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公元前2800年
聽見遠處林中野獸的嘶吼, 吉爾伽美什立即號令所有人檢查他們手中的武器。
雖然人數不占優,但是整個探險團隊裏人手配備了至少兩件武器。吉爾伽美什手裏提着兩支長矛,腰裏還別着一支。伊南也是這樣的配置。
他們之中還有擅長弓箭的弓手, 弓箭是遠程武器, 因此弓手是被保護在隊伍的最中間的。這時聽見遠處的動靜,弓手們不敢怠慢, 紛紛解下了背上的弓,抽出銅簇箭,張弓搭箭,做好攻擊的準備。
一行人就這樣緩慢移動, 向生長着參天巨木的森林深處走去。
一向冷霧缭繞的森林裏, 今天一反常态地能見度頗高。清晰的視野給人們帶來了不少信心。
隊伍一面行進,伊南一面提醒所有人:“保持隊形,所有人跟上, 不要掉隊。”
她在隊伍前面走着走着, 忽然心裏覺得不對勁, 猛地喊了停:“清點人數!”
經過毒蘑菇和銀柳枝這兩件事之後, 伊南在這支隊伍裏, 俨然擁有了不輸于吉爾伽美什的權威,不管是烏魯克王的衛士還是阿摩利的獵戶, 人人都知道這位西帕爾出身的少年是個相當聰明而機警的人。
吉爾伽美什聽見伊南說的話, 也立即轉過身。他的記憶力超出一般人,只在隊伍裏掃了一眼,就說:“阿摩利的獵戶少了一人。”
二十四人的隊伍, 現在變成了二十三人。
“是啊, 阿桑不見了。”一個阿摩利的獵戶這時才驚悉, 同伴竟然失去了蹤影。
吉爾伽美什立即下令:“所有人圍成兩個圈, 弓手在內圈,其他人在外圈,提高戒備,慢慢向來路返回,尋找阿桑。”
阿摩利人對這個決定相當感激,但又都為阿桑的莫名失蹤而心生恐懼——情況不妙。
誰知剛剛退回去一百步左右,遠處出現了一個人影,身材高大,很像是失蹤的阿摩利獵戶阿桑。
“原來你在這兒啊!”他的同伴趕緊向他招呼,“還不快趕上來?你看,為了你,連王的行程都耽誤了。”
遠處的人影卻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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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阿摩利獵戶開始覺得不耐煩:“我說阿桑啊……”
忽聽身後伊南高聲道:“不對,那人不是阿桑!戒備,小心攻擊!”
她話音剛落,就見遠處那個人影猛地擡起頭,向天一聲大吼,那吼聲,與早先聽見的野獸嘶吼聲絲毫無異,将林中雪松樹梢上栖息着的鳥雀全都驚起,撲棱着翅膀飛向高空。
“真的,不是……”
阿摩利的獵戶這才看清了遠處的高大人影——那的确是個直立行走的人,但是他身上穿着的可不是阿摩利獵戶日常穿着的羊毛袍子,而是一片獸皮,只遮住了關鍵部位。那人袒露在外的肌膚黝黑,但是肌肉虬結,似乎力大無窮。
更加可怖的是,聽見伊南的喊聲,遠處的高大人影慢慢擡起頭。在他那一蓬亂發之下,人們看見了一張僵硬的臉,和一對血紅色的眼睛。
無論是獵戶還是衛兵,誰都沒見過這樣不知是人是獸的生物。
伊南卻在這一瞬間突然想起了四千多年前死在她面前的白頭——遠處的高大人影,擁有和白頭一樣的血色眼眸,而且看起來像白頭一樣殘暴。
遠處的“怪人”出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人身上。伊南也是如此,卻聽身邊吉爾伽美什暴喝一聲。她吓得一個激靈,扭頭看自己身後,只見吉爾伽美什手中的長矛遞出,直接将一個同樣圍着獸皮的“怪人”胸口戳出了一個大窟窿。
