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寒人暖意執
我第一次遇到司寇羽的時候,正值三萬歲的幼齡。
在仙神妖三界中,三萬歲正是女子剛好成年的年齡,相當于人類女子的及笄之年。相對于那些幾十萬歲還裝嫩的妖來說,委實很小,不過話又說過來,我三萬歲之前過得分外悠閑,那個時候幾乎沒有什麽影響我的生活,當然,那些可以影響我生活的,也不過讓我小小的神傷一下罷了。
那時候六界似乎沒有什麽大事發生,即算六界不算安寧,人界尤為混亂一些,但我又不會涉足人界,着實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在我的記憶中六界好像只發生過一件大事,便是三百七十一萬年前的神妖大戰,神妖兩界兩敗俱傷,上古十大種族中鳳族全滅,龍族只存了莫家一脈。但是這件事,我不是當事人我也不知道前因後果,便不提了。
那個時候我爹爹還在,我從沒有見過我娘,據我爹說,我娘是不小心跌入湖中失足溺死的,雖然說這個理由可信度直線降低幾乎為零,但是那個時候我的年齡實在太小,爹爹說什麽我就信什麽,等以後知道娘的真實死因了,爹爹卻早已經不在了。我兩萬歲的時候,爹爹就開始生一種怪病,發作時四肢沒有知覺而且身體極熱,請了很多郎中都沒有治好,雖說這是妖界,但妖也不是萬能的。一直到我成年,也就是三萬歲,爹爹終于猝然長逝。
我彼時雖然成年但是依舊什麽也不懂,喪禮上的禮節都是別人教我的,爹爹去了以後我真的成了一位孤兒,我本就不是什麽富貴人家,這樣一來,生存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秋瀾挽晴,當然更不認識那個變态到跟我搶夫君的蘇執殘,我在過了頭七之後在自家的池塘邊上做了一下午,最後決定将自個兒家裏的玉全部收拾一遍然後賣出去。那是爹爹在世的時候找的各色玉,爹爹生前很喜歡玉,也有一些是我跟着他一起收集的,雜七雜八,有上好的也有廉價的,以至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的生活都是找個角落擺個攤然後無聊的賣玉,想來那個時候應該是我過得最艱難的時候,總是餓一頓飽一頓,其實我大可以挑幾塊好玉拿到當鋪裏當一個好價錢,不過我并不想這樣,我更喜歡自食其力一些,這樣總比當錢來的可靠些。
雖然物質上很艱難,但還好運氣不錯,鄰居有一個大嫂心腸很好,對我很好,她又死了丈夫,兒子去充軍一年不知回來幾次,她便視我為女兒,也會照顧我的生活,但終究并不是親生女兒,我又不想當個寄生蟲,更何況她日子并不怎麽好過。于是能養活自己便決不去打擾別人的生活。
彼時,我并不敢想未來,只是本着“過一日算一日”的念頭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所以很久很久以後,我總是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寄人籬下依靠別人會如何,不賣玉會如何,大概就不會遇見司寇羽了罷。
不會遇見又會如何呢?
我便不敢想了。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要無比慶幸,慶幸我遇見他了。
還好我遇見他了。
那天是秋天,也是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煙霞似綢,空中染上幾朵火燒雲,蔓延着撲向遠方,偶爾傳來幾聲鳥鳴,聽在耳中卻像是自遙遠的地方傳來般失真,層層樓宇擋住了視線,亦擋住了塵世間的愛恨糾葛是非對錯。
真是個你侬我侬脈脈傳情的好時間。
真是個睡覺的好時間。
我托着腮幫子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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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裂空之聲突兀的響起,粘滞的空氣一瞬間都似清爽了許多,不過對于我這個貪睡的女子來說沒有什麽區別,應該是什麽路過的人吧,這般想着,我也沒有擡頭,這小巷十分僻靜,我才不管有沒有去偷我的玉,估計就算偷了幾塊我也不知道。
睡意愈濃之際,卻突然隐隐聽到聲音突然消失,然後自己的衣袖好像被拉了拉。
我此時已經非常想睡覺,觸手皮膚好像很熱,于是胡亂揮了揮手,迷迷糊糊道:“別鬧,我要睡覺。”
那個人頓了頓,似乎哭笑不得,想了想,又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大怒,一扯衣袖,吼道:“我困!!”
