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
開來。他抽出一只手,溫柔地替她撩起落在臉龐的亂發:“梨香放心,哥哥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他輕撫着她的臉頰,低聲說,“有些事你沒決定好,我不會勉強的。”
梨香一愣,将兄長的話語思索了半晌,領悟出他的意思,心裏不由得震動,有被呵護的喜悅,也有獨屬于情愛的甜蜜。她垂着眼睑,猶豫了半分鐘後,忽地揚起臉,湊近兄長的嘴,主動地親吻着他的唇,在對方想要回應時又猛地離開,克服着害羞的心理,認真執拗地直視着他的眼睛:“我……已經想好了。”頓了一下,“我不想和哥哥分開。”
十分委婉含蓄,柳生比呂士卻完全明白了她的想法,喜意飛上眉梢。他将表白完開始羞澀的女孩抱回懷裏,低笑着回:“梨香安心,哥哥不會和你分開的。”他貼近她的臉頰,彼此親昵地蹭在一起,“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他保證道,“哥哥會解決好所有的事情。”
梨香相信了兄長的保證,她的哥哥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人物。
明确地說開了态度的男女,自然是情難自禁,本沒有降下多少的熱度,再一次地升溫了。只是不管如何的親密,他們始終沒有越過男女間的最後一道防線。
十九章:生悲
梨香站怔然地站在鏡子前,靜默地注視着對面的少女,眼神迷蒙、思緒飄遠,直到紫發青年的身影突兀地闖入鏡中,他從少女背後圈住她的腰身時,她陡然地驚回神。
“在想什麽?”柳生比呂士抱着妹妹,眼睛看向鏡子:年輕男女親密相擁,正是一副分外美好溫馨的畫面。
“沒什麽。”梨香笑了笑,掙開兄長的雙臂,便要離開浴室,忽覺頭暈目眩,随即眼前一黑,耳膜嗡嗡地作響。
柳生比呂士眼明手快地扶好腳下打滑的女孩,揚聲喚道:“梨香,你怎麽了!”
靠着兄長的胸膛,她閉着眼,伸手捂上腦門,低喃道:“頭痛……”
青年将虛弱的女孩抱到床上,熟練地伸手替她揉按額角,擔憂地低語:“梨香,要不我們回去?”注意到妹妹蒼白得近乎慘淡的臉色,他不由得皺起眉,“你這段時間身體總是不舒服,最好去醫院全身檢查一下……”
眩暈的感覺慢慢散去了,梨香恢複了一些精神,坐起身,依偎進兄長的懷裏,輕聲說道:“哥,明天再走吧?我想去夕陽臺看一下海上日落呢!”宇登呂港的夕陽可是北海道道東名景之一,可惜昨天旅行路線繞得遠,他們回到海港,登上夕陽臺時,已經錯過了落日。
柳生比呂士沒有說話,只是一手緊抱着妹妹的身體,一只手捧起她的臉,以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她的面容——大概是頭痛緩和了,女孩的臉上漸漸恢複了血色——他分別親了一下她隐含疲倦的兩只眼睛,嗓音柔和:“今天就待在屋裏休息,晚上我們去看夕陽,不過梨香得答應哥哥,明天回到神奈川,我們先去醫院。”
他之所以妥協,除了實在不忍拂逆妹妹的希望外,也是存心讓人多休息一天,免得連續趕路,旅途過于勞累了。
梨香聽話地點頭,乖巧地伏在兄長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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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海的落地窗,視野極好。房間裏飄蕩着舒緩寧靜的純音樂,柳生比呂士坐在窗前,懷裏抱着安睡的妹妹,一手小心地護着她的身體,空餘的左手翻着一本小說。
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女孩,是被男人的熱吻憋醒的:“哥……”略帶沙啞的嗓音,不滿地拖長了聲調,意外地給人撒嬌的錯覺。
柳生比呂士伸手摸了下妹妹的額頭,心裏隐約放松下來,便又低頭含住女孩的唇,調笑道:“梨香都快變成小懶豬了。”
基本清醒了的梨香擡眼就見到落地窗外西斜的太陽,不由得紅了紅臉,為報複兄長的取笑,故作兇狠地用牙齒咬着他的嘴唇,卻到底舍不得真用力。
青年察覺到妹妹的心思,暗覺好笑,寵溺地放任着她拿自己的嘴唇磨牙。
兄妹倆親熱嬉鬧了一陣子,便牽着手離開民宿,去到海港邊的高地上欣賞着夕陽。
晚間,梨香穿着睡衣與兄長躺在被子裏,大概是下午睡太多了,她此刻毫無瞌睡。窩在兄長的懷裏,她漫無邊際地想着事,等忽地回過神時,看到兄長貼得極近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描畫着他的眉眼與五官輪廓。
柳生比呂士一把捉住妹妹不安分的手指,雙眼依然緊閉,嘴角則微微揚起:“梨香睡不着嗎?”