那“怪人”明顯是沖着伊南來的——伊南是所有人之中,身材最矮小的一個。她又正巧站在隊伍的最外沿。
所幸吉爾伽美什極其警醒,在那怪人沖向伊南的時候,毫不客氣地給了對方一矛。
“嘶——”
怪人嘶聲長呼。
即便被吉爾伽美什活生生紮在了矛尖上,這人還是沒辦法抑制對新鮮血肉的渴望。他抱着長矛的矛身,硬生生從吉爾伽美什手中掙脫,奮力向伊南伸出尖利的手爪,血紅的眼珠突出,直直地盯着伊南。
伊南被吓了一大跳,一腳将人踹飛,一偏頭向吉爾伽美什點點頭,表示感謝。
“多虧有王——”
吉爾伽美什沉着臉:“應該的。”接着又馬上回過頭去不看她。
伊南還完全不知道吉爾伽美什心裏對她生了別扭,但又顧念她是個姑娘,所以處處為她格外留心——她以為是吉爾伽美什突然遇到這樣的“野人”,精神高度緊繃,所以不願意與她多說什麽。
她只管留心那個被吉爾伽美什傷到怪人。
怪人受了重創瀕死,卻仿佛無法抵禦對面的誘惑,向伊南伸出手,高聲叫道:“人……人,新鮮的……活的……”
伊南睜圓了眼睛,心想:要命了這是。
她竟然聽懂了對面的人說的話。
原來,盤踞在雪松森林裏的,不是什麽兇獸,而是一群,和他們完全一樣的,人類。
他們遇上的這是——食人部落。
伊南臉色一變,吉爾伽美什也立即反應過來:“難道這不是什麽妖獸,這是……人?!”
他一個“人”字剛剛出口,面前就出現了更多的“人”,幾個同樣圍着獸皮的野人似乎是被血腥味兒所吸引,突然沖吉爾伽美什這邊一擁而上。
他們在吉爾伽美什面前拖住了被他刺傷的那人,硬生生從矛尖上扯了下來,拖到一邊,已經有人急不可耐地湊到傷口上去,剛剛啃食了兩口,立即被同伴拖了下來扔到一邊。這家夥滿口是血地擡頭,望着神情驚恐的外來者們,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血紅的雙眼放着光,仿佛看見了更多的食物。
吉爾伽美什還算鎮定,他身邊的衛士和阿摩利的獵手則幾乎完全被吓軟了手腳。原本面對攻擊應當放箭的箭手愣是連一枚弓箭都沒能放出來。衆人看見面前這最野蠻、最殘暴、最不可思議的一幕,徹底被驚呆了。
伊南卻很疑惑:這與她的認知是沖突的。
對方可能是一直生活在深山裏的部族,閉塞不通往來,因此當外面的人類部族不斷進步的時候,雪松森林裏的部落就只能原地踏步——
他們有可能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文明倒退,但是對方已經發展出了能被理解的“語言”,而且知道羞恥,曉得為自己的身體加以遮蔽,甚至能輕輕松松地提着從同伴們身上起出來的長矛——這證明他們是懂得使用工具的。文明就算再倒退,也不可能退到比當年白頭的卡山部落更原始。
這樣的部落,怎麽可能會演化成為以“食人”為樂的部落?
伊南這時忽然大聲問阿摩利的獵戶:“你們的執政官提過的……雪松森林最早變得危險,是什麽時候的事?”
幾個阿摩利的獵戶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哆哆嗦嗦地說:“沒命了……我們在這裏要沒命了!”
唯有一個還有些理智,大聲回答伊南:“大約是一代人以前!”
一代人以前?——現在的人類壽命稍短,一代人也就是二十多年的事。
她腦海裏飛速閃過念頭:眼前的這些“人”,嗜血,食人……擁有一對可怕的紅眸——也許這是一種疾病,因為食人而産生的疾病呢?
