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公元前1756年
王室的衛隊長領命離去之後, 王庭之中陷入一片尴尬的無所事事之中。
漢谟拉比王多數時候盯着手邊的玻璃器皿發怔,偶爾擡起頭,異常嚴肅地瞪一眼他身邊的王室禮官。
那名王室禮官雙膝發抖, 幾乎站都站不住了——雖然知道漢谟拉比不可能當着埃及使臣處置王國內的政務,可這就跟一把刀子懸在頭頂一樣,随時可能落下來。
伊南卻微笑着在與埃及使臣交談。
他倆完全不用通譯。通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漢谟拉比勾勾手指, 讓通譯過去。通譯只得說:“那位……來自烏魯克的小姐, 說的好像完全是底比斯口音, 比我的埃及話還要好……很多。”
于是漢谟拉比直起身, 朗聲笑問道:“烏魯克的伊絲塔小姐,你究竟是從何處學得埃及人的語言?你難道去過埃及?”
伊南轉過身來, 也笑着向漢谟拉比行禮,說:“我年幼時, 家中的首飾作坊裏曾經來過一個埃及的首飾工匠, 據說他是底比斯人, 教了我不少埃及人說的語言。”
埃及人的首飾工藝,與早年間烏魯克人一樣, 冠絕天下。雙方進行首飾工藝方面的友好交流再正常不過。這個理由非常站得住腳。
但也足以讓人驚嘆了,這位小姐看起來也不過尚在妙齡——這麽年輕, 卻又有如此精妙的語言能力, 不止是埃及使臣, 連漢谟拉比都起了愛才之心。
正在這時,衛隊長帶着玻璃鋪子的兩名工匠來了。
兩名工匠來到王庭跟前,立即有衛士上前盤問他們的身份,确認了兩人都是“自由民阿維魯”, 這才放行, 讓他們進入王庭。
兩名工匠都是首先看見了伊南, 兩人都歡然一聲招呼:“伊絲塔小姐!”歡喜與釋然之情油然而生,然後才感受到了王庭的威嚴與肅穆。兩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匣子,向安然坐在王座上的漢谟拉比行禮。
“尊敬的巴比倫的王,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帶來了‘魯珀特之淚’。”
“魯珀特之淚?”漢谟拉比覺得這個名字十分特別,連忙将身體向前欠了欠,問:“是什麽樣的?”
兩個工匠各自捧着一枚匣子,當下同時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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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使臣、巴比倫王庭中的官員,漢谟拉比本人,一起翹首觀賞。
只見兩枚匣子內各自盛着被染成藍色的羊毛。羊毛蓬松柔軟,羊毛之中,安放着一枚水滴形的玻璃,玻璃擁有一枚長長細細的尾端,看起來既像是蝌蚪,又像是細而長的小蛇。
“這就是……世界上最堅硬,同時也是最脆弱的東西?”
“竟然是玻璃?”
漢谟拉比自己也不大相信,盯着伊南,想知道這個姑娘是不是為了“迎合王”或者“替王解圍”,才特地拿出了這兩件東西。
于是漢谟拉比轉向兩個工匠,問:“這是你們做出來的?是世界上最堅硬同時也是最脆弱的東西?”
王的聲音裏透着懷疑,令兩個工匠瞬間漲紅了臉。
其中一個工匠非常肯定地開口:“尊敬的王啊,這的确是世界上最堅硬同時也是最脆弱的東西……我們原本都是打制首飾的工匠,我們曾經打磨過無數寶石,錘煉過各種金屬,也吹制過最輕巧而易碎的玻璃。但請相信我們,‘魯珀特之淚’的特性,世上獨一無二。”
另一個工匠則只說了一句:“我們可以為您驗證。”
漢谟拉比聽見他們這麽說,頓時相信了幾分,手一揮就讓兩人去安排,準備當場驗證。
這兩名工匠卻先抽空向伊南打了個招呼,得知伊南一切都好之後,兩人流露出一派舒心的模樣,然後去向王宮的衛隊長申請,取來了實驗用的物件:
一截表面平坦的圓樹樁、數枚厚重的鐵砧板、一枚巨大的鐵錘、和一枚小而纖細的銅剪子。
圓樹樁被放置在王庭正中,上面放置了一枚鐵砧板。
一個工匠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魯珀特之淚”,放在鐵砧板上。另一名工匠則拿着另一枚鐵砧板,輕輕壓住“魯珀特之淚”的“頭部”。
兩人調整了一下兩枚鐵砧板的角度,确保上面的那枚鐵砧板無論如何都不會觸碰到“魯珀特之淚”的尾端。
“好了!”一名工匠向漢谟拉比王行禮,“小人這就來為王驗證,‘魯珀特之淚’的堅硬特質。”
他說着,提起那枚巨大的鐵錘,深吸一口氣,猛地把錘掄到空中,奮力捶落。
只聽“當”,沉重的一聲。鐵錘擊落在鐵砧板上。
這一擊氣勢逼人,王庭裏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心想:要是尋常玻璃,玻璃杯、玻璃珠子,放置在兩塊鐵砧板之間,被這麽一捶不得是碎成渣渣?
