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間隙求生
國慶長假第一天清晨,喻承被一條短信炸醒。
喻承媽發的,自說自話五個字:“幺兒,我來咯!”
卧靠!!!喻承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秒射電話過去,還沒開口,他媽就喜氣洋洋先發制人:“幺兒,我已經登機了,空姐在喊關電話,一哈哈我們在機場見哈!”
說完就挂,喻承渾身的毛都炸了。短信說來就來,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個,怎麽會有這種媽?!
他木了一會兒,貴陽機場飛杭州用不了兩個小時,他去接她,打車路上花四十分鐘,那他只剩一小時來做準備。
起床,洗漱,收拾房間,打電話約黑車,再敲大象的門,通知裏面糾纏小半夜的愛鳥們起床,鞠躬道歉并态度堅決地棒打鴛鴦。
老高像個偷情被抓包的男人一樣,慌裏慌張套衣服,不忘問:“啊?阿姨來了住哪兒?”
喻承糾結又懊惱:“我房間。”
老高:“那你呢?”
大象懶懶翻了個身,接口道:“他睡我。”
老高郁結回頭:“……不好。”
喻承急道:“我最多兩個小時後就帶我娘回來,你倆快快快!套套、KY、情趣用品,還有這房間的味道,趕緊散幹淨啊啊啊!”
他打仗一樣抓狂出門。
小區門口等了十來分鐘,約好的黑車司機接他電話,悠哉悠哉說來的途中跟人刮擦,對方非要占着道等交警,讓他另外找車。喻承打了一圈兒手機裏存的黑車電話,沒人接這個活兒。他罵了聲卧槽,在烈日下虔誠祈禱來輛出租車。
可在這個剛剛興起的“鳥不拉屎之濱江深處”,神也聽不太清他發出的求救信號。直到時間刻度即将和他媽那班飛機抵達時間重合時,天使才降臨。
谷天驕在小區門口打包了一大袋早餐,和急爆表的喻承對上眼。他猶豫了半秒,靠過來關切問:“要用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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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這段時間,兩人在公司碰面都略感尴尬,現在谷天驕願意和他說話,喻承忍不住開心:“師傅到機場多少錢?”
谷天驕也露出淡淡笑意:“你趕不趕時間?”
喻承聳聳肩:“我娘半小時後落地。”
谷天驕:“走吧!”
喻承一陣激動,心想谷天驕這次相助,除了幫他救火之外,說不定能和他重歸于好。對于谷天驕有沒有“想明白”這事兒,他倒不想給他壓力。他純粹希望兩個人別再像之前那麽冷。
做不了戀人,也別上了床後就成陌生人啊!
谷天驕讓他在十二棟樓下等着,自己上去,一分鐘後回來。換了身衣服,拿了車鑰匙,卻沒帶他的跟屁蟲。
喻承奇怪:“婷婷呢?”
谷天驕帶他往停車位走:“樓上。”
喻承鑽進副駕:“奶奶來啦?”
谷天驕看後視鏡渡車,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不是。”
喻承一怔,回想他剛才打包的那一堆吃的,秒懂,笑了笑。本來不想把氣氛搞僵,但接下去他都說不動話,到後來,好像呼吸也整不動了。
谷天驕的車在高速上越開越快,推背感也越來越強,車內空氣的壓迫力讓人耳鳴。
算起來,谷天驕自第二次婚姻失敗,到現在空窗半年了。喻承幾乎和他天天見面,直到八月。之後一個多月裏,他這麽優質的男人,要找個女朋友并不難。
他曾說過要“再想想”,到這一刻,答案浮出水面。他想明白了,他要過的還是正常的生活,婷婷需要的也是一個正常的家庭。
喻承覺得好笑,他能和女性拼耐性,拼細心,拼勤勞體貼,拼善解人意,什麽都能拼。但他永遠拼不過的,就是“性別”。
一再被“性別”打敗。
但有什麽辦法呢?難道去泰國變性?要是真去變了,沒準兒不但得不到直人的愛,到頭來連gay也看不上他了。
何況他喜歡自己作為男性的一切特性,性別認同毫無偏差。
這就注定他對于自己的改造,除了刷人格魅力副本,刷運氣外,沒有其他路可以走。
胡思亂想中,機場到了,總共就花了二十多分鐘。
谷天驕慢慢渡車到二樓,出發區車多下客人多,谷天驕叮囑說我就在附近轉幾圈,下面停不了車,你接到阿姨直接上來,還在這兒碰頭。
喻承說好。兩人靜靜捱着剩下的幾秒鐘,在下客區找下車的機會。
谷天驕忽然回過頭凝視喻承,說:“如果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一定要告訴我。”
喻承笑笑:“那天晚上,你已經給過我最好的饋贈了。”
谷天驕微微皺起眉,喻承開門下車。
下樓到迎客區,喻承遠離緊靠着出口欄杆的接客人堆,越過衆人頭頂,目光渙散。
很快有個小個子紅頭發辣妹出現。她身穿露溝吊帶小衫和熱褲涼鞋,布料對肉身覆蓋率不到一半。她拖着行李箱,挎着豹紋腕包,神采奕奕。
辣妹看到喻承就做出白娘子斷橋會許仙的大擁抱姿态,朝他慢動作奔跑過來,誇張演繹“久別重逢”。
喻承讪笑,用理性抵着自己脊梁骨,使得自己不至于在他媽的飛撲中後退掃了她的面子。
喻承媽一個熊抱,踮起腳嘟嘴要親,喻承躲開,她憋着普通話說:“矮呀~!我的小承!好久不見!”