同類相食的後果之一,是一種名為“朊病毒”的病毒核酸在生物體之間傳播,羊會因此得“瘙癢症”,牛會因而患上“瘋牛病”,而鹿感染了這種病毒之後,會變成類似喪屍一般的“僵屍鹿”。
朊病毒在人類之間傳播,則會幹擾人類的大腦,令患者出現精神錯亂,行為不受控制,乃至喪失意識。
伊南假想,在二十多年前,有阿摩利的獵人誤入雪松森林,正好遇上雪松森林裏的部落發生了食物匮乏。于是部落裏的人一合議,讓可憐的獵人做了他們腹中之鬼。從此“食人”的禁忌被打破,成了被這個部落可以公開接受的事實,也為疾病的傳播大開方便之門。
于是,這個能夠使用口頭語言,懂得使用工具的部落,現在成了這副樣貌——他們不僅将外來人視作送上門的新鮮美味,他們連受了傷的自己人也……
看着眼前那些滿嘴是血,一個個卻又擡起頭,用那一對對紅眸左右打量着他們的野蠻人,伊南心裏沉重——這些人看起來已經病入膏肓,甚至,都不能算是人。
伊南一凜,大聲說:“大家小心,千萬不要被他們咬到……”
她滿腦子想的是朊病毒的傳播,因此只顧上提醒這個。誰知道怕什麽來什麽,伊南和吉爾伽美什背後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一名烏魯克的親衛被一個從斜刺裏突然撲來的野蠻人咬住了咽喉。兩人一起扭打着滾倒在地面上。
另一個野蠻人從此前被吉爾伽美什所傷的同伴身上取下了那一柄長矛,托在手裏,似乎想要幫助那個和烏魯克衛士一道扭打着的同伴。
野蠻人手持長矛,地面上的兩個人卻反複扭打,無法分開。那個野蠻人看了半天,大約覺得無從下手,一急躁,突然提起長矛,直接向地面上一釘,立刻将同伴和敵人同時釘在地面上,雙雙死去。他卻張開血盆大口,呵呵地笑起來。
伊南心頭一涼,脫口而出:“他們不是人!”
對方的獸性超過了人性,早已脫離了“人”的範疇。
是的,哪怕有人的軀殼,甚至是人的頭腦,但是沒有人的意識和道德,都不能算是個活人。
吉爾伽美什眼看這陪伴了多時的衛士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死去,用的還是他擲出的長矛,氣得目眦欲裂。但是情勢太不樂觀,他果斷下令:“撤退!”
道路的兩頭都有野蠻人朝他們圍了上來,餘下的二十二人立即向路邊的一片空地後撤。
伊南大聲提醒:“冷靜,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不懂得分工與戰術。”
“我們這麽多人在一起,不是單獨的個體,只要我們在一起合作,我們的力量會比他們的大百倍!”
“當一場硬仗來打!”吉爾伽美什寒聲說。
流淌在吉爾伽美什身體裏的英雄血,在阿摩利蟄伏了太久,這時終于開始沸騰。
眼看着野蠻人會合向他們追來,吉爾伽美什掂了掂手中的長矛,辨認清楚方向,奮力向一株參天的巨樹擲去——他這是故技重施,但是下手更快更狠。巨樹當即被攔腰斬斷,朝着他們這邊轟然倒下,正好倒在探險小隊和野蠻人之間。
這樹大約有一人合抱那麽粗,倒下的時候連枝帶葉,剛好形成了一道屏障,頓時将野蠻人攔了攔。
阿摩利的獵戶看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了,心想若是有烏魯克的王一直在,他們哪裏還需要伐木工?
吉爾伽美什卻絲毫未停留,一揚手下令:“弓手上前!”
一排弓手整齊地踏上前——
野蠻人吵吵嚷嚷着撥開巨樹的枝葉,爬過樹幹,向這邊靠近。
吉爾伽美什卻冷酷無情地說:“全都給王瞄準了,不允許有虛發的箭。”
弓手們手中的弦立刻緩了緩,沒有馬上射出,而是等到野蠻人再靠近一些,第一排箭手手中的箭“嗖”地都射了出去。
前排的野蠻人就像是被收割的大麥,整個一茬兒倒了下去。
他們身後的野蠻人就像沒有留意到同伴的犧牲似的,繼續向前直沖。
第二排弓手這時站了出來,舉起他們早已拉開的弓,搭上銅箭簇的箭,箭支嗖嗖地又射了出去。
與此同時,第一排弓手往後退,從背後的箭筒裏抽出備用的羽箭,搭在弓上。
阿摩利的獵戶看了,才知道烏魯克人在攻打他們的時候根本沒有用全力。這樣行雲流水的配合,如果對面是他們,根本就無法抵擋。
也有個小心眼的獵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心想:烏魯克人這種打仗的打法,他們現在看到了,往後還不是能學去?這又有什麽稀奇的?
