴你,羅郁,挽晴當初大闖冥界時就已經受了重傷,之後一直随着你四處征戰沒有好好養傷,以至于失去了所有修為,也就是說,寧挽晴除了擁有九尾白狐的原身之外失去了妖的一切本能和特征。你懂這意味着什麽嗎?”
你懂這意味着什麽嗎?
人不人妖不妖。
羅郁臉色慘白,雙眼變得茫然無措,遠處,那些侍女內監們全部都在請罪,有一個最為膽大的顫聲道:“陛下,皇後與太子都葬身火海,請陛下……”
“滾!!”羅郁拂袖,力道大得讓人咋舌,我都差一點跌倒。同時內心也在驚呼,徽銘?他怎麽也會在宮中?!羅郁轉身,不去管狼狽離去的人們,只是定定望着我,“寧黛,還有辦法麽?”
“雖已失去修為,但到底本性是妖。”我也望着羅郁,“你們人還好說,死了去那冥界,說不定還可以成為冥界人。而其他五界人,一旦死亡……永無還生的可能性。”
“你說謊……”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嘶啞。
“我說謊?”我面無表情,語氣也變的冰涼,“你是不是覺得挽晴死了我不傷心?羅郁,我不是不想流淚,我是沒有眼淚可以再流了。我心裏不是不痛,只是痛得麻木了。我最愛的人……已經死了,秋瀾也離開了,現在挽晴也……你以為我在說謊?我難道不想讓她活着麽!!”
我沒有接着往下說,以為我看見珍妃以及淑妃匆匆而來,德妃也到來了,看見這個景象,愣了好一會兒,淚水像珠子一樣流了下來,她懷中還抱着她的小女兒,那個小女兒似乎才醒,揉了揉眼睛,奶聲奶氣拉着德妃的衣襟:“母妃,我要皇後娘娘的梨花羹喝。”
德妃抱緊自己的女兒,哽咽道:“好孩子,可是……你以後喝不到皇後娘娘的梨花羹了……”
我微微仰頭,沒有看其他人,只是朝着羅郁道:“那些放火的人來了,我也要走了,羅郁,你要不是皇帝該多好。”
說完向德妃微微點了下頭,擡步朝遠處走去,走到一半卻聽到妃子們的倒吸涼氣聲音,我好奇的向後看去,那個清瘦的男子,居然,單腿跪在了地上。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沒有一個人去阻止。羅郁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應該會哭吧,那樣的男子,應該會哭吧。
也因為他在低頭,所以沒有看到我剎那間不忍時脫口而出的口型:
“她還活着。”
我不知道自己該收拾什麽,除了衣物外我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這裏也沒有什麽可以讓我留念的記憶。但我還是想了想,決定為了不讓人起疑,過幾天再走。五天後,我覺得沒有什麽人會在意我,于是一個人轉去後花園,那裏有人在等着我。路過羅郁的寝宮時,聽見有幾個內監在低聲談論,我心念一動,停下來偷聽他們之間的談話。
一個尖細的聲音帶着嘆息道:“皇後娘娘跟太子一去,陛下整個人也跨了吧。畢竟這幾年為着皇後娘娘,陛下不得不周轉于這些妃子裏,可憐最後皇後娘娘到底都在誤解陛下。”
另一個道:“其實皇後娘娘這樣想,在正常範圍內。任何女子看見自己的夫家三妻四妾,任是胸襟再大,也多少承受不了。再說了,這些個娘娘們都忙着陷害皇後,陛下也只能将計就計,本來以為可以幸福的,哪知先走的,居然是身為妖的皇後娘娘。”
先前的道:“珍妃娘娘還以為自己可以有一天登上皇後之位,哪知道自己的計劃全部曝光,除了與皇後娘娘關系好的德妃外,那些個娘娘們的下場,估計都不怎麽好吧,包括婷妃,還有那個被貶谪的賢妃。”
另一個接着道:“先別說那些妃子們了,陛下這都五天不上早朝了,一步都沒有出宮中,這樣下去,我們這些伺候人的,下場也不怎麽好……”
我沒有再聽,只是轉身向後走。那又如何呢?畢竟兩個人生活了十年多,就算沒有愛情,也有種惺惺相惜的感情吧,傷心是必然的,不過既然他可以為了他的帝業這般犧牲,就不會為了一個寧挽晴來浪費帝業。當初他選了明君那條路,挽晴陪着他走,現在挽晴不在了,他自己走,又如何?