喻承接過她的行李,扯着她避開四周被她嘩衆吸引的目光:“歡迎歡迎!回去的機票我給你訂好了,直接上樓坐下一班飛機回去,歡送歡送!”
喻承媽嬌嗔推他一把:“讨厭!”
喻承:“……”
喻承媽親熱地挽着他:“怎麽走啊?寶貝兒——!”
喻承:“我司機在樓上。”
喻承媽繼續大聲飙普通話高調:“好噠!寶貝兒——!”
喻承:“……這位女士,言行舉止請自重!”
喻承媽大笑,兩人膩歪上樓。喻承電話谷天驕,黑色蒙迪歐輕盈滑到他倆身邊。谷天驕特上道,先下車問好,自我介紹,再幫喻承媽打開車後門,接過喻承手裏的行李放後備箱。
兩人一塊兒坐後面,谷天驕微笑叮囑:“小承,幫阿姨扣一下安全帶。”
喻承媽推擋,切換回貴州話:“哎呀,系啷個(什麽)安全帶喲!沒聽說過!”
喻承攤手,回谷天驕:“沒見這位小姐穿得多涼快嗎?安全帶又寬又厚,她嫌熱。”
谷天驕驚訝朝後視鏡看了一眼,母子倆好像對這種沒大沒小的交流方式完全零違和,他笑笑,按下門鎖,渡車進主道。
喻承媽好奇打量前面英俊的男人,執著貴州話:“天驕是小承朋友啊?”
喻承:“天驕……您怎麽不喊他‘朝天椒’?他是我哥!您剛才見我時的普通話哪兒去了?為什麽對貴州人說普通話,對人家偏要說貴州話?人家聽不懂!”
喻承媽:“聽得懂!全國到處都是四川人、貴州人,啷個(怎麽)會聽不懂嘛!”
谷天驕笑,哈拉道:“阿姨特地來杭州度假?”
喻承媽:“不要喊我‘阿姨’!把我喊老咯!”
谷天驕一窘:“……那,叫‘姐姐’?”
喻承搖頭:“我外婆是皇帝,請叫她王爺!”
喻承媽作勢憤怒:“喊‘馬王爺’喲!”她又笑眯眯抱着谷天驕的座椅靠背,“就喊姐姐!”
喻承嫌棄了一陣,谷天驕打哈哈:“阿……姐,這麽年輕時尚,說是小承姐姐也像的。”
喻承:“……你是瞎了嗎?”
喻承媽“啪”一巴掌拍到喻承胳膊上,喻承改口:“她是我妹妹!”
三人嘻嘻哈哈,得虧有了喻承媽,來時車裏的低氣壓一掃而空。回到小區時,喻承媽用三姑六婆常見100問,把谷天驕老底掏了個夠,對這個單親爸爸從外貌到人品贊口不絕,分開後還在誇,喻承都搞不清他媽到底是嫌自己早生了一輪,還是嫌谷天驕晚生了一輪。
不過這種相互拍馬屁的戲碼,到進他家後,對象就從谷天驕變成了大象。
喻承懂,全都是假的。
他媽和小開在一起的十多年裏,她兜兜轉轉的是當地小官兒的圈子,靠嘴巴籠絡人這一套,随便抛灑點兒貨出來,能把一般人捧醉了。
離奇的是,兩天後,他陪他媽紮人堆“擠西湖”時,他媽竟然問:“谷天驕說要請我吃飯,哪時候耶?”
