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間道
回家路上,喻承把新發生的事跟谷天驕說了一遍,谷天驕微笑,說:“祝賀你啊,突破自己的同時還交了個新朋友!”
喻承:“哥你沒喝高吧?酒駕關半年呢!”
谷天驕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這周末婷婷媽說想她,接她去玩兩天。你願意整個周末都跟我過嗎?咱倆提前過聖誕?”
喻承懵懂片刻,點頭。
難得的二人世界,喻承以為谷天驕會帶他到杭州周邊度假。沒想到谷天驕直接在家組織了一場牌局,上半場詐金花,下半場德州/撲克。
喻承三觀被毀,這男人到底啥意思啊?
牌局周六下午開始,玩兩個多小時,兩輛車載六個人去近江海鮮城吃飯;回來下半場,玩到深夜才散。來的四個人中三個是中文站出身,一個是尋寶老人。崗位各不相同,職位,三個資深總監,一個資深經理。
星期天清早,喻承渾身困乏醒來。谷天驕煮了一小鍋皮蛋瘦肉粥,早飯時,果不其然讓他“複盤”。
喻承哭笑不得:“認識了四個大人物,輸了三千塊錢!”
谷天驕:“新手一般手氣都很旺,你那三千,誰看不出來你是故意輸的?”
喻承:“……”
谷天驕:“你也染了些臭毛病!得了,讓你總結的不是這個。你覺得這些人怎麽樣?”
喻承想了想:“不好說,跟我以前想的不一樣。”
谷天驕笑:“你原來怎麽想的?”
喻承:“我最開始進公司,聽說過十二怒漢的威名,後來又見識了陳骁炜和戴維,覺得十二怒漢的中高層肯定個個是牛逼。後來呢,你說‘用人不當是這家公司的歷史問題’,我觀察下來,蘇凱杜強不說了,業務強,管理渣;鄧湯達、安露、辛西娅,還有Summer、Gary、Kevin、梁傑……這些人,工作有能力,但也不是陳骁炜那種超能力,中規中矩而已;形象呢,遠看是光環,近看是頭頂光環的一坨黑雲。真身全看不見,光黑雲就夠讓人跑遠遠的了。昨天那四位也一樣,路上碰到這種人,我可能會繞道走。”
谷天驕:“這麽嫌棄呀?”
喻承撇嘴:“不過昨天和他們玩了那麽久,我發現黑雲下面藏着的,也就是些實誠卑微的人類。”
谷天驕饒有興致:“怎麽說?”
喻承:“黑桃玩兒牌很聰明,嘴巴油,提到老婆兒子就樂,談工作就打岔,昨天他贏得最多;紅心老開黃腔,黃得來~我都不好意思聽,但一說到他女兒在美國讀書,就緊張笑着抖腳。我說你女兒真了不起,他就把贏的錢發給我;方塊家庭不和,悶頭只打牌,罰酒就喝酒,提到工作才接茬,沒自己的觀點,光崇拜楊雨了;草花喜歡談‘藝術’、‘人性’、‘哲學’,說的都是抛貨,可他籠絡人很有一套,處處打圓場。總的來說,他們沒什麽吓人的實力,生活中都是凡人。喜歡裝,給自己貼金;我幫着貼,他們能懂,也領我情。”
谷天驕笑:“這幾位,是這家公司中高層代表性人物。就像你說的,他們不是佛也不是妖。靠風飛起來的人,比同等條件下飛不起來的好吧?他們有人的真性情,也有人的弱點。”
喻承迷茫:“我花三千學費,就收獲了四個俗人?還沒我們班奇葩呢!我們班上有個姐們兒,怒漢學院出來的。哇靠,那叫一個‘高端噴’吶!不管什麽場合,不管對什麽人,她只說‘公司好’、‘老板屌’、‘我們都要更努力,回報公司的栽培’……”
谷天驕挑起眉:“還有這種人?有前途,未來的中高層。”
喻承無語:“可我看到她就心裏犯怵!哥,這公司真沒個正常的?”
谷天驕:“我正不正常?”
