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公元前596年
徐徐在伊南面前展現的, 是巴比倫城的北門——伊什塔門。
如今的巴比倫城,确确實實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市。環繞着整座城市的城牆異常高大。牆有兩道,分為內牆與外牆,城牆極為寬闊, 完全可以放任一輛驷馬戰車在城牆頂端肆意奔馳。
城牆的牆根與城外之間隔着一整條寬闊的壕溝。如有外敵來襲, 巴比倫人可以直接引幼發拉底河水填滿壕溝, 敵人甚至沒有辦法接近外牆的牆面。
整座城市共有八座城門,全部以神祇的名字命名。而伊什塔門地處北面要沖, 是所有城門中, 最宏大最壯麗的一座。
它事實上不僅僅是一座“門”,它擁有兩座相對而立的巨大拱門,拱門上是突出的塔樓。
貫通兩座拱門的, 是一條南北向的巨型通道, 一直向巴比倫城中的王宮方向延伸。通道寬敞,可供四輛雙輪馬車并駕齊驅。
除了宏大的規制以外, 整座城門最惹人矚目的,是城牆與塔樓的牆面全部砌着寶藍色的琉璃瓷磚,瓷磚表面光滑, 日光一映,簡直是光彩奪目,滿壁生輝。
寶藍色的瓷磚之中,還鑲嵌着金黃色瓷磚拼貼而成的圖樣。
伊南一見到這副景象,心頭立即有所觸動。她低聲說:“正義之門——”
是的,這座伊什塔門,采用的裝飾式樣, 和一千多年前她在巴比倫城中建起的“正義之門”一模一樣。
“公主——”
撒爾王子扭過臉望着她, 輕輕托着她的右手向前引——
“請跟我來!”
他, 他們,緩緩邁上那條壯觀盛大的道路。這條道路是用切割整齊的石灰石條石鋪就,道路中央用白色與玫瑰色的石板鑲拼圖案。石板上刻着楔形文字的銘文。
“這條城門大道一般用于重要的典禮和儀式。所以我們也管它叫做‘聖道’。”撒爾向身邊人解釋。
于是,伊南就像是在夢中一般,由撒爾引着,踏上這條精美絕倫的道路。
她跟随撒爾緩緩前行,偏過頭,可以看見身旁幾乎與她視線平齊的地方,瓷磚拼貼出雄獅的圖案。雄獅的姿态栩栩如生,仿佛正與她同向而行。
“哈基什……”伊南喃喃地道。
她一仰頭,雄獅上方不遠處,與其他龍獸動物并列的,是一只低頭整理羽毛的鳥兒,看形态卻不是鷹一類的猛禽。
“那是你的鹦鹉嗎?”伊南悄聲問。
随着她緩步前行,就有越來越多的獅子、龍、野牛、駿馬……與她一道,緩步一起向前。仿佛這世上的所有人,所有生物,同時處在一個龐大的陣列之中,與她在歷史中并肩前行。
撒爾能聽見她自言自語,偏頭能看見她的神情,卻不明白她為什麽有這麽多感觸。
當然這條聖道他也非常喜歡——聖道上用彩色的瓷磚拼貼出了獅子、野牛、龍……很多很多的猛獸,象征着巴比倫人的勇武和他們對神明的虔誠。這座嶄新的城門正是巴比倫如今強大實力的體現。
但他卻從沒有從旁人臉上看到過她現在的表情:既感激,又欣慰,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仿佛這座伊什塔門,是為她而建。
兩人逐漸行至伊什塔門兩座相對的拱門塔樓之內。這一部分已經完工,因此沒有工匠或是奴隸來打擾他們倆。
不過也因為整個工程将完未完,這一部分不予許外人進出。如果沒有撒爾,伊南今天不可能有這機會,來到這裏親眼欣賞。
撒爾松開了她的手,頭一偏比了一個手勢。伊南會意,緊緊跟在撒爾身後,兩人順着一道狹窄的螺旋式階梯,登上了伊什塔門的塔樓。
站在塔樓上,可以清楚眺望壯麗的幼發拉底河,一望無際的兩河平原。
一轉身,則是巴比倫城壯麗的城池,筆直的大道,密如蛛網的街巷,遠在天邊的神廟與高塔。
伊南忍不住有點走神:項目組裏那些研究古建築的研究員,這下子應該極其歡樂,極其滿足了吧?