這時另一名工匠把上面蓋着的鐵砧板拿開,露出下面的玻璃,只見那枚蝌蚪狀的“魯珀特之淚”,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缺陷與瑕疵。
“好!”
王庭裏頓時有人喝了一聲彩。掌聲響起。漢谟拉比頓時覺得臉上有光,笑眯眯地轉向埃及使臣。
埃及使臣那邊沉吟着,正準備擡杠。他看樣子想說,僅僅這麽一錘,還遠不能證明,這玻璃小蝌蚪就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而“脆弱”,則更是還遠遠談不上呢。
還沒等埃及使臣開口,工匠們卻又開始行動了。
一名工匠把原先的鐵砧板又小心地放了回去,然後開始在這層砧板上疊放其他的鐵砧板——一枚、兩枚、三枚……
所有的鐵砧板都放置上去之後,人們自然而然地認為:單憑這些鐵砧板的重量,應該就能把那枚“魯珀特之淚”徹底壓碎了吧。
工匠卻又提起了鐵錘。
這回,工匠沒有自己動手,而是四下裏張望,想要物色人選。最終,他的眼光投到了王宮衛隊長的臉上。
“我?”衛隊長遲疑了一下:這個角色有風險。萬一真把那枚透明的玻璃小蝌蚪一下子打壞了,他豈不是抹了王的面子。
但是看見兩個工匠都氣定神閑,其中一個人甚至還朝衛隊長微笑了一下。王宮衛隊長決定賭一把。
他也是個力大無窮的勇士,當即把身上披着的長袍褪下來,紮在腰上,随後活動活動胳膊與腰背,接過鐵錘,大吼一聲,掄起鐵錘,就沖面前厚厚一疊的鐵砧板砸了過去。
只聽“當”的一聲巨響。
原本壓着“魯珀特之淚”的兩塊砧板中間還有一道縫隙,這一聲之後,卻連縫隙都沒有了。
王宮衛隊長心裏大喊失策:這兩塊鐵板都被他捶成一疊了,裏面的玻璃定然是碎了。
他忍不住懊惱,伸手捶頭,心想:早知道就該做做樣子,雷聲大雨點小,喊聲響亮,下手卻輕才對。
但是兩個工匠卻一點兒也不驚慌。他們還是那一副篤篤定定的老樣子,兩人配合,把疊放的鐵砧板一一取下來。
取下最後一片鐵砧板的時候人人都十分擔心,生怕揭開時看到的只有一堆碎末。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衆人所處的角度不同,因此能馬上看清結果的,只有漢谟拉比和他身邊的希律等人,以及那位埃及使臣。
這幾位,包括漢谟拉比王在內,都流露出驚訝無比的神色。
漢谟拉比驚訝之後,立即喜笑顏開,點着頭說:“好,好!”
王庭內其他人馬上就看到了結果:一名工匠抱着早先被蓋在上方的鐵砧板,另一名工匠則托着下方的鐵砧板和上面安放着的“魯珀特之淚”,在王庭之中繞了一圈,供人們觀賞這名王宮衛隊長一錘下去的結果。
人人都張大了嘴,根本合不上。
只見,早先被蓋在上方的鐵砧板,表面出現了一個水滴狀的凹陷。
而放置在下方的鐵砧板,同樣的位置,也同樣出現了一個水滴狀的凹陷。那枚“魯珀特之淚”就安然靜卧在這枚凹陷之中。
這說明了什麽?