可是才擡頭,突然發現不對,怎麽到了秋天自己還是覺得熱?我并沒有看清那個人的長相,只是覺得眼前一片朦胧,我下意識咬緊雙唇保持清醒,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昏過去是一件很囧的事情,我當然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
那人看見我的樣子,又頓了一頓,有些猶豫地觸了觸我的額頭。一觸之下皺起纖長的眉,道:“熱病。”
管你熱病冷病,我定定的望着那個人:“那請問我可以暈了嗎?”
我說這話并不是因為我相信他或者怎樣,只是純粹是因為我實在撐不住了,只能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就算他下一秒把我賣到青樓裏去我都不管了,雖然覺得這個人不會幹這種勾當,但剛剛我那聲怒吼不知有沒有得罪他,還是不要排除這種可能性了。那人靜了靜,說:“應該……可以。”
我一向很聽話,下一秒就真的暈過去了。撲進他的懷中時,只隐隐有一個念頭,好像……是個男的。
這就是我跟司寇羽之間稀裏糊塗有些狗血的初見。
我醒來的時候,以為是白天,但很快我看着碩大的夜明珠發出幽幽的光芒,不遜于白天的光亮,默默地目瞪口呆了一會兒,再看看在書桌前專心寫這東西的人,眯了一會兒眼睛,那男子秀麗如女子的姣好容顏映入眼簾,我顫了顫。
……美男啊美男。
……不公啊不公。
……豔遇啊……豔遇……
眼前好似有無數桃花翩翩飛舞,我淡定的打斷了自己的花癡,想了想,那少年好像并沒有發現我,那我應該起身告辭呢還是應該繼續睡?雖說前者是一件很有風度的事情,但鑒于後者做起來實在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于是我淺淺的翻了個身,跟絲綢衾被脈脈纏綿去了,唔,話說這被子質量真好。
我沒看到那少年突然輕輕勾了唇角。
再次醒來已經是白天,但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心情去确定是不是真的白天了。我只會向後退,順便抱着被子護住自己,一直到退到牆角,才顫着聲說:“你,你,你要幹什麽?”
昨天只是模模糊糊一瞥,今天細細打量,這男子容貌并非絕色,不過風姿甚好,皮膚非常非常白皙,不知道他是怎麽保養的。睫毛纖細濃密,唇畔的弧度恰到好處的溫潤,卻也是個翩翩美男子。咳咳,不過,好看雖好看,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則的好不好,雖然這原則……忒脆弱了點……
男子低頭,嗓音清淡若楊柳随風揚起,透着點點無奈:“我倒還想問你,本好心拉你起來,誰知你卻暈倒在我懷裏了,也不告訴我你家在哪兒,還如此嗜睡。”
我偏着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我、我那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他靠近我一點兒,非笑似笑。
我抱緊被子勇敢的跟惡勢力作鬥争:“你,你別過來我武功很高的……”
少年挑眉:“哦?是麽?正好在下也曾習過武,如今倒想跟閣下切磋一下。”
我欲哭無淚:“你欺負病人……”
少年淺淺笑着:“不好意思你精神太好,我倒忘了這件事了。”
“……”
這少年到底還是個負責任的,而且也懂醫術,不多時拿了碗藥過來讓我喝下,我從小多病,幾乎天天喝藥,過了一萬歲才好,後來爹爹患病,我又幫他煎藥,所以是從藥罐子裏長大的,這點藥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反倒是少年被我這種喝藥如同喝水的神情驚着了,啧啧稱奇,我默默鄙視他。
說實話,這藥其實真的不怎麽苦。
喝完藥後,我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跳而起:“我那些玉呢?”