梨香不好意思地輕應了一聲。
男人猛然翻身,壓在了女孩的身上,睜眼注視着那一張柔美秀麗的臉龐——女孩的氣色比早晨時看起來好多了——他低頭輕咬了下她的臉蛋,低笑着問:“睡不着就故意吵醒我?”
“哥哥明明是在裝睡。”梨香直言說出事實。
“啊,被梨香發現了。”柳生比呂士笑意更深,含着妹妹的唇吮了一會兒,單臂撐起上身,俯首凝視着身下的女孩,用目光巡視着她的身體,随即緩緩地擡起另一只手,指尖靈巧地挑開女孩睡衣的帶子,手掌滑入敞開的衣襟裏,輕揉慢捏。
梨香羞澀地別開與兄長對視的眼,呼吸漸漸急促了。男人侵略的氣息強勢地包圍了她,灼熱的唇舌落在了她的頸項,一點一點地向下游移。身上寬松的睡衣被全部褪去,她像一道精致美味的菜肴,完全地呈現在兄長的面前,任由他細細地品嘗。
“哥……”女孩輕眯着眼,雙目失神,手臂虛軟地攀着男人的肩背,嘴裏無意識地發出低吟。
忽聞妹妹的輕喚,柳生比呂士的動作驟然停頓了幾秒,随後是更加地火熱煽情。
他們是兄妹,在這個陌生遙遠的地方,全然掙脫了道德倫理的束縛,抛開一切的顧忌,恣意地狂歡,做着獨屬于情人的快樂事。
梨香再一次醒來時,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入目是壓抑沉重的白色,讓她呆愣了好一會兒。
“你醒了!”靠坐床頭的青年見女孩睜開眼,面上幾許驚喜,他一邊撫摸着對方的額頭,一邊急聲問,“覺得哪裏不舒服嗎?”他的聲音是少有的焦慮。
“就是頭暈……”女孩下意識地回答,望着神情十分壓抑的兄長,她有些迷糊地問,“這裏是哪裏?”
柳生比呂士坐回床頭,輕撫着妹妹的頭發,又在她的眉眼、臉頰和嘴角細細地吻了一遍,才勉強收拾好淩亂的情緒。他用着平時說話的語調,平靜地回:“是醫務室。”附近沒有大醫院,他也沒時間慢慢尋找,“等輸完液,我們立刻回家。”
這是女孩二月以來,第三次發燒了,症狀表現只是重型感冒,但作為學醫之人,他已然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畢竟妹妹除了間歇性頭痛,身體一直還算健康。
聽了兄長的話,梨香模糊地記起一些事,好像是半夜時,她又發燒了,兄長叫醒她,她當時昏昏沉沉的,最後是對方替她穿戴好,抱着自己來到醫務室。
“回家……”她無意識地喃喃重複。
柳生比呂士親着妹妹的額頭,低聲應道:“嗯,我們去钏路坐飛機回去。”知床到神奈川太遠,輾轉轉車要一天的時間才能到家。他把女孩送進醫務室後,便用手機聯網訂了明早的機票。
陣陣困意襲來,梨香努力睜着眼,強打起精神,對兄長輕輕地說了一聲:“哥,對不起……”
“傻瓜。”柳生比呂士在女孩耳邊輕笑,溫暖的手掌輕按着她降下溫度的額頭,“梨香和哥哥客氣什麽,再說,要道歉該是我道歉才是,哥哥沒照顧好你……”說着,心底當真暗惱起自己了。
梨香偏頭,水霧蒙蒙的眼睛注視着兄長:“不是哥哥的錯……”
不想讓生病的妹妹多慮,柳生比呂士收拾好情緒,低聲哄道:“好好休息,別想東想西,現在時間還早,梨香再睡一會兒。”
“嗯……”含糊地應了聲,梨香捱不住的睡意,再度陷入了沉眠。
天蒙蒙亮時,打完點滴的女孩被兄長喂食了一頓營養早餐後,便被對方抱着上了去機場的車,一路上轉了兩趟車,她想自己下來走,卻被兄長難得強勢地駁回了意見。
飛機抵達羽田機場時,他們的父母都來接機了,讓梨香小小驚詫了一下,随即便從媽媽擔憂的唠叨聲中得知,兄長一早給他們打了電話,他們有些放心不下,推掉不是很緊急的事務,特地開車來東京接應。
梨香只覺心裏暖意融融的,由兄長牽着她的手,跟父母走向停車處。