——這只能說明“魯珀特之淚”的硬度遠遠超過了上下兩枚鐵板。王宮衛隊長的力量威猛,能将鐵砧板砸至上下兩片合攏。但是卻依舊奈何不了鐵砧板之間的那小小一滴“淚滴”。
整個王庭之中,一片靜默之後,人們好像突然齊刷刷地從驚駭之中清醒過來,掌聲、喝彩聲,此起彼伏。王宮衛隊長驕傲地挺起胸,似乎這些彩聲其實是送給他的。
埃及使臣也真心實意地拍手叫好,但是依舊沒忘了他的“擡杠”老本行。
使臣望着伊南,問:“像伊西斯一樣美麗而尊貴的小姐啊,這‘魯珀特之淚’竟這樣堅硬,您為什麽說它又是脆弱的呀?”
伊南聽見了,根本不需要通譯解釋,就微笑着向兩名工匠點點頭。
工匠們會意,重新回到王庭正中。其中一人将“魯珀特之淚”取出,重新放置在一面平整光滑的鐵砧板上。另外一人則取出那枚小銅剪子。
剪子小巧玲珑,看起來像是婦人們用來縫紉衣物,修剪毛線時用的。
手持銅剪子的工匠全神貫注,屏息凝神。而另一名工匠趕緊躲得遠遠的。
“剛才那巨大的鐵錘,都奈何不了這枚玻璃,現在這枚小剪子,又有什麽用哦?”
王庭之中傳來這樣的竊竊私語。
伊南在一旁笑笑,心想:你們等着看吧。
只見,手持銅剪子的工匠将剪子搭上了“魯珀特之淚”的尾端,然後盡量将身體遠離,手上微微用力。
奇跡發生了。
只聽“砰”的一聲輕響,“魯珀特之淚”瞬間從頭至尾碎成雪花狀的碎末,碎末紛紛落在深色的鐵砧板上,像是灑了一堆雪白的精鹽。
這整個過程就像是做夢一樣,剛剛人們還在感慨:這世間竟然有如此堅固,能夠抵禦一切力量的物體,現在它就成了一堆碎末。這一場夢碎了之後,空氣中剩下的只有人們的驚嘆,和無限的悵惘。
“這世上,最堅硬的,和最脆弱的……”
漢谟拉比喃喃地感嘆着,凝視着鐵砧板上的碎末,眼神幽遠,似乎眼前的這一幕景象帶給他深切的感慨。
“希律,希律……”
漢谟拉比突然想起了身邊最為倚重的王室禮官,大聲問:“你一向見多識廣,你說說看,這‘魯珀特之淚’是什麽,它為什麽是這世上最堅硬同時也是最脆弱的物品?”
希律尴尬了——他自诩閱遍了這世間所有的泥板,但卻從來沒有看過任何關于“魯珀特之淚”的介紹,甚至從沒有聽說過任何一個人,名叫“魯珀特”的。
他正想開口解釋說自己不知,卻突然收到了伊南給的信號。伊南在向他眨眼睛,似乎在鼓勵他,要他說一個圓滿的“故事”,而不管這故事是什麽,她都會為他兜底。
于是希律大着膽子往下說:“從前,在烏魯克地區,有一位名叫‘魯珀特’的首飾匠人。”
伊南在對面,向他比一個贊許的手勢。希律頓時有了勇氣,繼續往下說。
“這位首飾匠人,有個心愛的姑娘。”
“她是他的天,是天空中飄着的雲。”
“她是他的地,是大地裏生長出的花朵……”
希律喃喃地說着。他不用回想昔日閱讀過的那些描述愛情的泥板,他只需要把他現在的感受說出來,就足夠了。
“有一日,這位姑娘卻要遠行——她是尊貴的阿維魯,地位比魯珀特要高出不少。”
“魯珀特無法表達他心中的感情,只能制作了這件‘魯珀特之淚’送給姑娘。借此表達,他的心是如此堅貞,卻又時刻因為姑娘的離去而心碎不已……”
這個故事,完美地将人心,和眼前神奇的“魯珀特之淚”結合起來,呼應了此前漢谟拉比提出的謎題。
伊南偷偷地向希律伸出大拇指,贊他實在是心思敏捷,說得太棒了。
座上的漢谟拉比也十分感動,點着頭說:“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只有人心中懷有如此堅貞而細膩的情感,才能打造出這樣特別的飾物。”
而埃及使臣則直接跪了,他單膝跪地,向漢谟拉比行禮,大聲道:“我尊敬的巴比倫的王啊,我們埃及人今日對巴比倫工匠的手藝,口服心服,無比佩服。”