但只要看到弓手們手中那些安裝着銅箭簇的箭一波接着一波地射出去,獵戶馬上死了心——這樣的實力的确只有烏魯克才有,只有烏魯克那些興旺發達的鑄銅作坊才能生産出足夠使用的箭簇。
烏魯克——應該就是不可戰勝的城邦了吧?
伊南一回頭,發現這些獵戶們全都在發呆,頓時皺了皺眉頭:“別發呆,趕緊戍衛弓手背後,小心有人從背後偷襲……”
她的話還未說完,忽然有松針落在了她的面孔上。伊南與她身邊的獵戶同時擡頭,仰頭向上看。只見一個黑影從頭頂的樹枝上一躍而下,耳邊則響起一聲怪叫——
原來有野蠻人乘亂爬上了林中高大的雪松,順着松枝一直攀到探險隊的頭頂,從那裏一躍而下,毫不費力地突破了人們的防守,直接落到了隊伍正中。
這是個身材不算高大,但是透着一臉機靈與精明的野蠻人。如果不是那一對明顯帶着病态的紅眸,可能會被認為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帥小夥。
這個野蠻人也确實有些頭腦,他一落地,直接沖着背對着他的吉爾伽美什沖過去,可能是意識到了吉爾伽美什是這支隊伍裏最為強壯的,同時也是首腦。只要将吉爾伽美什幹掉,這支隊伍的士氣自然而然會土崩瓦解,
吉爾伽美什在最後一刻才驚覺背後遇襲。他回頭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把喉嚨要害暴露給了對方。
眼看着對方張開了口,一口尖銳的牙齒直沖自己的脖子過來,吉爾伽美什沒來得及摸出腰裏別着的最後一枝矛,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去格擋,突然想起伊南說過的話,眼看着對方的血盆大口已經湊了上來,心頭一寒。
誰知伊南正好在他身旁,這時突然伸出一只胳膊。
“給你啃給你啃!你要是能啃得動算你贏!”她竟然還在小聲嘀咕。
伊南的手臂就像是用雪花石膏雕刻的,伸到對方口邊,那野蠻人惡狠狠地咬上一大口,卻直接啃了個空,上下牙咬合在一起,震得生疼。
接着吉爾伽美什一拳伸出,打在野蠻人的腹部,跟着又是一腳直接踹飛,那人口吐鮮血,眼看活不了了。
伊南向吉爾伽美什一笑:“王不用客氣,這是還王的人情。”
吉爾伽美什立刻又黑了臉:他自覺護住伊南是理所應當,伊南這個家夥,明明是個女人,卻想着要還他的人情,而且還是以這種自我犧牲的方式……還有比這個更氣人的事嗎?
伊南卻哪裏知道吉爾伽美什的想法,她指指周圍正在向樹上攀登的“威脅”,直接塞了一枚長矛到吉爾伽美什手裏——她的力量或許是夠了,但是準頭卻萬萬及不上這位王者。
吉爾伽美什冷着一張臉,伸手接過伊南遞過來的長矛,環視一圈,看見周圍高大的松樹上攀着六七個野蠻人,他心中已經定下了目标和計劃——雖然對方的位置高低錯落,随時都在變動,但是一切都逃不過王的計算。
只見吉爾伽美什長矛擲出,宛如流星趕月,正中目标。
伊南那裏又立即遞來了第二枚、第三枚長矛……一刻不停地遞到吉爾伽美什的左手裏,再由他右手邊接二連三地擲出。
一個、兩個、三個野蠻人從高大的松樹上像石頭一般墜落下來。
第六枚長矛擲出之後,伊南再遞,吉爾伽美什卻已經不接了。他甩手一矛,擊中已經攀到最高處的一個對手。那個野蠻人高叫着從空中跌落,随手亂抓亂攀,剛好抓住了低處的一個同伴,那股從高處墜落的沖勁太大,兩人一同摔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吉爾伽美什,六枚長矛,解決了七個對手。
這回不僅僅是阿摩利的獵戶們,就連烏魯克的衛士們,也都一臉崇拜地望着他們的王——
伊南也是如此,她豪邁地伸出手,拍拍吉爾伽美什的肩膀:“真有你的!”