誰知撒爾徑直帶着她來到了塔樓正中,指給她看。伊南在一大片砌着瓷磚的牆壁上看見了一塊泥板——一塊嵌在瓷磚裏的,樸素的泥板。
“這次翻新城牆,才發現了這塊泥板。”撒爾向伊南解釋。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為什麽要向她解釋這塊泥板。但是他就是有這種感覺:必須如此,否則他一定會被後悔而吞噬。
“你……你能看得懂上面的文字嗎?”撒爾問他身邊的女人。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楔形文字——如今巴比倫使用的楔形文字的形式上已經發生了很大不同。而且據他所知,米底人,應該不使用這種文字的。
這塊石板上的內容也很無聊:它是一塊伊什塔城門建築指南。
它記錄了整座城門的規制,所用的材料,城牆上和地面上的圖案設計,連具體幾只獅子幾只鹦鹉都記在了泥板上。
石板的最後是兩行詩。
“若我忘記你,情願我的筆忘記書寫的技巧;
若我不紀念你,情願我的口永遠嘗不出味道。”
最後的署名是——“希律”。
撒爾很熟悉“希律”這個名字,歷史上有名的大攝政王,以公正嚴明與鐵面無私而著稱于世。
在看到這塊石板之前,撒爾卻從來不知道這樣的人也有這麽細膩的心思,有那麽柔情的一面。撒爾對此有些不屑一顧,只不過如果沒有這幅石板,伊什塔門的複建應當沒有那麽容易。
攝政王将這些都記錄在石板上,應該是希望他的心願流傳到後世,能夠有人看到。
可是這舉動很傻——攝政王希律想要紀念的人,想必是與他同時代的。流傳到後世,除了給些小市民增加談資之外,還有什麽別的意義嗎?
撒爾随口問了一句身邊的女人,卻遲遲沒有得到回複。
再偏頭看,只見這位“米底公主”,面頰上有一滴晶瑩的淚珠,就此滾落,摔在腳下的陶磚上,摔了個粉碎。
說來也奇,就在這一刻,撒爾竟然感到心頭的壓力瞬間全部釋放——
執念被釋放了:
他感到釋然,他似乎終于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最關鍵的、最重要的,對方一一都看到了——他感受到了圓滿。
誰知這一抹感情轉瞬即逝,似乎它從來都不屬于撒爾。
他的雙肩微微震了震,來自內心深處的滿足感開始迅速消失,被遺忘。
他又成為一直以來的那個自己。
他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他這是怎麽了,竟會做這種傻事?親自帶人參觀即将竣工的伊什塔門,而且還是一個他格外抗拒的女人?
他略帶嫌棄地望着身邊的女人,親眼看她怔怔地伸出手,去溫柔觸碰石板上希律的名字。
這時撒爾才終于體會到了屬于他的正常感受:
——這個女人,看起來這麽聰明,為什麽現在這麽婆媽?