“祈求王能夠賜予使團一枚‘魯珀特之淚’,讓使團能夠将這枚‘奇跡’帶回埃及去,讓那裏的人們也能大開眼界。”
這專愛擡杠的埃及使臣,破天荒第一次表示“口服心服”,令漢谟拉比舒心無比。
但東西不是他的,他只得轉過臉,看向伊南。
伊南莞爾,點點頭。她作坊裏的工匠們帶來了兩枚“魯珀特之淚”,在試驗過程中用掉了一枚。另一枚依舊盛在匣子裏,工匠快步走上來,交給了伊南。
伊南想了想,沒有直接交給埃及使臣,而是雙手捧着,送到了漢谟拉比身邊。
漢谟拉比見她如此知情識趣,忍不住心懷大暢,從伊南手中接過了匣子,轉交給了埃及使臣。
“請告訴你們的王,這是身在巴比倫的老父親,托人捎給身在底比斯的巴比倫公主……解悶用的。”
埃及使臣一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麽精妙的物品,巧奪天工的工藝,埃及人求都唯恐求不來的神物——只是一個老父親捎給愛女解悶用的。
在巴比倫公主遠嫁這件事上,漢谟拉比,還從來沒有像今天、現在、此刻這樣,揚眉吐氣。
埃及使臣接下這僅有的一枚“魯珀特之淚”以後,就再也不敢在王庭中久留了。
畢竟伊南說的,即便盛放在匣子裏,也一定要小心保護。匣子裏用麻線固定住了“魯珀特之淚”的“頭部”,但是也經不起劇烈晃動。
因此埃及使臣向漢谟拉比告辭,先行回駐地去,将這東西妥善收好,然後由專人看管。使臣自己則到了晚上才會來出席王宮為使團舉行的晚宴。
待到埃及使臣離開,王庭中的氣氛莫名地輕松下來。
漢谟拉比卻突然沉了臉色。
他擡頭,雙眼望着王庭的穹頂,寒聲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追究的,自然是,那“正義的七重門”接連倒塌,究竟是怎麽回事。
雖然眼前的姑娘幫他解了圍,可是王心裏依舊堵着火氣,無可宣洩。
現在埃及使臣離去,王庭之中沒有外人,只剩下官員和衛士們。伊南泰然自若地站着,她店裏的兩名阿維魯工匠,此刻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兩人臉上都是一副勇氣滿滿,卻又無比緊張的表情。
王宮衛隊長沒辦法,只能以實情相禀報。
“尊敬的王啊——小人是在聽見第二聲響動的時候出去的。這時,七重門中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都已經被推倒了。”
“小人趕出去的時候,正待大喝一聲,是哪裏來的罪人,竟敢侵犯神聖的王宮,推倒屬于神明的七重門。”
“誰知道小人竟然見到……見到是這位,這位小姐,是她在……”
王宮衛隊長說話的時候,王庭中的議論聲一直就沒停。他說到這裏,王庭中反倒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朝伊南這邊看過來。
人人眼中都寫着不信。
但這話是衛隊長親口說的,不由得人不信。
更何況,如果王宮衛隊能夠阻攔她推倒“七重門”,自然也能将她攔在王庭之外。
現在人好端端地站在王庭裏,衛隊長說的那些,自然都是真的。
漢谟拉比臉色相當難看,眼裏怒意橫生。
這個姑娘,确實出面幫了他一把,讓他能在埃及使節跟前揚眉吐氣。但是,當衆破壞王宮的建築,尤其是按照神谕建起來的“正義的七重門”,這是妥妥的藐視王權與神權。
漢谟拉比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犯上行徑。就算是眼前這位伊絲塔小姐圓滿诠釋了他的謎題,漢谟拉比認為,該懲罰的,還是得懲罰。
“你為什麽要毀壞‘正義的七重門’?”