柳生理紗走在丈夫身旁,不住地回頭看着小心翼翼地護着妹妹的柳生比呂士,眼神漸漸複雜了,有一絲憂慮。
梨香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開被兄長緊握的手:與親哥哥的不倫情感,讓她難以面對父母,現在他們人在身邊,她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兄長親昵的行為。
“哥……”梨香瞟了一眼父母的背影,在他耳邊低聲說,“我自己能走的。”
柳生比呂士無聲地嘆息,知曉妹妹的擔憂與顧慮,看了父母一眼,終究緩緩松開手。
女孩微微一笑,正想要再開口,腳步忽頓,随即是慌亂地轉過身,擡手捂着流血的鼻子。柳生比呂士察覺到妹妹的異常,跨出一大步,走到她身前,看到沾染在蒼白手指上的血液時,心頭猛地悸動,随即在女孩頹然地倒下身時,慌亂地将人攬抱在懷,急促地喊:“梨香,梨香!”
柳生夫婦聞聲轉頭,俱是神色驟變。
梨香醒來時,有一種今夕不知何夕的錯覺。她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床頭吊着血袋,輸液管将血液送入自己的體內,床的一側放置了一臺治療儀器。
……真是,極其眼熟的場景啊!
她撐着身,慢慢地坐起來,伸手摘去了呼吸器,呼吸陡然困難了幾許,頭腦是一陣暈眩,好半晌,她才漸漸适應了,靠着床頭,呆呆地望着紅殷殷的輸液血袋,一時出了神。
病房門被人打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戴着淺藍的口罩。
梨香下意識地看過去,尚未回過神,就見醫生疾步走來,語氣急躁:“你怎麽自己摘掉呼吸器了!”
“哥……”女孩愣愣地看着醫生,“我不喜歡戴這個。”
“梨香!”柳生比呂士厲聲喝斥,頭一次在妹妹面前這樣的大聲,沒戴眼鏡的雙眼淩厲寒冷,是毫不掩飾的怒意,“你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梨香被他的火氣給驚到了,一時茫然失神。
白褂醫生猛地轉過頭,深呼吸了幾口氣,随即彎腰拿起被扔在一旁的呼吸器,動作輕柔地為女孩重新戴好。
女孩微垂着頭,溫熱的液體無聲地自眼眶滑落,滴到了另一個人的手背上。
柳生比呂士動作一頓,随即小心地擡起妹妹的臉,看到她的淚水似是流不盡一般,不斷地湧出,心髒猛然緊縮,展臂,輕柔地将女孩圈在懷裏,動作極為細致。他凝望着女孩的淚眼,語氣懊惱歉意:“別哭,梨香,”輕拍起女孩的後背,他哄道,“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對你發火的,別哭了啊,乖!”
被這樣哄着,梨香更是無法抑制流淚的心情,她哽咽地低語:“對不起,哥。”
“不怪你,是哥哥的錯。”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攬抱在懷,下巴輕抵着她的肩窩,閉起雙眼,“是我疏忽大意,沒照顧好你。”
梨香忍着痛哭的欲望,輕聲地開口:“我……”她想詢問自己的病情,可眼前的情況說明了一切,便咽下話語,轉而問,“這是在哪?”
“……東京醫院。”柳生比呂士沉默了一會兒,淡聲敘說,“你昏睡了三天。”
三天前,女孩昏倒在機場,急救車直接将人送往東京醫院進行搶救,輸送了一次血小板後,情況依然危急,一度高燒不降……醫院方開出了病危通知。所以,他才會在剛才女孩醒來時,沒忍住脾氣朝她發作了,只因為,他差點失去了她,也因為,女孩的表現顯然說明了她對自身的情況有一些了解。
神志恍惚,梨香終究忍不住地問:“我得了什麽病?”