喻承猶疑:“你……我以前看到你的時候,你都很正常……昨天,紅心說多黃的段子你都接得下去……我真的是……”
谷天驕老臉紅了,卻轉換話題:“你有沒有關注過,陳骁炜走了。”
喻承:“不會吧?!”
谷天驕:“你想一想為什麽。”
喻承跑去電腦邊查了一下,內網的确沒了陳骁炜的搜索結果。他皺起眉頭:“可是,他是楊雨在長江商學院認識的,也是楊雨親自從GE挖來的呀!……對哦,他來歸來,帶BD三年多,戰果累累,之後在尋寶好像也很牛。但這五年來,一直是總監,沒升過。哥,為什麽呀?”
谷天驕:“因為他的老板,也全是昨天來玩牌的類型。他實力強,素質高,跟這些俗人沒辦法一起玩耍。”
喻承:“啊?”他想了半天,“就因為這?!”
谷天驕:“這叫‘水土不服’。天才嫌棄庸才,庸才也嫌棄天才,排斥異己是人的本性。”
喻承愣住,慢慢搖頭:“有點兒受不了!”
谷天驕笑笑:“我就問你,你想要什麽。”
喻承:“……我想做高薪高管,就得跟他們成為同類?”
谷天驕嘆口氣:“你還是不明白。基層是人世,中高層才是煉獄——你要的天堂,在中高層的層層盤剝之後。你認為自己不是他們那種人,也不想成為那種人,那你就得裝。裝得夠像,成為戲骨,永不跳戲,才能躲過他們的防線,站到你想站的地方。”
喻承:“那是什麽地方?”
谷天驕:“我還在過關卡,不能給你答案。而且每個人看法不同,你得自己到了,用自己的眼睛看。”
喻承抱起腿,縮在飯桌邊的椅子上:“小谷啊,你說為什麽社會是這個樣子?古時候講究的‘忠、善、義’,那都是真東西……現在的人,自己考60分不以為恥,團結起來還要把考90分的排斥出局?怎麽會這樣?”
谷天驕:“古時候的事你也知道?”
喻承:“……大家都這麽說。”
谷天驕伸手過來揉他頭發,失笑:“亂世才見血性,和平時代,人就只是人。要說古時候,小人圍啄‘高調聖賢’的事,還少嗎?”
喻承不說話了,默默起身收拾碗筷。回到客廳跟谷天驕一塊兒窩沙發上,打開PS寫寫貼貼,一弄就弄了兩小時。
谷天驕湊過來看,笑出來:“《詐金花戰報》?你把每個人都P了這麽帥,做得跟電子雜志似的,想幹嘛?”
喻承僵屍臉:“這是我入戲的第一套行頭。”
谷天驕點贊:“各顯神通,你也有你的辦法,你不會要發到公司郵箱吧?”
喻承笑:“怎麽,你們上層人士也怕被老板削啊!”
谷天驕:“……”
喻承點開微信,建了個“金花處處開”的群,把谷天驕拉進去,笑嘻嘻說:“哥,你來拉人!”
谷天驕哭笑不得,拿起手機照辦。喻承見昨天那幾位都到了,啪地把“戰報”發進去,立刻引發一圈人的大驚訝。幾個人各種笑,完了各人再拉人,眼看金花群嘩啦啦進來二三十號人,谷天驕一個個讀給喻承聽,這人是哪裏的經理,那人是哪裏的總監,個個都有來頭。
谷天驕:“你這一下就打入了中高層圈子,挺牛的,今後想靠他們升?”
喻承搖頭:“哪兒能呢!我之前認識了那麽些人,單向需求誰鳥啊!我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就是想先感受一下這個圈子的氛圍。”
谷天驕:“嗯……那,你那三千塊錢……”
喻承:“知道!下次多贏點兒回來!”
谷天驕眼中閃出笑意。
喻承:“你不是說過嗎,‘愛別人的人,愛上的都是自己的付出’?哪兒能我單愛他們,不讓他們愛我?”
谷天驕釋然大笑,捏他一把,回過視線對電腦忙自己的。喻承捧着手機,群裏不斷有人重發那封“戰報”,不斷有人發大笑的表情,問“誰做的”,喻承在群裏哈拉完一圈,撐着頭望向谷天驕:“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谷天驕:“嗯?”