不過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而已。
禦花園中沒有人,現在也沒有誰會來這種地方。烨軒等在那邊,看見我來,擡眼,又望向我的身後,眉目之間染出疑惑神色。我當然知道他在疑惑什麽,一時間竟然難以開口,許久才盡量平靜道:“秋瀾她……她懷上了蘇執殘的孩子,自己不告而別了。”
烨軒“嗯”了一聲,帶着我離開皇宮。
惜和六年五月初三,寧朝開國皇後寧挽晴薨,舉國哀嘆,五月初十,葬于陵墓。
我站在山頂上遙遙望着下葬挽晴的浩浩蕩蕩的隊伍,抱着一臉懵懂的羅徽銘,轉身向着挽晴開玩笑:“倒是便宜了江扶疏那把骨頭,死後還要葬在皇陵內。”
挽晴微微笑着,沒有說話。
我又問道:“你怎麽把徽銘也帶出來了?”
“他死活要跟着我。”挽晴眺望遠方,“有個人陪伴着不是一件好事麽?”
這不是挽晴計劃中的一部分,同樣,秋瀾的不告而別也不是挽晴計劃中的一部分。她本來是想借珍妃一把大火逃脫着,雖然失去修為,但是這點火還是難不倒她。未央宮中那把骨頭是江扶疏的屍體。她想離開,便真的逃出去了。把徽銘帶了出來,卻丢掉了秋瀾。
蘇執殘知道後,受的打擊不小。但他的心智要比我們強大些,在家裏悶了幾天後,臉色慘白的出去好好當他的妖帝了,我知道他肯定很想找秋瀾,但找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人界妖界甚至魔界,誰知道秋瀾會去哪兒?
他走出府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你難道不關心秋瀾跟你孩子的下落麽?”
蘇執殘腳步重重一頓,轉過身來看着我,垂眸,臉色蒼白,唇無血色:“我跟你一樣也有後悔過,就像你後悔明明知道結局卻無法挽回一樣。姐姐,這是秋瀾自己的選擇,她不僅是在保護孩子,也是在保護我。但是,縱我為妖帝,也一樣無何奈何。”
無可奈何。
蘇執殘說的有道理,其實我跟他都是同一種人。被自己所愛的人保護卻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那個人。我們之間,談不上誰更可憐。我現在也是想跟秋瀾一樣的想法,就是一個人好好的活着。像羅郁寧挽晴那樣聞名于世載入史冊也好,像我司寇羽那樣消失于歷史長流中也好,我們自己的人生,沒什麽好抱怨的。
徽銘緊緊扯着我的衣襟:“黛姨,我餓了。”
挽晴把他抱過來:“走,娘親給你做好吃的去。”
于是兩個人往下走,徽銘摟住挽晴的脖子,眼睛望向別處,卻答得利落:“好,母後。”
“要叫娘親。”挽晴糾正。
“有什麽不一樣麽?”徽銘不解。
“母後是皇室兒女們對皇後的專稱。我現在不是皇後了,只是一個妖,自然要叫娘親了。”挽晴抱緊徽銘,聲音帶着淡淡的惆悵,莫名心酸。
“好,娘親。”徽銘改口。
我心念一動,猶豫半晌,還是拽了拽挽晴,挽晴轉過身來不解的望着我,我還是把我走的那一天聽到的那些內奸們的談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挽晴。倒不是我想勸挽晴回去,我只是不解既然可以如此簡單的出皇宮,以前幾年挽晴為什麽要心甘情願的當那個皇後,既然當了,又為什麽要回來。
挽晴聽後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些我都知道。”
聞言我驚訝,我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不解,挽晴沉聲,仰頭看着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姐姐,這些年我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相愛的人不一定适合在一起。這幾年,為了羅郁我忍着被陷害,忍着自己的性情,我學的去做一個好皇後,開始圓滑處世,我一直委屈自己,委屈到現在我發現我不愛他了,然後一切都變得諷刺起來了。不要說人界,就算是天規都沒有哪一條要求我愛他我就一定要委屈自己,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我愛他。何必?他愛我又怎麽樣,如果他愛我的表現是讓這些利劍都對準我,我寧願他恨我。”
