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混了就該還
四周香煙袅袅,梵音缭繞。明黃色布幔下,文殊師利金裝加身,寶相莊嚴。
喻承接過一旁小比丘遞來的香束,敬完香起身,心裏不是滋味。
殿門外小厮跑來,附到他耳邊說:“京掌櫃也來了!”
喻承一愣:“做甚麽?”
小厮低聲道:“前些日子,二爺你到安徽收賬,媒人拿了京掌櫃的生辰八字跟鐘大姐合,合不攏!偏生寒山寺的大和尚淨空禪師上門來同老爺下棋,見老爺也想促成這門親事,便想出一個法子。讓京字緞莊捐些布帛,全國的分鋪,各施舍窮人七七四十九戶,多多益善;令咱們鐘家呢,九州遍布的米鋪,統統降價一分利,完了再散湯粥三天,給老叫花子、小乞兒吃了。成親之後,每個月例行一回善事,就可抵消業障,保婚親平順無災。”
喻承胸口似有一潭血要噴出來,按捺道:“還有這等事?”
小厮道:“我看那京掌櫃在拜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想也是求與鐘大姐能百年好合罷!說起來這門親事,算他們京家高攀呢!鐘大姐一眼看上京掌櫃,兩人郎才女貌兩相得宜;生意上我們鐘家和京家,也是衣食和貴,實則大好的前景……”
喻承斜眼瞥那小厮嘴巴翻個不停,不耐煩道:“你們鐘家!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兒了!去去去,你去見那大和尚,把封兒給他!我自去走走!”
小厮後退兩步,疑惑道:“二爺惱了?惱了還有心思逛園子?”
喻承:“你去是不去?”
小厮唉了幾聲,腳底兒抹油,讓方才遞香的比丘引着,往禪房去了。
喻承躲到觀音殿外,殿柱後探出一只眼睛,見京弘深也由一小厮陪着,從殿裏出來。他舉香在殿外香爐旁四向拜了一輪兒,恭謹插好,接着他對小厮擺擺手,令小厮遠遠候着,自己徑直朝喻承躲身的殿柱子後走來。
這寒山寺幾經火燒,香火時旺時冷清。現下已是初秋,滿庭楓葉紅紅黃黃,煞是耀眼,卻無幾人來進香。偶爾現條身影,還都是身上補丁蓋補丁的窮人家。
京弘深走近,喻承見躲不開,幹脆站出來,打躬笑道:“京哥哥應了一句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對我大姐,是喜歡得緊吧?”
京弘深不回話,見四下無人,便捏了他的手,毫無預兆朝他嘴唇蓋下一個吻來。喻承一抖,只聽那男人就着嘴對嘴的姿勢,輕笑着說:“你可知我姻緣求的,是與誰?”
喻承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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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弘深移開臉,笑眼深深凝視着他:“八月秋闱,你是要參加鄉試的人,文殊師利童真可有好好上高香、捐銀子?”
喻承惱火道:“若不是我爹爹臨時起意,讓我去考什麽功名,我恨不得考卷上都號上鬼畫符!我家吃不垮,穿不窮,硬生生做那些個沒幾分糧饷的小官兒作甚?”
京弘深拉着他的手,到一旁牆根兒邊坐下:“小官兒辦大事!你我兩家,年年少不得往鄉縣衙門裏塞銀子,不就是圖個經商安泰?否則錢賺得再多有何用,一條罪狀下來,全盤沒收,人頭不保!鐘老爺也是高瞻遠矚,令你到官場之中,塞錢也好歹塞對路子!”
喻承氣悶道:“我哪會上下打點?我只會聽個戲喝個彩,懂吃喝,不懂那些個迎來送去。”
京弘深笑:“聽戲喝彩懂吃喝,也就成了!”
兩個人迎着山邊照下來的陽光靜坐了一會兒。
京弘深攬了攬他的腰,說:“你趕考,我迎親,其實都是順父母意。天地君親師,哪有自個兒的位子?自然,若你肯逆鐘老爺的安排,我也肯陪你豁出去一把。揀些值錢的物件兒,我倆遠走高飛,你敢嗎?”