柳生比呂士一怔,拉開一點距離,與女孩對視:“梨香不知道?”
“……有些猜測。”女孩撇開眼,“具體的情況不清楚。”
青年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了句:“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梨香垂下眼,道,“原本打算旅行結束後,告訴哥哥的。”
“可是你得的是極重型再障!”柳生比呂士揚起嗓音,又立刻收斂情緒,“抱歉,梨香,哥哥不是故意吼你的……我只是,”他想起收到病危通知那一瞬的心情,“太擔心了。”擔心到絕望。
梨香有些艱難地說:“……極重型?”
她不由得笑了。她以為,自己和前世一樣倒黴,沒想到……
前世的女孩,得的是再生障礙性貧血,纏綿病榻,常規性治療慢慢無效,又沒有适配的骨髓進行移植,最終沒能根治,病發而亡。
這一世,她竟然得了一樣的病,只是更加嚴重了。極重型再障,常規性治療根本沒用,如果不能移植骨髓,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最多一年,她就會死亡。
柳生比呂士不清楚妹妹的想法,只當她害怕了,柔聲安撫:“梨香別怕,你忘了,有哥哥在呢,哥哥的骨髓可以移植給你的。”
梨香失神:是啊,他們是親兄妹……
她忐忑不安地說:“可,親兄妹骨髓的匹配成功率也只有25%。”有了希望,就更怕失望。
柳生比呂士忽地輕笑一聲,隔着口罩親吻了下妹妹的額頭:“梨香怎麽這麽悲觀?”随即扶着人躺倒病床,“生病的人心情很重要,梨香一直是最勇敢的,是不是?”
女孩聽着兄長誘哄的話語,頓覺心痛不已,她突然發現,比起自己的絕望認命,哥哥所承受的痛苦煎熬也許更是難以想象……她一直都不勇敢,但此時,為了哥哥,她想做個勇敢的人。
“嗯,”她乖巧地躺好,見兄長直起身,下意識地伸手拽着他的白褂,“哥哥……”
“我不會走。”柳生比呂士立刻明了妹妹的害怕,坐在床邊,“我會陪在這裏的。”
梨香覺得有點困,不由得閉上眼,問:“會一直陪着嗎?”
“會的。”青年注視着陷入昏睡的女孩,神色恍惚,“哥哥會一直陪着梨香。一直。”
一直……
二十章:勿離
他抱着一捧香水百合。百合,是妹妹最喜歡的花,因為她喜歡百合的寓意: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想到妹妹,一顆心都不自覺地柔軟了。他忽地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了一下,沒發現妹妹的身影。
眉頭微凝,他看着眼前郁郁蔥蔥的山林,有些不解:這是什麽地方,自己又是為什麽來到這兒?不待他想通,就聽到母親的叫喚聲,他回過神,擡頭便見到父母等在不遠處。
快步追上父母,他抱着花,問起母親:“梨香呢?”
母親愣了愣,用着奇怪的眼神看向他:“我們這不正要去看梨香嗎!”
他恍悟,猛然想起妹妹生了重病,頓時憂心忡忡,卻不想加重父母的思想負擔,沒再出聲說話。他跟着父母走在山路上,周圍的景色漸漸模糊,變得光怪陸離。
眼前憑空出現的墓碑,陰刻的姓名,剎那間擊潰了他的神智。碑上,黑白照片裏的少女笑得甜蜜,甜蜜得詭異。
香水百合散落了一地。他聽到母親悲傷地嘆息:“這個傻孩子,怎麽就想不開自殺了呢?”