少年不慌不忙的答道:“被我放在偏院了。”
我放下心來,卻又聽見他偏過頭來道:“你那些玉裏有幾塊是絕世好玉,其他的雖然不如,但是大多也價值不菲,我想全買,如何?”
我驚了。
半晌,呆呆道:“我得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
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那少年卻已經皺眉:“家人?你娘親失足溺死,你爹爹剛剛過世,你家裏沒有兄弟姐妹,跟誰去商量?”
我一震,怒道:“你調查我?!”
少年拿了杯茶慢慢喝着,無辜道:“我從不讓陌生人進我的家中,而且你行事又這麽……古怪,所以派人調查了一下。”
我本來很憤怒,看到少年的神情卻又怎麽也氣不起來,狠狠鄙視了自己之後認命道:“那報酬呢?”
少年動作一頓,唇畔瑩瑩泛光:“從此以後,你,衣食無憂。”
我不争氣的又怔住了。
少年看見我的樣子,耐心的解釋道:“你家境貧寒,就算我把這些銀子全部給你,也總有用完的那一天,而且你拿着這麽多銀子回去,難免要遭旁人的懷疑,說那些玉全賣給一個人了未免有些不可信,即算他們信了,你沒有武功,如果有一天銀子被偷了你連哭的地方都沒有。另外,我打聽過了,你廚藝雖然不算絕頂好,但也能承得起一個‘佳’字,所以,細細考慮了一下,才有了此念頭。”
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承認這是個好方法,并且對于我來說沒有害處,但是,要對一個才見過兩次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喊少爺實在是一件很有難度的事情,更何況,為什麽?
在我暈倒的那一刻,他明明可以直接扔了我就走的,為什麽要把我帶到他府上,還親自盡心盡力的照顧我,甚至字裏行間,是在替我打算?因為他的善良?可是既然不能讓陌生人進家中,還在暗地裏調查我,即使這少年善良,這不至于善良到這種地步吧?
我不可能對這少年完全卸下防備,但是我也不能想出什麽兩全其美的方法,于是小心翼翼道:“有沒有第三種方法?”
那少年答得非常幹脆:“有,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将銀子送到你府上,把你安全送回家并且會派人守在你家門前,直到沒有安全隐患,如何?”
我興奮道:“什麽事?”
少年笑的一臉詭異:“你去跟老虎們商量商量讓它們從此吃素吧。”
“……”
兩天後,在我絞盡腦汁使了千方百計最後依舊慘敗而歸之後,我只好乖乖回家收拾行李,順便安撫安撫壯烈犧牲的腦細胞們……回家之時,左鄰右舍的人們都以一種暧昧的目光盯着我,我表示很有壓力。家中還是那個樣子,我也不知道該收拾什麽,想了想,收拾了一下衣物,還有一些書籍。收拾書的時候,卻突然掉下一封信,有些泛黃,顯然年代已久,但是上面的“寧黛親啓”四個字我很熟悉,那是我爹爹的筆跡。
我疑惑,爹爹給我寫信?而且死的時候都沒有告訴我?想了想,還是細細的揣在懷中,确定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于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這間屋子将會成為過去,我沒有必要再去黯然神傷了。
出去的時候,鄰居大嬸湊過來,一臉意味深長的對我道:“黛兒的運氣就是好啊,賣個玉都能賣到公子府上……”
……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別扭?
大嬸又換上一臉擔心,幫我攏了攏發:“黛兒,這貴家子弟到底不如我們平常百姓家,規矩多,這心裏啊也不知道都想這些什麽小九九,你到了那兒裏可要伶俐一點,別再大大咧咧免得觸犯規矩,凡事都要忍着點兒,婆婆與正室鬧了也不要莽撞,到底這夫家的寵愛才是最重要的……”
哎哎哎哎哎這怎麽越說越離譜??
我連忙止住大嬸的諄諄教誨,勉強笑道:“嬸子莫要誤會了,我不過要去當個丫鬟,不是做妾什麽的。”
大嬸一臉“我明白我明白”的表情:“說是丫鬟,說不定哪兒一天就變成妾室了。”突然想是想到了什麽,急急道,“可莫要做了那通房丫頭,既賠了身子又沒有名分,遭受其他人的嘲笑……”
這都什麽跟什麽!