吉爾伽美什這時也沒辦法再對伊南板着臉,他那行雲流水一般的“連珠矛”,如果沒有伊南在他身邊配合精妙,也是萬萬做不到那樣流暢的。
能和王配合得這樣的好,這世上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就因為這個,吉爾伽美什覺得大約他這輩子都得被綁在這個小姑娘身邊,不作二想。
但是伊南拍着他肩膀的動作,依舊帶着男子的豪爽,她說話也還在用着男子的強調——這麽說吧,這個女人,一直把自己視作一個男人在這個世上生活着。她即便陪伴着王,也還是以一個少年的心理和身份。
她從頭至尾,把自己當成了王的哥兒們。
想到這裏,吉爾伽美什突然覺得,這座雪松森林裏的野蠻人……可能也并不是那麽艱巨難以解決的問題。
除掉了樹上的對手之後,探險小隊占盡了優勢,将餘下的野蠻人屠戮殆盡,也找到了早先失蹤獵戶阿桑的遺體。
阿摩利人提出要将桑的遺體帶走,伊南出于防止疾病傳播的目的,還是勸阻了。甚至連所有使用過的武器也都沒有回收,而是統統送去了火葬的柴堆裏。
甚至那些頭破血流的野蠻人屍骸,也都是伊南背到火葬地點去的。
她向衆人解釋時用了沙哈特嬷嬷給她編派的借口:她是神明用土捏出來的人類,所以她不用懼怕某些會導致野蠻人發瘋的疾病——但是作為普通的人類們,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王也是,雖然王只是“三分之一的人類”,但是事實證明,這三分之一,也是會生病的。
出乎伊南的意料,吉爾伽美什聽進了她的勸阻,并且破天荒地全程袖手旁觀,甚至勸阻了衛士和獵戶去幫忙的沖動。
“由着她去——”
王一面這麽說,一面暗暗觀察,單看這個女人什麽時候會喊苦叫累,他好趕上去親自搭一把手。
但是他的算盤完全打錯了,伊南的體力根本用之不竭,她瘦小的身軀能讓她在沒有片刻休息的情況下連軸轉,完成了十幾個男人也未必能夠連續完成的工作。
旁人只是震驚于“泥土捏成的”人類竟然擁有這樣的耐力。
而吉爾伽美什則震驚于眼前“女人”竟然擁有不輸于王的力量,甚至擁有比王更加頑強的意志。
如果這一路行來,隊伍裏沒有“朵”這個女人……雪松森林裏的冒險會是一個什麽結果?
一想到這裏,吉爾伽美什倏地站起來——沒有人知道肅然立着的王心中正在默默地向“女人”致以敬意。
王的認知被刷新。
他覺得自己重新認識了“女人”。
當用來火葬的柴堆熊熊燃起烈焰的時候,阿摩利人跪在火堆跟前,為他們的同伴禱祝。
烏魯克的衛士們則沉默着為逝去的同伴們哀悼。
另一邊,是被後世文明所帶來的武器和戰術殺死的野蠻人,他們靜靜地卧在火堆之中,血紅的眼眸依舊圓睜着。
吉爾伽美什望着這些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軀體,回想起此前的歷險,多少有些心有餘悸。
卻見伊南走來,在他身邊悄聲說:“別為他們感到難過——如果他們曾經擁有清明的神智,那麽他們的神智與人性一定會被病痛和野性深刻困擾着。現在這樣,也許是一種解脫。”
吉爾伽美什頓時又魔怔了,困惑地重複:“對于被困擾的靈魂,生命的終結,也會是一種解脫嗎?”
伊南反應極快,馬上伸手就拍在吉爾伽美什的額頭上:“你又沒被困擾,胡思亂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