喻承:“喜歡他喲?你敢吃他請的飯,他放完假可能就是我大老板了。請了好多,工資就扣我好多!”
喻承媽:“啊?你們老板?不早說!我們請他出去耍嘛!找幾個漂亮點的陪一哈嘛!再喊你爸爸把他藏的茅臺給你寄幾瓶過來,送給他拍哈馬屁撒!馬屁拍好了,你就好過。”
喻承:“……冷靜!人家身家千萬,不好色不貪杯,不稀罕舊社會那一套。”
喻承媽敏感盯着他:“你啷個(怎麽)曉得他不好色?是個男人就好色!”喻承無語,喻承媽神秘兮兮道,“不好女色,可以好男色撒!哦,對咯,你還記得那個王廠長王伯伯不耶?他呀,他們兒,就好男色……”
喻承:“真的?!”
喻承媽:“人家說的,現在攪基是種‘時尚’。只不過嘞,那是說給別人聽的!王伯伯心焦夠了,我們都不想看他那個兒,帥是帥,但帥有啥子用?還不是遭別的男人爆……”
“啊啊啊!!!姐!”喻承大叫打斷,“我耳朵流血了,我還沒有成年耶!”
喻承媽哈哈笑兩聲作罷。
兩個小gay合租的房子裏,喻承媽突然造訪,算一個不小的驚擾。大象對喻承媽恭恭敬敬照顧有加,喻承媽表面上和他也很和樂,長假後三天,大象加完班回來,她還會給大象和喻承做宵夜。
可關上門就壓低聲音問喻承,大象手腳幹不幹淨?你要長個心眼喲!喻承無語,說他是我兄弟,大學就穿一條褲子,好得不得了的。
喻承媽漂亮略松弛的桃花眼裏射出冷笑:“兄弟?哪兒來的兄弟?那誰誰家兒子,錢就遭他‘兄弟’偷得一分兒不剩!哭都沒地方哭!”
喻承:“……我麻煩你!人家一個月工資過萬!要偷也是我偷他!你不要亂說!!”
喻承媽這才翻着白眼抽動嘴角勉強住口,接着又質問喻承,為什麽人家就能過萬,你才幾千?
喻承真想跳樓了。
谷天驕說要請喻承媽吃飯,不是虛的,但熱情度也并不高。
喻承懂他糾結的內容。本來這個時代,不熟的人從一個聚集場合分別時,提“改天請你吃飯”之類,潛臺詞都只不過是“看!灰機~”罷了。谷天驕來電話約時間,而他回說“別客氣了”,谷天驕也就沒堅持。
但這足夠觸動他。谷天驕混跡江湖比他久多了,對人和事的真誠度,卻比他認識的絕大部分人都要高。
他心裏依舊揣着對谷天驕的肯定。
長假轉眼結束,普軍豪的預言成真——上班第一天,辛西娅就約了一個會,由谷天驕參與,HR旁聽,把喻承他們部門交接到谷天驕手裏。
這天起,喻承工作場合不能再叫他“谷哥”,和所有人一樣,規規矩矩叫他“老板”。
組織架構微調的當天,谷天驕和蘇凱團隊走了個“吃飯建團隊”的過場,席間金哲和佟岚岚都拿出親近大老板的本事,總體氛圍很熱烈。蘇凱和喻承相對沉默,表現無功無過。
第二天十月九號,谷天驕出差。據說是抽樣走訪全國各地的商戶,實地調查保證金給會員帶來的影響,一走就是大半個月,十月底才回。
喻承本來想問他,他走了婷婷怎麽辦,可就在九號早上,喻承繞小區跑圈的時候,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牽着婷婷的手,從十二棟大門出來。
小丫頭眼尖,發現正暗搓搓想躲開的喻承,大叫一聲:“Uncle!”
喻承無奈,迎着女孩好奇的目光上前:“婷婷早,上學去啊!”
婷婷搖着女孩兒的手,忽閃眼睛道:“我生日,Uncle要再給我買禮物!”
喻承窘了一下:“什麽時候?”
婷婷:“下下下個星期!”
喻承:“你這是‘生周’啊,想大慶七天是吧?”