終于,撒爾王子帶着伊南參觀了亟待完工的伊什塔門。
兩人從塔樓的另一面下來,推開一座隐秘的門,兩人已經站在了巴比倫城外。
在這裏,工匠們正在完成城門的最後一些裝飾工作。在明亮日光的照耀之下,已經被貼上牆面的寶藍色瓷磚熠熠生輝。
有兩個猶地亞工匠同時擡頭仰望城牆上剛剛拼貼出的獅子圖案,似乎略有些不滿意,彼此用家鄉話交流,相互商量。
伊南聽見,立即邁步上前,用流利的猶地亞語向他們打招呼。
工匠們聽見鄉音,再回頭見是這樣一位優雅的年輕女士,忙不疊地行禮問好。
伊南就這麽與他們攀談起來。
撒爾能聽懂一點點猶地亞人的語言,此刻他一言不發地在女人身旁站立着,看似面無表情,實際上他正支着耳朵,仔細分辨身邊的人在談什麽。
伊南好似正在用猶地亞語詢問這些工匠們的待遇。
撒爾很有自信,他親手遴選出的這些工匠,待遇那是沒的說。甚至對于其他奴隸他也很上心,總之不許濫用人力便是了。
不過他望着眼前的人相互交談,不免有些走神:這個女人,會說的語言也太多了些吧?她是米底人,米底的語言自不消說;她說起巴比倫人的語言,說得跟本地人一個樣;現在見到猶地亞人,竟然也是張口就來。
撒爾心裏一動,突然覺得某個一直困擾着他的難題,現在可能能找到解決方案了。
卻見伊南掉過臉來,沖撒爾燦爛一笑,小巧的下巴沖他點點,柔聲說:“看來殿下改正得挺快!知人善用,做得很好。”
撒爾不由得微微挺胸,心內十分驕傲。
他向這個女人證明了自己——他知錯能改,是個謹慎而明理的人。
但是他馬上又郁悶了:堂堂巴比倫的王子,怎麽還就需要向個女人證明自己了?
為什麽在這個女人面前,他總是能多出些奇奇怪怪的情緒,似乎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呢?
留在夏宮中的米底女官們,自從伊南離開以後,就一直提心掉膽的。
“公主”雖然冒牌,卻一直是她們的主心骨。沒有公主坐鎮,夏宮中的女人們,真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偏生今天伊南進城,原本約定了下午就回來的,竟然到了傍晚都不見蹤影。
女官們不由得擔心起來。
“來了!”在三樓勞作的長工們發現了遠處的動靜,趕緊向女官們報告。
多麗帶着尼娅她們一起攀爬到三樓,看見從巴比倫城到夏宮的道路上有一連串的燈火照明,烏泱泱的一群人正往這邊過來。
“公主——”
多麗尖叫一聲沖下樓,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被發現了被發現了被發現了。
既然如此,她們這些女官必須團結一致,想盡一切辦法,務必維護那位“假公主”才是。
維護好伊南,就等于保護她們自己。
誰知女官們迎到夏宮門口,卻見伊南施施然地從巴比倫軍中才有的四輪馬車上下來,正在扭頭向周圍的衛士們道謝。
之前曾經在夏宮裏假冒“長工”的古爾溫,此刻畢恭畢敬地捧着一只沉重錢袋過來,想要把錢袋交給伊南,但終于還是沒敢,最終選擇把錢袋交給多麗。
“這是敝上撒爾王子的一點小小心意。請您代替公主笑納了吧。”
多麗的眼睛睜成圓形。
撒爾王子,發現公主偷偷進城,不僅沒有怪罪,反而命人将她送回夏宮,并且奉上厚禮?
她随即滿臉堆笑,雙手将古爾溫手中的錢袋接了下來,錢袋的重量讓她更加滿意。
古爾溫卻心懷有愧:他奉命往那錢袋裏偷偷加了二百枚金幣,價值卻不及這錢袋本來價值的一半。面對多麗的感激,他只有支吾作答的份兒。
伊南卻像對古爾溫的小把戲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她微笑着說:“多麗,把錢袋收起來。從這裏面撥出二百枚金幣,你派幾個長工去問問周圍的田莊,看看他們有沒有買不起‘滴灌設備’卻又很想買的,我借錢給他們。讓他們以後用收成慢慢還。”
古爾溫:……二百金幣呀!