喻承低頭咕哝:“什麽都是你在教我。以前我還能做點兒菜,現在,家常菜你也不用水煮了,連梅幹菜也是你在每天幫我遛……我沒什麽用了。”
谷天驕放下電腦,把他輕輕推到沙發後背,眼中帶笑凝視着他:“你認為我想‘用你’幹什麽?”
喻承:“我什麽都比不過你,未來和現在都給你添不少麻煩……你總會厭的。”
谷天驕笑笑:“你瞎想什麽?你看看我這房子,”喻承配合掃兩眼,谷天驕摟住他,“你看它沒什麽變化,但我心裏有差距。我以前把家當做一個需要經營的地方。上班工作要花腦力,回家神經還是繃着,在哪兒狀态都一樣。直到你來以後,我才發現,正常工作時間都算了,一旦非得加班,或者得跟同事們花業餘時間打交道,我得努力淡定才坐得住。而我只要一回來,見到你,見到丫頭,就能從裏到外變輕松……”他停了停,接着說,“咱先不提未來,就說現在。現在你讓我的房子成了傳說中的‘家’,在這個家裏,我心裏很滿。”
喻承愣住:“是嗎?但是……”
谷天驕低聲說:“噓……先不要說話,讓我再确認一次。”
他移近,閉上眼吻住喻承。谷天驕的吻魔力越來越強,喻承大腦裏的雜音被淨化,肉身飄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谷天驕放開,喻承腦子是蒙圈狀,眼前景物是渾淪狀,只有谷天驕清晰。谷天驕也像是剛從哪個偏遠的國度回魂似的,過幾秒視線才聚焦。
谷天驕微笑:“清醒時能什麽都不想,只感受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
喻承笑:“那……你找到自己沒?”
谷天驕正要答,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婷婷媽送丫頭回來了,我去小區門口接一下。”
喻承:“哈?她會上來嗎?”
谷天驕一窘:“有時候會,聊一下孩子的教育問題。”
喻承嘩地站起來,收拾東西往外奔,谷天驕接着電話跟他一道出門。
剛出十二棟大門,喻承就看到婷婷被一個氣質女從副駕上牽下來。氣質女淡妝,長發得體盤在腦後,煙灰色風衣下,是黑色套裙加尖頭高跟鞋。
喻承沒想過婷婷媽竟然是這麽利落的女老板形象。
他低頭假裝路人開溜,小丫頭卻朝他大喊一聲:“Uncle!”
喻承停下,渾身冷汗回頭,婷婷媽看看他,眼神凝聚,一秒後變複雜。
小丫頭牽着她媽蹦到喻承面前,拉住喻承,小大人似的給兩個成年人介紹。谷天驕迎上來:“丫頭,放uncle回家,咱們和媽媽聊會兒天。”
婷婷點頭松手,婷婷媽朝喻承笑了一下,說:“你就是婷婷說的那個……你幫我看一下她,我跟老谷說幾句。”
喻承癡傻點頭,彎腰抱起小孩開躲。飄遠前,聽谷天驕建議:“咱們上去說?”
婷婷媽:“別!你怕丢臉,就上我車說吧!”
谷天驕:“嗯。”
喻承一陣小跑往自己住處溜,開門就看到大象在客廳碼貨。他看清盒子上的東西,馬上伸手把丫頭眼睛蓋住,躲回自己房間。喚進來到處跑的梅幹菜,兩人一狗關門打發時間。
玩了一會兒,喻承按捺不住:“囡囡,你跟媽媽提uncle啦?怎麽說的?”
婷婷笑哈哈拿球丢一個月內長大一倍多的梅幹菜:“Uncle給我買的漂亮衣服鞋子,uncle給我梳小辮兒講故事,uncle做的菜很好吃,uncle跟爸爸一起睡!”
喻承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全身又麻又冷。他苦笑摸摸小丫頭:“你還真是啥都說了呀!”
婷婷掙開他,忽閃眼睛興奮:“弟弟四個月大啦,好肥!軟軟的,天天流口水,我一叫他他就笑,媽媽送我回來的時候,我讓他親了好幾下!”
