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峰回路轉
陳青山摟住喻承,說:“同死一道做鬼,你我再續風流。”
喻承伸手在腰間和陳青山交握,笑起來:“做鬼不如再入輪回!來世我不再做官,你我當平頭百姓,好好戀一世,如何?”
陳青山饒有興致挑起眉梢:“轉世投胎後,人的樣貌聲音都會變,我們以什麽為憑證?”
喻承想了想,附到陳青山耳邊,說了一句話。
陳青山笑道:“一言為定。”
京弘深把一件素緞披風披上喻承的肩,唱了一曲《殿前歡》:“……興不窮,誰人共?一帶青山送……”
他俯身在喻承耳邊說:“我在菩薩面前發願,來世若不能和你相遇,我寧願孤獨終老。”
“嗡”地一聲,喻承手下的琴弦斷了。
黃浦江面上濃霧滾滾,漆寫英、日、俄等國文字的船艦靠近碼頭。汽笛聲響,林幼蓉在白色船舷邊朝他輕輕揮手。
喻承回頭,相送的人中沒有傅心。
他嘆口氣,把手中的巴拿馬禮帽往頭上一扣,對衆人笑說:“再會!”沿舷梯上船,穿行到林幼蓉所在的包廂。
喻承放下箱子就失魂落魄往窗外看,船漸漸離港,送行的人散開,傅心還是沒有來。
林幼蓉敲敲桌子:“靳浩軒,我是你未婚妻好吧?你伸個脖子光看碼頭上的腳夫不看我,讓我面子往哪裏放?”
她把手裏的折扇拍到喻承身上,起身出去。喻承猶疑展開紙扇,頓時目光凝聚。
扇面上沒有畫,右面題寫幾行細毫小楷:“浩軒,曾有人贈過我一首點绛唇,現今我轉贈其中上闕給你。”
白紙黑墨,鄭重落筆“《點绛唇·惜約》”。兩行短句:“翠竹依山,拂塵黑鐵清談去。客船鐘晚,夢碎寒山雨。”文末朱砂蓋印,小篆“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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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承皺眉看,忽然眼前像是萬千故事襲來,重重影像撞入腦中。他握緊折扇沖出船艙,四面江水滔滔,碼頭遠得看不見了。
站在舷邊看風景的林幼蓉靠過來,安慰他:“傅兄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何況你又不是不回來……喂,靳浩軒!!!”
林幼蓉出手晚了,喻承飛身躍下船舷,他要去找贈詞的人,游也要游回去!
船艉螺旋槳帶起吸力強大的漩渦,喻承在浪濤中掙紮,突然後腦勺“嘭”地一下,好像有什麽打到頭。
完了,可能再也沒機會見到他……
喻承頭暈目眩醒來,眼前的景象好怪。他失神了一會兒,想起來這裏是別人家。
谷天驕不在身邊。卧室裏空調聲音輕盈,晨光清涼,盛夏的酷熱也像是虛幻。
喻承掀開薄薄的蠶絲被,望着自己的裸體無語了一會兒,穿衣服出去。
八點不到,谷天驕在廚房忙碌。聽到喻承出來,他的背影像是僵了一下。喻承假裝沒看到,徑直到洗手間,新牙刷給他擠好了牙膏,漱口水剃須刀什麽的都齊備了。喻承洗漱好出去,見飯廳桌上擺了兩碗粥,一碟醬菜。
谷天驕在桌子旁靜坐,沒有擡眼看他,氣氛略尴尬。
喻承坐到谷天驕對面,兩只手肘支到飯桌上托起下巴,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笑道:“我不會讓你負責任的,萬一有了孩子,我會自己把他養大,好吧?”
谷天驕這才笑了一下,他若有所思看了喻承一眼:“小承,昨天的事有點突然。你……我的情況你也清楚,不是什麽績優股。所以你也再想想,好嗎?”
喻承起身繞過桌子,從背後環抱住谷天驕。谷天驕沒有推開他,但也僵着沒動。喻承笑笑松手:“哥,你慢慢想,我不趕時間。”
他換鞋出門。
回到家開門就撞見老高歡脫奔出卧室,跑向洗手間,大象趿拉着鞋跟在後面,看到喻承,頓時眼珠子快滾出來。
他一手指着喻承,一手捂着嘴巴,說:“哇!你!你你你你、你!”