立在一邊的女孩兒輕聲笑了笑,接茬照婷婷的路數說:“下下下星期三。”
喻承直起身點頭:“嗨,我叫喻承。”
女孩兒:“我姓樂,是婷婷幼兒園的老師。”
婷婷:“也是爸爸女朋友!”
喻承背後一身冷汗,早就在預料,不過還是有一點透不過氣:“哦哦,樂老師好!”他彎腰摸婷婷臉,“你生日uncle給你買禮物,等着吧!去吧!”
小丫頭一蹦一跳被樂老師牽着走遠,喻承松口氣,回想起他對婷婷說的“等着吧”,腦子裏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句類似的臺詞:“等着罷!奶奶的!”
等着罷,奶奶的!好像挺解氣。
喻承甩掉腦子裏鬧哄哄的聲音,回家收拾完告別他娘去上班。
組織架構變了,活兒還是舊活兒。L市遲遲沒動靜,蘇凱新丢了個任務給喻承。K市來了領導,周四要來十二怒漢考察。準備參觀、會議支持之類,喻承駕輕就熟不是問題,蘇凱要他做的,是周五全天陪領導參觀杭州。
“參觀杭州”是個大課題。跟不熟的人逛西湖、拜靈隐、游西溪濕地,算得上無期徒刑。路線要怎麽設計,話題要怎麽起承轉合都很大條。
喻承從沒接過指示這麽不明确的任務。
蘇凱看出他的顧慮,意味深長說了句:“李局的感受度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跟着李局來的孫秘書……她,如果她不喜歡走經典路線,那她想去哪兒就帶她去——費用全部可以報。這個項目能不能搞定,就看你陪得好不好了。成了,功勞我算你的。”
喻承聽得雲裏霧裏,按照谷天驕之前給他上的那一課——“我要什麽”,蘇凱讓他做的就是投其所好。
他從沒和K市領導打過交道,也沒接觸過K市渠道的兄弟。憑周四一個中規中矩的接待,要怎麽了解別人“好”什麽呢?
各種疑惑忐忑中捱到周五,要喻承陪同“參觀杭州”的領導,只有李局和孫秘書兩人。李局五十歲上下,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兒;孫秘書大概三十歲,長相、氣質非常好。兩個人整個行程常常挽着胳膊,關系很明确。他們對喻承十分和氣,有說有笑,讓他漸漸放下心來。
上午小奔馳載着三人繞西湖遛了一圈,午飯在一家特色餐廳随便吃了點東西。包車費一千,餐費不到五百,是喻承經歷的接待中,最省事兒省錢的一次了。
午飯後,喻承向兩位領導就下午的行程征求意見。
孫秘書笑笑說:“K市好小的,連麥叔叔都沒進駐。所以啊,我很好奇你們大杭州的大商場,要不,我們到杭州大廈逛逛?”
喻承點頭哈腰從命,心中卻莫名升起不安。
司機停車在杭州大廈大門口待命,喻承引路穿行大廈裏的各名牌店,讓李局和孫秘書視察似的且走且看。
沒逛幾步,孫秘書進了FENDI門店,挨個兒看包包。李局不感興趣,找了個通風處抽煙。孫秘書在櫃姐帶領下繞店幾圈,再三拎起一只藍色的小包,對着鏡子左照右照。
喻承笑眯眯站在門口,搞得比店員還像店員,與此同時,他頭發每一根都炸毛似的立起,感受到斷頭刀正從頭頂上方劈下。
就在他越來越緊張時,孫秘書朝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擡手招呼他過去。
她二話不說挽住他的手臂,輕柔道:“小喻,這個包包我好喜歡!”
喻承覺得自己就像個傻逼,哈哈兩聲,問櫃姐:“多少?”
櫃姐:“這是經典款,一萬七。”
喻承一愣,嗅到孫秘書帶着體溫的香水味,孫秘書微微撅嘴,說:“哎喲,好貴!”她轉過漂亮的眸子,望着喻承說,“還是不要了!”
喻承汗輕一半,正想撤,孫秘書卻又回頭,含情脈脈看着展臺上的那只小東西,說:“不過我真的好喜歡!”
喻承臉都麻了,卻“适時”想到了兩個人,兩句話。
谷天驕:“今天起,我們大家就是一家人。業績的事兒,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蘇凱:“成不成就看你了。”
喻承苦笑,問櫃姐:“打幾折?”
櫃姐:“我最多能為您申請九五折,打下來一萬六。”
喻承再回頭,迎着孫秘書甜蜜的微笑,在大腦缺氧中伸手摸錢包:“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