喻承皺起眉頭,想脫口而出“敢”,可這個字兒在胸口竄了半天,硬是答不出口。
京弘深理解笑笑,也不怪他,看日頭西斜,拉他起身:“和尚道士畫符驅鬼,那符樣兒,須得心思清空,腦中無一物時,捉筆畫下來的符箓才靈驗。你知是為什麽?”
喻承順口答:“心無一物,才見佛性。”
京弘深點頭又搖頭:“你說的,是大和尚的說法兒。實則是,所謂‘如如不動’,因着眼見此物為此物,無雜事雜念幹涉其中,才叫‘遇見’,否則皆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你見這楓葉,楓葉也就因你而紅……”
他轉過視線看着喻承:“哪怕以後,你我終身都以‘郎舅’相稱,但你是你,我見你,也就是我見你一人;我關心你,是我關心你一人。我們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人事可以插/進來。好罷?”
喻承心口一痛,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他揪緊床單,趕在鬧鈴之前醒了。
自從跟了蘇凱之後,他表面上看起來和蘇凱關系緊密,其實內心焦灼。
現在連夢境也變得不好了,悲傷萬千的,叫人怎麽喘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記憶”,如果是,那他前世就是個杯具……回想起來,如果跟陳青山那一段是晉,那和京弘深這段,根據寒山寺這個線索,“燒了幾次”,那是什麽時候?最初那場有劇情的是在看戲,唱的是《窦娥冤》的名段,難道是元?
最早也就是元了……
聽到洗手間大象在洗漱,他翻身坐起,呆呆望了望窗簾縫裏刺進的陽光。陳青山那一世,只怕是人沒有善終;京弘深這段,目前為止反正娶他“姐”是娶定了……媽蛋,老子命怎麽這麽苦啊!!!還“佛性”、“如如不動”呢!別最後出家了呀!
他嘆口氣,算,不睡了!還有幾天五一放假,挺過去再好好放松一把。
搬到新園區起,谷天驕就成了喻承的專職司機。
兩人從不約時間,喻承有時候故意早十分鐘,依舊能發現谷天驕的車守在小區門口。
谷天驕的解釋是:“老人家,睡得少。大好晨光,見見公司以外的人也不錯。”
喻承無奈了,本來他想,走泥巴路,如果不怕村裏狂野的狗,不介意菜園旁邊糞坑的田園味的話,一早徒步十五分鐘挺好的。兩個人可以多聊一會兒,也讓谷天驕的汽車尾氣少給這世界添點兒堵。
但他沒種,也沒立場對別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何況人家是無償搭他呢!他想想,算了,就算污染空氣,兩人一起污染,也算是幫谷天驕“均攤業障”。
兩人如今同供職一個大部門,但因為銷售策劃團隊在辦公區的東面,而喻承的工位在同一樓最西面,兩個團隊從業務到地理位置都沒有交集。哪怕谷天驕在辛西娅的辦公室頻繁出現,但兩人常常打個照面算完。
加上谷天驕近來也常休假,為婷婷在方圓五公裏內勘察幼兒園。兩人聚少離多,他的“前世夢境”就見縫插針入夜相會。
四月是多事之秋。
喻承自己身上的,就是一堆從沒經歷過的雜事。蘇凱有野心擴充團隊,頻頻離開工位面試新人,也吩咐他:找行政協調,坑蒙拐騙,不管用什麽手段,必須搞定一間完全屬于他們自己團隊的倉庫,從中獲取“我們也是牛逼團隊”的優越感;申請采購員權限,以便采買蘇凱突然想到的任何東西;此外還要有事兒沒事兒去合作部門老大處串門,保持跪舔姿态,讓陳骁炜時期打下的人脈得以繼用。
倉庫的事,難度大。因為園區雖然也大,但倉庫沒幾間,都是給層級高的團隊保留的。他們團隊,以前陳骁炜帶還好,現在說白了就是個無名經理帶的小部門,而且作為新部門,什麽業績都沒創造,行政部人家管的是全局統籌,誰鳥你啊?
于是喻承只好“坑蒙拐騙”,拉過管倉庫資源的美眉,神色嚴肅對她反複“威脅”:“我們部門存的都是很重要的機密文件,給政府客戶的東西,不能和別人共用一個倉。”
美眉呆萌半天,問:“為什麽啊?”