老高閃了半截身子出洗手間,幫大象說完整:“哇!你在外過夜!我們都以為你在家睡覺!跟誰?”
大象白癡一樣大喊着接茬:“谷天驕?!”
喻承:“嗯。”
大象:“做了?”
喻承:“插射兩次。”
老高大叫:“卧靠!”
大象:“……你羨慕是吧!”
老高:“沒沒……你是最猛的……”
大象:“滾去洗刷!”
老高:“喳!”
大象萬般激動,像是嫁女兒一樣拉着喻承的手,兩人促膝坐到小沙發上:“快快快,快說,怎麽搞定的?”
喻承嘻嘻笑:“他懷疑自己太沖動,我讓他想着呗!”
大象皺眉:“有毛病的,兩次!表明他很開心嘛!……當然你也很開心,以前跟謝志興不是從來沒到過?你倆這麽合拍,還想毛啊?”
喻承癱倒:“他嘛,肯定是在糾結怎麽面對自己‘已彎’;我呢……我這輩子應該是在等一個人,但我不确定是他。”
大象呸了一聲,翻着白眼起身刷牙去了,老高問他:“倆賤人在矯情?”
大象嗯了一聲。
喻承笑了笑,在小沙發上坐了會兒。回想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他的“前世夢”跟谷天驕之間沒有再排斥。這表示什麽呢?
是提示他找對了,還是警醒他找錯了?糾結“前世”和夢,是有病吧!
但是夢裏,三個不同時代的人首次串了起來,而且都神經兮兮提到“來生”。
兩個男主,其中一個是永恒的喻承,名字不同而已;另一個,陳青山、京弘深、傅心,難道也是同一個人?
假設是同一個人,既然從陳青山起就在“約”,那為什麽到了京弘深那一世,完全沒有人想起過他們的“曾經”?他曾對陳青山說了一句話作為“切口”,現在完全想不起來。
反倒是傅心贈的詞,折扇面上沒寫的《點绛唇·惜約》下阕,他莫名其妙在腦子裏浮現出應對:“見是春飛,辭時深冬緩。相惜難,恨別腸斷,來世朝夕伴。”
又是“來世”啊……他一定欠那個人很多錢!
喻承移駕到他的電腦前,開機度娘,翻遍搜索引擎,沒有這首詞。難道他無師自通在夢裏學會了填詞?
早點通多好!高三之前通了,說不定就能考一所好點兒的大學了。
他找了張紙,把這首莫名其妙的點绛唇寫下來。
“點绛唇·惜約
“翠竹依山,拂塵黑鐵清談去。客船鐘晚,夢碎寒山雨。
“見是春飛,辭時深冬緩。相惜難,恨別腸斷,來世朝夕伴。”
喻承轉着筆,對着紙上的字劃來劃去,一一玩味。
“翠竹依山”——“段修筠”這個名字,字面意思就是“竹”,那麽,“山”是陳青山?怪怪的,“拂塵黑鐵”麽,喻承記得,段修筠和陳青山初見時,他手裏握的是一把拂塵,陳青山在打鐵;“清談”——聽度娘說,就是魏晉時期,甩着拂塵的知識分子們愛幹的事。嘿,那這上阕還真是在講段修筠和陳青山那一段?
喻承坐直身,被燙了一樣抓遙控器開空調,身後冒出幾層熱汗。
“客船鐘晚,夢碎寒山雨”。京弘深和他在寒山寺有過約定,之後兩人又在青山綠水邊唱曲道別,想來是那之後京弘深走了。乘船走的麽?“鐘晚”除了字面意思外,是指喻承作為“鐘二爺”跟京弘深因緣晚到一步?還是指鐘大姐才是“晚來人”,一世入不了京弘深的心?