我無言,挽晴看着我的模樣,又伸出一只手來握住我:“姐姐,若是比較比較,我,秋瀾,你,我們三個中最幸福的反而是你。秋瀾狠心丢下蘇執殘,現在還生死未蔔;我跟羅郁稀裏糊塗過了這麽多年,到最後我才發現我所信仰的關于他的愛情不過一個笑話。而黛姐姐……雖然我知道不該提起司寇羽,但是,他從來沒有變過心,你們是命中注定你們有過美好回憶。就算他逝去,他給你的愛情毫無瑕疵,并且,永不背叛。”
“可我更羨慕你。”我松開她握着我的手,笑容都顯得無力,“我更寧願他不愛我,我只想要他好好活着。而不是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
挽晴還想說些什麽,我搶先一拍,看了一眼因為聽不懂我們之間的對話索性睡去的徽銘,又望向山下:“走吧,蘇執殘和烨軒還在山下。”
轉眼兩年。
曜月府上的下人們我一個都沒有換。縱然他們知道真相後都惶惶然怕我責罰,可是我一句話都沒有說,不是不生氣,是已經沒有感情了。看着那些原來在一起嘻笑的卻也在背後罵我的人,我一點感情都提不起來,甚至連惱怒都覺得費力氣。我并沒有什麽害喜的行為,除了不吃油膩,更加嗜睡外沒有一點異常。
挽晴也住在曜月府,方便照顧我。徽銘長到了六歲,眉目極像羅郁,性子卻被挽晴養的活潑許多,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當朝帝王羅郁,也知道自己不是挽晴的親生兒子,畢竟他是人,挽晴是妖。我覺得烨軒跟挽晴走得很近,但是又不确定,因為從言語之間,那個人更眷戀的是神界末代天後寧錦汐。
不過這些都不歸我管。
快黃昏的時候,我坐在貴妃椅上望着天,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依稀是跟那個少年之間的點點滴滴,這還是他這兩年第一次進入我的夢中。我們相識的場景一幕幕劃過夢境,最後的夢境卻很奇怪。
這個夢境中沒有我出現,而是江扶疏。江扶疏坐在鏡子前一點一滴細心的去描畫妝容,她的動作很慢,我卻不耐煩,無意中瞥一眼她的妝容,愣住。這分明就是她新婚的妝容。然後,鳳冠霞帔,居然是她出嫁那一天。
不,不是。她的房間不是曜月府的模樣,我突然聽見有類似于侍女的聲音穿透雲層房間直直刺過來:“小姐,有人闖進來了,他們要殺老爺——你快逃——”
我看見江扶疏驚愕的擡頭,一雙眸中點綴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之後一陣哭喊悲傷,她被一些人拉拉扯扯逃出了府上,我卻沒有。因為我看見,她府上有一個人影分外熟悉,月白色衣衫,秀麗容顏,不是司寇羽又是誰?可那不是我所熟悉的司寇羽,他臉上的神情極其冷漠,冷漠到讓我都打顫,他手中的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絢麗光芒,動作依然迅速到讓人眼花缭亂,毫不停頓,刀下逝去的是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
我這才了然。
原來是你。
司寇羽,那個害江扶疏失去所有親人孤苦伶仃的人,原來是你。
所以這是你的憐憫是麽麽?還是連憐憫,你都不屑給呢?
我的目光跟着江扶疏一路追随,一直到曜月府。果然是她設的計謀,她一步一步走進曜月府,場景又瞬換,她打着傘,拿着一盤吃食,婷婷袅袅的走向司寇羽的書房,我驚覺,這是那一天,司寇羽離去的那一天。
江扶疏進門,微笑,眸中堆砌起柔柔溫情:“夫君。”
司寇羽身子不着痕跡的頓了一下,随即點了點頭,于是江扶疏将東西放在桌上,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司寇羽吃下去。司寇羽直起身子,也朝着江扶疏微笑,江扶疏眸中光芒漸盛,卻聽見司寇羽說:“你下了幾次藥了?還不夠麽?”
江扶疏臉色一白,下意識的朝司寇羽走近:“你為何不相信我?”