漢谟拉比語氣不善地問眼前的人。
若是尋常人,定然早就漢谟拉比的怒氣吓壞了。就如伊南身後那兩個工匠。
伊南卻仰着臉望着漢谟拉比,異常真誠地說:“因為我想要見您啊!”
漢谟拉比語塞:“見我?”
“是呀,‘正義的七重門’,難道不是通過這七座門,就可以見到王,請求王主持公正嗎?”伊南很天真的問。
不少官員和衛士都低下頭,心想:并不總是如此。
漢谟拉比更加氣憤了:“王治下的巴比倫,公正永遠居于第一要務。民間起了糾紛,可以直接向王室禮官投訴……”
伊南馬上接口:“如果王室禮官,正是造成不公的原因呢?”
王身邊的王室禮官們,除了希律以外,大多低下頭,緊緊抓着自己黑袍的領口,一個個都想往後縮。
漢谟拉比:“那你也可以選擇通過‘正義的七重門’來見王。但又何必真砸了這七座門?”
伊南頓時笑了,笑得甜美而純真。
此刻她的笑容與她年輕的容貌一道,像是鄰家小妹,叫人生不出邪念。而在漢谟拉比看來,卻又時時刻刻讓老國王記起自家小女,讓人沒法兒對她生氣。
只見伊南突然伸手,開始解頭發上的發飾。
“在第一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頭上戴着的頭飾;”
漢谟拉比聞言立即變色。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座他自以為能夠作為伸訴解冤之用的“七重門”,竟然成了一個王宮守衛們勒索斂財的渠道。
伊南解下發飾之後,随手抛在面前鋪着的羊毛地毯上,然後開始解她耳上的耳飾。
“在第二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耳上的耳飾;”
“在第三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頸中的頸飾;”
“在第四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胸前佩戴的胸飾;”
“在第五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腰間的腰帶;”
“在第六道門,守門人要收走我的手镯和腳環……”
瞬息之間,她已經将身上佩戴着的華麗飾品全都解下來,全都随手擲在地毯上。
似乎這些價值不菲的金銀首飾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麽特別值得珍惜的,送給守門人,其實也無所謂。
在她身後,以王宮衛隊長為首的守衛們,已經全部趴下來了,随時準備接受王的怒火。
多年來肆意盤剝勒索為了冤屈而求見漢谟拉比的人,他們從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被人用這種方式,毫不留情地捅到王的面前。
可這還沒完。
伊南此刻身上不再佩戴任何首飾,她就像是一枚剛剛出水的鮮嫩小荷,沒有多餘的裝飾。
她唯一有的,只有身上這身窈窕合身的帕拉裝。
伊南沖着高坐在王座上的漢谟拉比微微一笑,說:“在第七道門,守門人會要解下我這一身帕拉裝,讓我如新生的嬰兒一樣,來到王的面前,拜見王。”
如果取下她身上的衣服,她就真的一無所有,連最後的尊嚴都不剩了——失去一切,再求公正,又有什麽意義?
“來此之前,我一直想象,見到王,就像是見到了我自己的父親。”
“父親會期望我穿戴得整整齊齊,不需要如何炫富,但是穿戴得有尊嚴。”
“因此我不想衣衫不整地來見王。”
“就像一個女兒,不會希望自己衣衫不整地見自己的父親。”
“我想這就是,我故意損毀這‘七重門’的原因。”
“夠了!”漢谟拉比突然舉起右拳,重重地砸在王座一旁的矮幾上。那張矮幾被砸得四分五裂,當場碎開。上面的玻璃杯也随之倒下來,“啪”的一聲碎裂開,玫紅色的酒漿四處飛濺。
這位巴比倫的王,渾身被氣得發抖,雙眼圓睜着,似乎要裂開。
他眼中看着伊南,就像看見他膝下那位遠嫁去了埃及,終身都無法返回故土的公主。
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美貌與天真。
難道他能夠坐視這一切?天下像自己的親生愛女一樣的姑娘們,還有所有被他視為子女一般的子民,受到那些“守門人”以他漢谟拉比之名而強加其身的侮辱?
且不要說,眼前這個姑娘,以讓人難以置信的力量,毀去了這座肮髒到了極點的“七重門”;
漢谟拉比心想:如果換了是他,是他自己,他也一定會選擇自己親手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