多麗卻完全不解其意,高興地說:“公主真是宅心仁厚。借點錢出去也好……反正這剩下還有不少。剩下的我們可以用來繼續裝點這座夏宮。剛剛過去的夏天真是暑熱難當,我們還需要多移栽些高大的綠樹,以前那些老舊的噴泉最好能再修複如初……”
多麗一邊說,古爾溫一邊在心中暗暗記憶:這是幫助王子讨好米底公主的好辦法。
果然,兩天之後,撒爾親自帶隊,運送了一大批建築材料和樹種過來,還送來了一個接近百人的“施工隊”。
這架勢,就和之前伊南他們的小打小鬧完全不同,頗有将夏宮像巴比倫城牆那樣整個兒翻新一遍的樣子。
撒爾帶來的建築材料之中,除了有樸素大方的白色和玫瑰色條石之外,還有很多寶藍色的瓷磚。他大約覺得,伊南既然喜歡伊什塔門,應該也喜歡類似的裝飾。
除此了這些基礎的建築材料,一并送來的還有很多用羊毛氈包裹着小心送來的雕塑。這些雕塑大多出自米底石匠之手,與巴比倫人喜歡的牆面浮雕樣式有所區別。
一到地方,工匠們就開始劃出區域,列出翻建的項目,并且向女官們打聽她們的生活習慣,避免打擾她們的日常生活。
看樣子,撒爾王子是真的打算在這座園林上好好下一點功夫了。
女官和副手們見到這場面,頓時生出不同的心思。
來自米底的女官們:巴比倫的王子終于開竅啦!
王子的副手古爾溫:王子殿下為了“吃軟飯”,投入不菲,看樣子是在放長線釣大魚。
事實上,撒爾把這麽多材料和工匠送來夏宮之後,第一時間就要求與米底公主“單獨談談”。
女官多麗再也不談什麽“避嫌”不“避嫌”的話了:這兩人若能順利結合,她願意去巴比倫城裏所有的神廟祭祀,感謝神明讓這倆不開竅的家夥好好開竅。
誰知撒爾見到伊南的第一句話:“今天來找你,是想說明白。那天帶你去伊什塔門,并沒有任何別的意思。我答允了做你的‘朋友’,就一定能做到。”
“你想讓夏宮更美觀,住起來更舒适,沒有問題。我盡可以幫你。”
“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我之間想要再進一步,那是不可能的了。聯姻之事,我還是那般心意,不能改變。一旦王父問起,我還是會如以前一樣回答。”
撒爾這話說得十分逞強,但是心下卻是惴惴。他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會是什麽反應。
上次見面相處得還可以,但撒爾自省,他無論如何不應給對方任何奢望。畢竟,他是發誓此生要忠于那個“命中注定”的愛人。米底公主再好,他也只能遺憾拒絕,道一聲抱歉。
伊南站在他對面,聞言微微一笑。
“這麽說來,你還是更願意相信神明為你施加的‘意志’,而不願意相信你自己的感覺?”
伊南笑着問。
撒爾愕然:“我自己的感覺?”
他感覺到什麽了他?
伊南繼續笑:“那我就更加不能接受你強加的好意了。你我既是朋友,你就應該更加尊重我的意見——讓這間夏宮,我想建成什麽樣,就能把它建成什麽樣,而不是你按照想象,建成一座米底人想要的樣子。”
撒爾無語了片刻,心想:這座夏宮……到底是誰家的?