他好像窒息了,吸入的每一口氣息都像刀鋒,尖銳地劃過肺腑,痛徹心扉……
柳生比呂士從睡夢中驚醒,揪痛的心髒抽搐得讓他難以呼吸。手臂撐着額頭,過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慢慢地自夢境裏解脫,他怔忡地坐在書桌前,對着面前一本有關血液病的論著發呆。
忽地想起夢裏的那一幕,陡覺心跳失措了,于是明明下午有一堂很重要的專業課,柳生比呂士依然翹掉了課程,打車趕去了東京醫院。
隔離病房外,一身白衣的青年靜靜地站在玻璃窗前,沉默地注視着坐在病床上的少女:最近病情穩了,她的狀态看起來還不錯。
病房裏的人正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只手胡亂地在枕頭下摸索着。
柳生比呂士安靜地看着他最愛的妹妹,眼中是點點的溫柔,先前被噩夢攪起的負面情緒,在這一眼的注視中,盡得化解。
女孩從枕頭下摸索出一樣物件。
柳生比呂士有一秒的怔愣。那是一把水果刀,刀刃折射的森冷光芒,穿透隔離室的玻璃,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髒。
柳生梨香對着手中的水果刀發着呆。這把刀是中午吃飯時,趁着母親不留意,她悄悄地扣下來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隐藏這把刀。她只是偶爾會想,既然注定要死亡,她何必要再一次地經受那樣生不如死的折磨,又何必讓她敬愛的父母、她深愛的哥哥親眼目睹着她每日的痛苦而無能為力。
她開始經常回憶起前世。前世的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耗盡了生命,可她不甘于服從一直對她極不公正的命運,即使沒有在意她的、她在意的人,她仍舊拼着一切想要活下去,哪怕是茍延殘喘,她也要堅持地活下去。因為那時她什麽也沒有,她唯一擁有的就是生命。
但現在,她所有的勇氣,好像在前生燃燒殆盡。此世,她擁有了許多,有她在意的、在意她的人,可是她已經逐漸難以做到若無其事地堅持活着,因為她有太多的舍不得。越是在意,她越加懦弱,越是舍不得,便越加絕望。
前世今生,一個輪回,她好像終究擺脫不了一種宿命。
病房門被人打開。梨香下意識地擡頭,見到快步走來的兄長,手上不由得一抖,水果刀悄然地掉落在床上,發出一聲悶響。
柳生比呂士俯身撿起水果刀,靜默地看了女孩一眼。
梨香不自覺地低下頭,莫名地心虛,不敢與兄長對視,他此時的眼神比她昏迷醒來的那一次還要鋒利冷冽。
柳生比呂士沒有如女孩料想的那樣生氣,他只是将水果刀拿遠,然後走到妹妹的床邊,緩緩地蹲了下去,沉靜地注視着病床上的少女,一言不發。
梨香等了許久,始終沒等到兄長主動開口,便自顧自地找了個話題:“哥哥今天應該有課吧?”
柳生比呂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伸出一只手,輕輕地覆上了女孩揪着被單的手指,柔緩地摩挲。
梨香怔了怔,她的手掌被人握起,五根修長結實的手指穿插過她的指縫裏。
十指交握。
她呢喃了一聲:“哥……”
“梨香。”柳生比呂士同時也輕喚起她的名字,緊握着掌心裏的這只手,“可以答應哥哥一件事嗎?”
兄長的神情太過莊嚴,他的眼神太過凝重,梨香不由得詢問:“什麽事情?”
柳生比呂士望着妹妹憔悴蒼白的面容,一字一頓地說:“不要放棄。”他用着請求的語氣,“好嗎?”
“我沒有……”梨香回答,卻忽覺不确定了,怔然地失了言語。
握着女孩的手,輕貼上自己的臉頰,白褂青年閉上眼睛,淡淡地陳述:“梨香不是在北濱車站許過心願嗎,”他的語氣極度平靜,“你在留言條上寫着,希望明年、後年、每一年都能和哥哥一起去海上看流冰,”睜開眼,他微笑道,“吶,哥哥現在答應梨香,往後無論你想去哪裏,哥哥都會陪你一起去。”他終于說出這番話的目的,“所以,不要放棄,好嗎?”