下阕,“辭時深冬緩”,“深”是京弘深?辭行時,嚴寒刺骨,好像無絕期。萬般無奈,再約來世。
喻承越看越覺得離奇,一首詞,有模有樣,就這麽在他夢裏兼夢外出現,概括了兩世故事。夢裏,它殘留在一張扇面上,由“傅心”通過他的“未婚妻”轉手給了他。
之後就是他像想起了什麽,不顧死活往黃浦江裏“怒沉”……
喻承想了半天。上次看BBC的紀錄片,他懷疑自己有前世記憶,在通過夢境迂回喚醒;經過和谷天驕激情一夜後,現在他發現,自己不僅有“前世”,還有“前前世”和“前前前世”,每一世都有人在和他“約約約”。
假如真的有這回事,那他是不是有一個人要見?
如果是,那他在遇見那個人之前,就和其他人勾三搭四,然後不小心又錯過,怎麽辦?難道還要“續約”下去?
回想起來,夢裏自己拼死要見的人,就是“傅心”。為什麽是看了那闕詞之後才發了瘋呢?是不是從這個線索入手,再結合詞裏的故事,真的能确定陳青山、京弘深和傅心是同一個人,而自己直到跟對方離別後,才确定了對方的真身?
是這樣嗎?可他現在也經常離開杭州,去別的地兒出差。怎麽就悟不出來約的是誰?
到底什麽意思啊!
手機忽然震動,高亮浮現一句話,來自谷天驕:“我該怎麽補償你?”
喻承呆了一下,本來沒什麽,哪怕當做一場419也好,畢竟是和自己的男神。但現在谷天驕一句“補償”,且不談對方把他當成了一個“吃虧的(女)人”,單就谷天驕這種想法,就像一個帶霜的句號,把兩人的關系關進了冷凍庫。
喻承笑笑,回了句:“沒懷孕,安啦。”
谷天驕沒回,他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
周末很快過去,那夜以後,谷天驕的車再也沒在小區門口候着他。喻承重新設定起床、晨練和上班的時間,回到一個人每天一刻鐘穿越田間小路到公司的通勤狀态。
日子在暴曬的冰霜裏一頁頁翻篇兒,這個夏天為喻承留下了幾個小小的時間印痕。
一是“愛瘋四”之風經過漫長的口碑争議,聯通版上市近一年後,終于撞進十二怒漢衆屌絲追捧的神壇。大家先是盯着時尚人士手中翻弄的小黑板和小白板,嘲笑“街機”,有人提出大米更具文藝氣質。可是到九月時,喻承他們團隊已是人手一臺愛瘋四的節奏,大家争相刷着水果,跟随“智能新風尚”,但凡誰說話能吐出“越獄”二字,似乎他的個人形象就會綻放出萬丈佛光。
二是上一年他入職當天,認識的高個兒帥實習生——國際站市場部的平面設計師郭曉冉,因為市場部沒有實習生轉正的名額,在十二怒漢的職業生涯活生生了斷。臨走前,他強烈邀請喻承,必須跟游泳社團出去嗨幾次,當做給他的離別禮。
于是喻承去了,一大幫人在江南體育中心門口碰頭,接着心懷鬼胎到游泳館深水區紮堆。
那種時候,真心眼睛不夠用。深水區是專業水道,不允許游泳圈黨下水,裏面沒有和稀泥的人。喻承他們一去,游泳館就一大堆身材、皮膚、長相指數都出類拔萃的青年人高密度集中,深水區岸邊拗造型圍觀的,水裏游着的,都是赤條條只穿着騷情泳褲的大誘惑。
游到一半就有人對上眼,也有條件很好的男生找他,有兩次他都答應了,因為想到谷天驕所說的“補償”。
事到臨頭又對別人說抱歉,腳底抹油逃走。再之後郭曉冉生拉活拽他也不敢去了。
三是在九月的第一周,他在新人培訓期認識的耶魯鏡哥在唰唰上找他。
喻承幾乎都忘記了那個掙紮在謝頂和宗教禁忌之間的高智商高情商高氣質高境界帥哥。
鏡哥先發給他一個笑臉,說:“看你都和男生在一起混,不打算成家了?”
喻承:“鏡哥!好久不見!難道你成了?”
鏡哥:“是啊。”
喻承:“啊?!什麽時候?”