可事實上,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他認為公主是米底人,就想把夏宮改建成米底的風格。他直接送了材料和工匠過來,卻從來沒有問過對方的意思。
他确實,沒有把米底的公主,當成個朋友來尊重。
于是撒爾又道歉了,并且将古爾溫和女官們過來:“所有的工匠和奴隸,從今天開始,聽候公主的調派與差遣;所有設計與建造,由公主決定;所有建築材料的使用,都由公主拍板,她想用的,趕緊從巴比倫城裏送來,她不想用的,誰也不許用在這裏。”
撒爾一口氣說出三個“所有”,古爾溫聽得心中默默點贊:王子為了“吃軟飯”,果然是百依百順,什麽招數都用上了。
誰知伊南依舊笑着搖頭:“話雖如此,無功不受祿。我總不能白白接受這些工匠為我做工,巴比倫城的建築材料無償向我敞開供應……要不,我按照這些工匠的薪資給他們支付薪水吧,至于那些材料,我照價付款就是。”
女官與副手再一次為此激動了。
古爾溫在心裏大聲叫好,就差直接鼓掌了:很棒的開始——王子,這位金光閃閃的公主已經答應養活您手下的匠人和作坊了。
多麗卻十分無奈:傻公主呀……未婚夫婦,為什麽要計算得這麽清楚。
撒爾将伊南的話一字不落都聽在耳中。他卻覺得這樣依舊不妥:他原本就是因為覺得十分對不起伊南,才提出來想要翻修夏宮,向伊南補償一二。結果人家竟然不接受,而且用了“無功不受祿”這個借口。
“無功不受祿?”
一想到這裏,撒爾仿佛突然開了竅。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不不不,這絕對不是‘無功不受祿’。事實上,我有極其重要的事,想要請你幫忙。這些供你使喚的工匠和随意使用的材料,都是為了答謝你的幫忙,事先安排的。”
“我原本怕你不答應,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和材料都送來你這裏了。”
“既然你已經點頭,答應要使用這些人和這些材料,那麽就意味這你已經答應了我的請求……”
這一番話,撒爾說得流暢無比。
他已經漸漸掌握了與伊南溝通的竅門:伊南很喜歡自說自話,她特別擅長抓住一個要點漫無邊際地引申,導致說話的雙方都漸漸忘了原本的出發點是什麽。
現在撒爾也開始使用這一招,直接宣布伊南已經答應了他的請求——雖然伊南連他的請求是什麽都還不知道。
果然,這種“依葫蘆畫瓢”的小手段把伊南逗笑了。她忍俊不禁地望着撒爾,終于柔聲問:“那麽,王子殿下,你的請求究竟是什麽呢?”
撒爾将右手食指輕輕放在唇上,比了個“不可說”的手勢:“我明天來接你,接你進城。”
就因為“接你進城”這句話,女官和副手們一晚上都沒睡好覺。而當事人卻渾然不覺。
第二天,撒爾果然遣人去将伊南接來,沒有讓她從那些出入繁忙的城門進城,而是帶她進了即将竣工,尚自無人通行的伊什塔門。自然也沒有外人留意。
伊南進入巴比倫之後,她乘坐的車駕立即折向東南,駛向龐大的巴比倫王室建築群。卻從這些建築群一側經過,沒有停留,徑直向城市的東南角疾馳而去。
“到了,公主,請您小心。”前來迎接的副手古爾溫殷勤地把伊南從車駕上扶下。
伊南耳邊一片嘈雜,她幾乎連古爾溫說什麽都沒聽得太清楚。
從車駕上下來,她身邊聚集着各種膚色、各種發色、各種服飾的人,個個都打扮成工匠模樣。他們彼此大聲說話,口沫橫飛,卻完全是一副雞同鴨講的模樣。大家相互大打手勢,卻似乎還是很難溝通明白。
伊南好奇地支起耳朵,默默計算她究竟聽見了多少種語言:巴比倫語和猶地亞語不必說,米底語(波斯語)、埃及語、希臘語、巴斯克語、腓尼基和迦太基人的語言……中間混雜着無數方言與口音。
她憑借腕表的功能,能夠在一瞬間辨清所有的語言,接受所有的信息——這麽多人同時開口,對她來說幾乎是信息爆炸。
但是在極速湧來的各種信息裏,有一個詞在所有人口中反複念叨,反複出現。
伊南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語,驚訝不已地睜圓了眼睛。
這是正好撒爾聞訊出來迎接。他向伊南伸出手,同時開口介紹:“請你來,就是為了這樣一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整個兩河流域最宏大的建築……”
伊南已經搶先一步。她望着撒爾身後一座建築物的遺跡,接下了撒爾的話茬:
“通天塔——”
“這是,通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