梨香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完全失語了。她不清楚哥哥怎麽知道了自己在北濱車站留言條上寫下的心願,她只覺得哥哥描述的未來太過美好、太吸引人了。
“梨香一直想要有着大落地窗的房間,”柳生比呂士沒有在意女孩的反應,他只是淡淡地笑,靜靜地說着話,“以後我們的家,都按照你的想法來布局,卧室和書房不僅要有落地窗,還會修壁爐。冬天的時候,梨香可以抱着小雪,坐在壁爐旁看書……”
女孩失神地聽着青年的話語,眼淚便止不住,撲簌地落下了。
“別哭。”柳生比呂士起身坐到床邊,憐惜地替妹妹擦拭着淚水,神色是極致的溫柔,“是哥哥不好,又惹梨香難過了。”
“哥!”梨香再也無法克制情緒,撲進兄長的懷裏,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號啕痛哭,“我好害怕,”如果可以,她不會想死,死亡代表消失,消失注定會被人遺忘,“好害怕……”
她真的,真的很害怕。
“害怕是人之常情啊,”柳生比呂士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孩,輕聲哄道,“有哥哥在,你害怕了,就到哥哥懷裏來,哥哥會一直保護梨香、照顧梨香的。只要梨香不放棄。”
“可是,”她焦慮地說,“可是沒有适配骨髓,我就算堅持下去,又有什麽用?”父母沒說,兄長沒提,但她已然猜到,他們兄妹的骨髓不相合,而她過敏性的體質,又不能進行AT-G治療,如果沒有适配骨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等死,日日陷在死亡的陰影裏,比死亡本身更讓她害怕。
柳生比呂士柔聲安撫着情緒激動的妹妹:“梨香這麽可愛,天照大神不會舍得讓你受苦的。”哄人的話,明明毫無依據,卻被他淡然平和的語調說得讓人信服,“就算日本骨髓庫沒有适配骨髓,我們還可以去其他國家尋找……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總會有好消息的。”他第四次地重複,“所以,不要放棄。”
梨香漸漸停止落淚,無意識地低喃:“哥……”
“就當為了哥哥,”柳生比呂士在她耳邊溫言軟語,請求道,“好嗎?”
“為了哥哥?”
“嗯,”青年低笑,“你不是一直說,想要幫哥哥分擔一些事情嗎?所以,為了哥哥,梨香一定要勇敢起來呀!”
壓抑多日的情緒,在今天徹底得以釋放。于是理智終于回歸,梨香驀然明白了,她在害怕,哥哥何嘗又不是害怕至極……這一句句的勸誘,一聲聲的請求,不過是因為他在極度地害怕自己的死亡。
“嗯。”梨香有些赧然地抹了抹臉頰上殘餘的濕潤,“對不起,哥哥,”她仰臉看向兄長,專注地望着他的眼睛,“是我太懦弱了。以後,我絕不會再讓哥哥擔心了。”
是啊,她怎麽能忘了當日的決心呢?為了哥哥,柳生梨香要做個堅強勇敢的人啊!自她生病,哥哥連學業都難顧及得上,生活的重心全放在她的身上。面對這樣深重的關愛,她怎麽能輕易地辜負掉呢?
她沒有信誓旦旦地做出種種保證,卻打心底裏,真真正正地振作起來了。生病不是第一次了,死亡也不是第一次面對,又有什麽可害怕的呢?堅持下去,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死亡,至于治療過程的痛苦,她早已經歷過一回了。
“不過哥哥也答應我一件事,”她的臉上揚起了住院後的第一個真實的微笑,“不能因為我生病的事情,耽誤了你的課業。”
柳生比呂士眼神放柔,俯首用額頭輕輕地蹭了蹭女孩的臉龐:“好。”
廿一章:無傷
東大餐廳,立海大網球部的前正選們難得齊聚一堂。
沒有參與進一衆人的話題中,柳生比呂士捧着一杯清茶,面無表情地偏頭看着窗外。說來,他也很久沒有與昔日的同伴們相聚了,今天若非下午還有專業講座,他答應了妹妹絕不會因她耽誤課程,估計這一次的午間聚會他也是無心參加的。
手機鈴突兀地響起,他陡然回過神,遲疑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卻是直盯着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遲遲地沒有接通電話。鈴聲響得有些久了,吸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細心敏感的幾個立刻明曉了這人掙紮不安的心情。
向來直言快語的丸井文太,沒有想得太深,迷惑不解地問:“柳生,你怎麽不接電話啊?”
“柳生,你再不接聽的話,”幸村精市溫笑着接過話頭,好意地提醒朋友,“電話可就要斷了哦!”
柳生比呂士終于按下了接聽鍵。自從妹妹重病住院,接到過兩次病危通知的電話後,但凡他在外面聽到手機來電聲,都會無法克制地感到極度惶恐,又始終不能杜絕對好消息的渴望。
原本有些喧鬧的包間,此時忽然安靜下來,一幹人不約而同地留意着紫發青年的動靜,柳生家的事情,他們都有所耳聞,無不為那個女孩惋惜,不由得更加擔心着他們的朋友。
柳生比呂士除了在電話接通時說了一句話外,此後一直沉默不語,惹得身邊關心他的同伴們,個個提起心膽了。
挂上電話,紫發青年用着極其平靜的語氣,對朋友們淡聲說了句:“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等那個鎮定得不正常的人出了包間,連最遲鈍單純的切原赤也,都感覺到了不安。他扒拉着卷曲的短發,不安地開口:“那個,柳生前輩他,沒事吧?”