我仰天長嘆落荒而逃,身後大嬸的喊聲傳來:“記得莫要做了那通房丫頭,最起碼也要是那側房——”
我頂着一路的異樣眼光跑到司寇羽身邊——他告訴我他叫司寇羽,但是我自己不需要告訴他我叫寧黛,反正他把我查的這麽清楚——他正用一種複雜眼光看着我,半晌默默嘆了一口氣,道:“嫁給富家子弟好處很多麽?”
聽了他的話,我作沉思狀:“在多數女子眼中應該是這樣的,雖然說争寵什麽的是在費神,但是若能換回一生錦衣玉食倒也換算。”想了一想,又補充道,“不過也有例外,總之還是要分情況啦!”
司寇羽看了我一眼,做恍悟狀,又笑道:“寧姑娘放心,在下不會讓你做了那通房丫頭的。”
我:“……”
一路上卻很鬧得開,也知道了些事情,比如說那尊貴的公子府叫做曜月府,司寇羽也是個孤兒,而且司寇羽的爹娘曾是朝廷重臣,為人清廉謹慎,告老還鄉以後也頗受照顧,自然先要說明一下,妖界民風開放,女子也可參政。自然,爹娘羽化後,司寇羽的待遇也尤為好些。不過最讓我驚訝的就是,曜月府中侍衛超多,但是侍女極少,是典型的陽盛陰衰類型,據說是司寇羽嫌那些侍女們争寵,撤了大部分。說到這些,那些被曜月府侍衛們奉為珍寶的為數不多的侍女們總一臉羨慕對我道,寧黛姑娘你運氣真好,這曜月府五千多年都沒有添過新侍女了,更何況你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少爺選中的呢。
我幹笑不語,心裏卻在想,那是,我寧黛倒是沒什麽優點,但是運氣還是有的。
就當小小的自戀一下吧。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計了一下到曜月府需要的時間,想睡覺,但很顯然我并沒有司寇羽那樣的高級待遇,只能走着跟着他,這樣一來連睡覺都成為一件有難度的事情。又看了看四周的侍衛侍女們,其實他們不是特意來送我的,卻是司寇羽帶着他們出門辦事,半路上遇到我了所以才順便我把送回去,我回到曜月府以後,他們就去辦他們的事情去了,若是這樣想來,其實我的待遇也不錯,最起碼回到曜月府就可以。
我咬了咬唇,偏頭昏昏欲睡……雖然走着睡覺的可能性為零。
剛剛閉眼,突聞響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黛姑娘,少爺叫你。”
我吓得一激靈,睜眼看着旁邊的侍女,其實聲音不大,就是離得我太近了……我禮節性的回了一禮,然後慢悠悠的朝那轎子走去,實際上我腦子還有些迷糊,這些事情全由潛意識控制,等恢複神智了,再次鄙視奢侈的轎子,綴以鑽石,飾以翡翠,鑲以琉璃,嵌以金玉,上好的冰蠶絲飄逸,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想了想,我微微掀起轎簾,軟聲道:“少爺有什麽吩咐麽?”
司寇羽的目光從我臉上一掠而過:“看樣子,寧黛姑娘實在很無聊,無聊得走路都能睡着。”
我一怔,臉微紅,一本正經道:“少爺不知,雖然說走着路睡覺是一件很挑戰智商跟情商的事情,但是對身體非常有好處,最重要的是能養生……”
我還沒有扯完,袖子被人一拽,司寇羽無奈的拉我進來,伸手點了我的睡穴。最後的意識裏,是我狠狠罵他,下手太重了,疼!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後,醒來神情還是有點恍惚,轉了個身繼續睡,突然睜眼,不對啊這被子哪兒來的?
再打量打量四周,這好像是司寇羽的房間,哎我怎麽睡了一覺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