喻承繼續凝重搖頭:“No,絕對、絕對、絕對不能!”
美眉像是被唬住了,正好例行走查工作時,發現某團隊占領的一個倉庫裏,只放了幾面易拉寶,便以“浪費公司資源”為罪名收回,給了喻承。
喻承樂颠颠買了杯星巴克送她,對方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暗爽,懷疑自己是不是上當了時,喻承已經重現求歡野狗姿态,把幾千樣東西憑一己之力轉移到新倉庫,樂呵呵把倉庫鑰匙其中一把給了蘇凱。
采購員權限,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讓人頭疼。
一是采購流程繁瑣,随便買什麽,要提交的內部申請頁面就有三份資料、十幾頁電子表,密密麻麻的下拉菜單、複選框、空白欄,錯一項就白搞了,打回重來。買一樣東西花的填表時間就是半天;
二是蘇凱要買的東西,劈頭就給他布置:給團隊建設買臺單反。
接着蘇凱就開始報術語,噼裏啪啦報完一遍,喻承到尋寶上先踩點價格——按蘇凱給他的要求,那套東西整下來,要三萬多。
辛西娅的核批權限是兩萬。蘇凱皺眉想了半天,重報标準,喻承再去踩點:抹掉零頭兩萬,妥了。
可是采購表剛遞上去,他就被行政部的總采購叫去訓話。
總采購是位老大姐,因為蘇凱和她都是骨灰級老員工,早年的時候還挺熟,大姐哭笑不得說:“你是采購員,要懂得管理老板,好吧?我知道蘇凱是攝影發燒友,可公司的錢不是為了滿足個人需求啊!公司事務部負責新聞照片那位配的,是唯一一臺過萬的單反,一般部門,四千塊的尼康頂天了!”
喻承嘿嘿賠笑臉,蘇凱報的閃光燈就是四千的。
他腆着臉磨,大姐見他為難,直接飚了個電話給蘇凱,連勸帶訓地說了半天,最終談妥:相機降格為兩千多的數碼機,佳能G11,外加六千塊買三腳架、閃光燈等配件。
蘇凱對喻承說:“這些東西都挂在你名下。”
等東西到手後,蘇凱就留了一臺他嫌棄的相機,六千元配件全部搬回家,自己玩兒去了。三天後把G11也一并拿走,說好部門的財産,保管責任在喻承這兒,使用權全部轉移到蘇凱手裏。
至于合作部門的走動,喻承更尴尬。
老大之所以叫老大,意思就是,第一,人家忙,有事沒事開高管會議,尋不見人;第二,人家檔次高,不會有事沒事跟你一個小部門的蝦兵蟹将哈拉。以前有業務罩着,抛開業務有陳骁炜罩着,就算不搭理陳骁炜,那陳骁炜背後還有戴維這尊大佛罩着。現在蘇凱算什麽,老大為毛要來看你賠笑臉呢?笑得好看啊?就算笑得好看,別人也不是非得看吧!見天看也膩味啊!
跟喻承他們部門有業務合作往來的,就法務部,批合同蓋章;財務部,批合同蓋章;公司事務部Summer那邊,批接待會議室。前兩個都還好說,雖然蘇凱常常死催活催,要求人家把三個工作日的流程,逼喻承非要在一上午讓人家加急搞定,但憑喻承前半年刷笑臉的淺薄情分,這倆部門的同事都還願意買他的賬;反倒是以前一直主動笑臉相迎的Summer那邊,事情變得不好辦了。
以前Summer對喻承的誇獎,那是真誇,笑也有一半是真笑;可有點交情的Iris轉崗做了秘書,Summer也懶得親自經手接待的事,只要來的不是市級幹部,她把對接的活兒全部丢給了一個新來的妹子。
妹子三十出頭,叫馮雪。初次見喻承時,還挺親熱的。
一周之後果斷變臉,笑容假的呀,生怕誰看不出那是假的似的。
但她不是針對喻承,凡是向公司事務部提單向需求的部門,她都那副臉,對蘇凱也這樣。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你們這幫孫子都是來求奶奶的,求吧求吧,求得再狠,姑奶奶也不會正眼瞄一下你們!”
可Summer很看好她。
這個落差太大了。記得陳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