司寇羽也下意識的後退,語氣中是不容人抗拒的冰冷:“江扶疏,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讓我相信的理由。”
江扶疏腳步一頓,垂下頭,語氣有點悻悻的:“可是,以前你不也相信我了麽?”
“你會做戲難道我不會麽?”司寇羽似乎有些好笑,突然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口氣很殘忍,“我突然想告訴你一件事。”
似乎一個雷劈下來,我完全沒有聽清楚司寇羽在說什麽,我只看見江扶疏的身形似乎踉跄了一下,也好像在說了些什麽,但是我完全沒有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我沒有聽見一個字,司寇羽的口型很快我來不及分辨,而江扶疏一直在低着頭,我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
我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冷不防江扶疏一擡頭,殺意漸現。
“我要殺了她!”
我一驚,醒了過來。按江扶疏後來的行為,我推出她想殺的人是我,但是司寇羽對她說了些什麽,以至于她要說她要殺了我?
我都沒有來得及思考,腹中劇痛,下墜感一點一點加重。我痛呼出聲,挽晴聞聲急急趕來,看見我的模樣,大驚,叮囑徽銘,讓他去找蘇執殘跟烨軒,并且讓烨軒去找産婆,一定要快。
徽銘應下,跑了出去。
生産的過程很痛苦,并且出奇的不順利。兩個男子被趕了出去,屋內只有我跟挽晴還有産婆,她說:“糟了,是難産。”
我想睡去,但我更知道這個時候睡過去後果不堪設想。我咬牙堅持,堅持到感覺自己一次次游走在死亡邊緣,然後一次次被推遠推近。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聽到一聲嬰兒哭泣聲,我這才放下心來。身邊挽晴的聲音欣喜的響起:“姐姐,是個女孩子,很健康呢。”
我虛弱的扯出一個笑容,我也認為那應該是一個女孩子。
随後,那欣喜加倍的變成了焦急:“姐姐!你怎麽了?”
另一個聲音響起,帶着惋惜:“是血崩。你們……”
我只聽見了血崩兩個字。
原來是血崩。
原來,我快要死了。
感覺到有液體源源不斷的自身體中流出,我知道那是我漸去的生命。腦中一片空明,思維卻無比的清晰。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響起,無比憤怒,但我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麽。随後我感到有誰把我扶了起來,我感到很刺眼,視覺恢複時,發現身邊只有挽晴一個人,哦,不,還有我的女兒。
我側眸去看那個小小的嬰兒,突然想到自己就看要死了,想看也沒有辦法了,于是又側過臉去,苦笑道:“我沒想象到下一個居然會是我。”
挽晴啞了聲音:“姐姐又在胡說,怎麽可能呢?不會是姐姐的。”
我沒有理會,自顧自說着自己的話:“我真的沒有想到,繼司寇羽、秋瀾之後,下一個要步入死亡的人,居然會是我。”
挽晴抱緊我:“姐姐,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我牽起她的手:“你不用再想辦法救我了,我也不奢求會有什麽辦法來救我了。本來還想像那些話本子一樣強聒不舍地說上一大堆遺言,可我發覺我沒有什麽想說的。我終于知道原來這兩年我的潛意識都告訴我我想去死。挽晴,如果命中注定我要這樣去追他,那我選擇認命。”
挽晴啜泣。
我又笑道:“哪有這麽矯情,反正我遲早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樣。我不想孩子再步我的後塵了,我把她交給你了,徽銘會喜歡這個妹妹的。”
挽晴沒有答話,只是哭的更大聲。外面兩個男子一定在疑惑,卻又不敢進來。
我也不想再說話了,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
模糊中又看到那個秀麗的男子在柔和的夜明珠下寫着什麽,嘴角輕輕揚起,白皙的皮膚像玉一般溫潤,烏發半束半散,有幾縷垂在身前,這樣好看的男子,是我命中注定的夫君,然而我再也找不到這個人了。
我想我是真的累了,這七萬年中,兜兜轉轉,竟然回到了原點。
司寇羽我想我真的不欠你什麽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再欠你點什麽。
這樣也許下一輩子我們之間還會有牽扯,即使我們沒有下輩子。因為兩清會讓我心中更加難受,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這是注定的吧。
注定這場看似如細水長流般的細軟感情,不過是場鏡花水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