喻承陪她樂,身上更冷了。前一周他才跟谷天驕讨論過“外人震驚”的問題,沒想到報應來這麽快。聽說,哺乳期的媽媽對孩子保護欲最強……完了,谷天驕還能從婷婷媽車裏出來嗎?如果是被丢出來的,能不能撿個全屍啊……
半小時後,谷天驕打他電話。喻承重新蒙着丫頭眼睛,抱她穿過客廳出門回到十二棟,看到谷天驕一人站樓下小花園裏抽煙。
喻承:“怎麽說?”
谷天驕:“她說我的生活是我的事。但丫頭不能在這種環境裏長大,我們會誤導她。”
喻承:“會嗎?”
谷天驕笑笑,把婷婷接過來:“她給我一星期時間考慮。如果我堅持,她會起訴,重判撫養權。”
兩人在孩子面前,這種問題敏感,沒法往細裏說。而且也沒什麽好說的,谷天驕對婷婷的感情,喻承都明白;婷婷媽的顧慮,他也完全能理解。
喻承笑笑:“那……哥……”
谷天驕凝視着他:“先別瞎想,你也給我一星期,我盡我最大努力,好嗎?”
喻承點頭,跟婷婷說拜拜。
回到家,大象奔忙在電腦前,擡眼見他臉色不對,問了一下情況,聽完後也沉默下來。
兩人一起/點煙,大象:“要重判,就我國國情,谷天驕肯定輸!你剛開始對他犯花癡那會兒,沒想過這麽複雜的後續吧?”
喻承:“哪兒想過呀!最初知道婷婷存在時,我還嫌棄呢!你當時不也說是個‘不幸’?沒想到我跟她相處沒什麽難度,本來還挺開心的,現在……”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大象問:“谷天驕說他盡最大努力,是指什麽?”
喻承:“不清楚。”
大象:“要不,你還是放手得了!”
喻承不做聲。
大象察言觀色接着勸:“你看,你已經盡了全力對他好,他也盡了自己全力來對得起你。但這種‘媽和老婆掉水裏先救誰’的操蛋問題,你不會真讓他選擇吧?你們反正全心全意擁有過了,沒遺憾,好散吧!”
喻承:“沒呢!”
大象:“嗯?”
喻承:“他今天才快要說明白心裏怎麽想的,我呢,腦子裏也老有雜音。”
大象:“什麽意思?”
喻承回過神:“沒什麽。但這事兒,退一萬步說,我真放了,他怎麽辦?又去找個姑娘結婚?可能嘛?”
大象:“他以前能結,為毛以後就不能結?你啥意思啊?”
喻承:“我問你,直人掰得彎不?”
大象想了想:“理論上不行,但你不就掰彎了一個?”
喻承搖頭:“換個問題,咱不說雙性戀,單說gay——gay掰得直不?”
大象:“我反正沒聽說過。舊社會有多少想掰直gay的手段啊,又電擊又嗑藥又精神引導的,把人掰死掰瘋都沒一個掰直!那要谷天驕是個雙呢?”
喻承:“是直人就掰不彎,是gay就掰不直。谷天驕說他三十歲那年,才拿到機會過問‘自我’。但他找汪清,是循的老路,不懂什麽是‘愛’;跟樂老師在一起,心裏想的是我;今天還說,跟我在一起後,才發現家是家。所以——”
大象接口:“所以他不直不雙,天生是gay。”
喻承心裏為谷天驕擔憂,嘴角卻揚了起來:“既然是gay,就沒法兒內心直,他終究會喜歡上一個男的。與其我退出,讓他愛上別人,不如我不退,讓他愛我。”
大象傻了:“你想怎麽着?讓他放棄女兒,要你?”
喻承:“女兒是他的坎兒,他如果不想欺騙自己過一輩子,這坎兒總得過。”
大象:“你真的要逼他選?”
喻承起身:“我不逼他,但也不想再等他慢慢醒了。找點兒東西,讓他趕緊認清他的情況。然後,再看看我能為他做什麽,讓他前前前任也能明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