幸村精市收斂起笑容,神色凝重,垂目沉思了一會兒,對衆人說道:“我們去看看他。”柳生比呂士實在太平靜了,平靜得反常,他們無法不擔心。
柳生比呂士出了衛生間,就看到一幹朋友們靠着牆,一副等待他的姿态。仁王雅治湊到他身邊,難得嚴肅地開口:“搭檔,你……”
向來恪守禮節的紳士,直接截斷了對方的話語,他淺淺地笑了:“梨香骨髓配型成功了,醫院方已經聯系上了人,對方同意捐獻骨髓,明天就會趕到東京。”
衆人一愣。被緊張的情緒壓抑得不敢開口的丸井文太,第一個嚷開了:“柳生,你剛才的樣子真吓死我了!”随即他歡喜笑開,“這樣的話,梨香妹妹是不是很快就能出院了?”雖然女孩與他們交集不多,但認識了這麽多年,彼此間的觀感還是很好的。
如今女孩有望病愈,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生慶幸與欣喜。
人生就是這樣玄妙未知,也許向前一步就是山窮水盡,也許轉身之後便見峰回路轉。
梨香以為,在經過三次病危搶救後,不能移植骨髓、無法進行有效治療的她,想要再活過三個月的希望都很渺茫了。但無論她是如何的灰心絕望,怎樣痛苦地忍受着病魔的折磨,她再也沒有過輕生放棄的念頭。
未曾想到,她竟然真的等來了生機。骨髓移植的手術格外地成功,身體也沒有什麽排斥反應,術後恢複良好。
八月中旬,梨香終于離開了隔離室,轉入普通病房,留院觀察兩周後,就能出院了,出院後再複查幾次,沒有意外的情況,便是徹底的康複了。
柳生比呂士推門進入時,病床上空無一人,衛生間傳來陣陣水聲,他将手裏的東西放到櫃子上,邁步朝衛生間走去。
女孩站在洗臉臺的鏡子前,表情十分的古怪。
“在看什麽?”柳生比呂士來到妹妹的身後,展臂将人圈抱在胸前,淡笑着與鏡中女孩對望。
梨香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咬了咬嘴唇,轉頭将臉埋在兄長的懷裏,蔫耷耷的,顯然是一副被狠狠打擊過的模樣。
柳生比呂士被妹妹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不過眼見她情緒低落,緊繃了半年、此刻沒完全放松開來的心,極快地收縮。他連忙擡起女孩的臉,語氣擔憂:“梨香,哪裏不舒服了?”
梨香別開頭,再度把臉埋到兄長的胸膛前,悶悶地開了口:“哥哥……”
青年對妹妹的小脾氣十分無奈,按捺下焦慮,輕拍着對方的後背心,低聲應道:“嗯?”
“我變得好醜……”女孩別別扭扭地說出了這般糾結的原因。
柳生比呂士微怔,随即失笑,惶恐的沉重的心情全被妹妹可愛的懊惱的言論化解了。他伸手撫上女孩的面龐,讓固執地不願看他的人擡頭,繼而俯下臉,溫柔地吻上她的嘴。
“梨香這麽可愛,”青年輕聲哄着當真委屈了的妹妹,不時地輕吮着她的唇,“哪裏醜了?”
被兄長誇贊,梨香的心情毋庸置疑地好轉了。但她心知對方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咕哝道:“哪裏可愛了,長胖了好多,又沒有頭發……”說着,語氣又低落了。
畢竟愛美是女孩的天性,可她最不堪的模樣,都被深愛着的哥哥看過了,這樣一想,心裏難免不自在了。
柳生比呂士輕笑,一只手在妹妹的腰間捏了捏,煞有其事地點頭:“嗯,是長胖了。”
“哥哥!”梨香惱羞成怒了。人總愛口是心非,對于事實,心裏知道是一回事,可被別人直接說出來,又是另一碼事了。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她最在意看法的兄長。
笑着将術後發胖的女孩抱了起來,柳生比呂士把人送回病房,俯身壓在她身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