鏡哥:“今年春節回家,父母介紹了一個對象,兩家門當戶對,上個月就結了。”
喻承心中為他和新娘唏噓,硬謅說:“嫂子很好吧!”
鏡哥再發來一個笑臉:“她是一個非常善良,非常完美的妻子。但是……”
喻承:“什麽?”
鏡哥:“我時常想起你。你陽光,靈氣,又性感。”
喻承無言以對。
他絞盡腦汁嘻嘻哈哈想把話題帶過去,鏡哥察覺出他的擔憂,發笑臉,說:“我三個月前就離開了十二怒漢,現在在深圳老家開公司。這輩子如果還寄希望和你見面,就只能刷人品和緣分了。”
喻承嘆氣,模棱兩可糊弄完畢,之後鏡哥的唰唰再也沒有上過線。
也許鏡哥也是在給他自己打上一個結,就像前一年,謝志興在婚禮前一天,帶着未婚妻陳新媛見他那一面。
九月第二周,普軍豪終于敲定下家,揮一揮衣袖,走了。L市的項目果然落到喻承手裏,可政府辦事,沒有乙方敢催的道理,他做完電話交接後,繼續靜候對方的消息。
與此同時,金哲的連鎖酒店談下來了。團隊業績終于有了一個喜訊,可是蘇凱讓喻承準備了那麽久,打算舔老板和HR的澳門行,卻被HR否定。
HR說:“要去團建沒問題啊,但時間得自己請年休假,沒年休假請事假。另外,費用不能用部門的其他預算項報銷。”
辛西娅跟着發話,說自己沒空。并一再強調,“你們團隊要去澳門也可以,全團自費。”
這麽一來,舔上級行動失敗,他們團隊還半虛半實地有了被打上“挪用公司財産”罪名的危險。
蘇凱為了表示“花不花公司的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團隊凝聚力”,硬要成行。
金哲和佟岚岚不敢公然反對,但喻承沒錢陪蘇凱的面子玩兒,就說:“你們去吧!我在公司守家。”
佟岚岚馬上說:“要是你不去,那我們大家也不去了。”
于是,澳門行胎死腹中。蘇凱對喻承說,我對你小失望。
蘇凱一句話,讓喻承的夜晚重新到惡夢中輪回,但他還沒有放棄對十月晉升的希望。畢竟L市的項目是熟了的,只要他簽了,升P不是沒譜的事兒。
九月最後一周,普軍豪在唰唰上出現,讓喻承把“九陰真經”及其評分細則,拷貝下來發給他。
喻承:“你不是說都是虛來虛去的屁話嗎?你們公司也用得上?”
普軍豪:“嗨,這種狗屁,被管當然不爽,但是用來管人,還挺有用的。”
喻承笑他:“屁股換成統治階級,腦袋跟着換了呀!”
普軍豪哈拉半天,忽然說:“蘇凱那兒,有一個小小的震動。”
喻承:“啥震動?”
普軍豪:“我聽說他的直系領導,級別要再下降一個檔,由一個資深經理來帶。”
喻承:“啊?誰?”
普軍豪:“佛曰‘不可說’。”
喻承:“你妹!”
普軍豪:“哈哈哈,月底前你就知道了,這麽急幹嘛!先醉生夢死幾天!”
九月三十號下午,喻承百無聊賴敲着周報,手機短信收到工資進賬提示時,outlook同步收到一封晉升公布郵件。
後臺這種晉升通告展示的,最低級別從P6或M1起跳,不管喻承這次有沒有升,郵件內容都沒他什麽事。因此他只是拖着鼠标,随便看看。
郵件公示了一個長長的名單,含晉升人名字、簡介、原級別、晉升理由和晉升後級別。
一個名字讓他目光停滞。
晉升表格中部赫然寫着:“谷天驕;中文站年度管理之星;32歲黃金單身漢,單親帥爸,居家好男人。原銷售策劃部經理,因牽頭并成功執行中文站的會員保證金等項目,自10月1日起,晉升為資深經理。谷天驕這好那好,我們一同期待他晉升之後更加優異的表現。”
喻承一怔。普軍豪所說的“蘇凱的新老板”,不會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