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公元前2800年
伊南和吉爾伽美什的第二次見面眼看就要不歡而散。
伊南雖然和哈基什一人一獅玩得很高興, 但是她對于出門“遛貓”不拴“貓繩”的吉爾伽美什沒有什麽好感。
吉爾伽美什見到伊南這麽個小民夫竟然一見到自己就挂下了面孔,原本已經張了嘴準備解釋的心,就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他已經想好了要向伊南致歉, 然後稍許解釋一些哈基什今天确實是舉動異常——以往這頭小獅子還從來沒有這樣在人前失态過。
可是對方又沒受傷, 哈基什又沒真的闖禍, 憑什麽……要王來道歉?
于是,吉爾伽美什看着伊南這張完美無缺的臉, 嘴一硬, 原本想說的和軟言語就變成了虛張聲勢的:“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竟然還不去幹活?”
伊南笑笑不語, 她相信自然會有人來幫她解答這些個問題。
果然一個烏魯克官員提着袍子跑過來, 看見王身邊呵着氣的小獅子哈基什,吓得沒敢靠近,大聲說:“我王應知,恩奇都是您昨天吩咐讓送到這一隊來的。但您沒吩咐讓他做什麽,我等都不敢擅自安排,所以他才……無所事事了一陣。”
吉爾伽美什高傲地揚着頭,冷然道:“原來你是在無所事事啊……難怪我的哈基什會跑來找你戲耍。”
所有人聽了都驚呆了在那裏,他們都看到剛才的情形兇險萬狀,很多人已經在心裏為這個瘦弱的民夫默哀了——敢情王認為是獅子只是在玩鬧啊!
不過,這個瘦瘦的少年自帶神奇,哈基什沖他“哧溜”了好幾下,他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油皮都沒有破半點。難怪王會把他從普通的民夫隊裏調出來。
于是, 這一組的工匠技師後勤官員,齊齊地伸出拇指, 真誠地贊許:“高, 王看人的本事實在是高!”
伊南:……
吉爾伽美什的面孔則稍稍松弛, 總算沒有繃得更緊。他已經覺得面子上過得去了,于是将視線放低,俯視伊南:“原來是你。”
“我記得你力氣不小,那你跟我來吧。”吉爾伽美什交代下去。
轉瞬之間,剛才伊南和小獅子哈基什之間的“小插曲”就算是全了結了。工匠和技師們馬上趕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後勤官員也認為“恩奇都”的差事由王來親自安排,轉身就去忙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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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出現在伊南和吉爾伽美什面前的,依舊是那個向上了發條一樣,按照一成不變的節奏不斷向前推動的築城工地——當然,現在這個時代,“發條”還沒有發明。
吉爾伽美什慣例巡視,伊南則默默無言地在他身邊陪伴。
吉爾伽美什則完全不懂,為什麽平日裏在他身邊,總是跟他一樣氣派走路的小獅子哈基什,這會兒竟然膩膩歪歪,黏黏糊糊,總是跟着身邊這個瘦瘦的小民夫。
“你叫‘恩奇都’對吧?”吉爾伽美什問。
伊南“嗯”了一聲,說:“你可以叫我‘朵’。”
吉爾伽美什挺了挺胸脯,莊嚴地說:“你應當這樣回答,‘王,您可以叫我朵’。”
他一回頭,看見伊南聽見自己的話,竟然在偷偷憋着笑。
吉爾伽美什暗地裏磨牙,真想大喊一聲“不許笑”,但一想,他身為烏魯克的王,為啥要跟一個遠道而來,剛剛抵達烏魯克的小民夫一般見識?
于是他咳嗽了兩聲,繼續向前:“朵,我讓你見識見識這烏魯克築城師們的絕妙技藝。”
吉爾伽美什伸手指向一件正在使用中的工具——那是一個巨大的輪子,垂直豎立在支架上。輪子上縛着長而粗的繩索,随着輪子的轉動,這些繩索會被慢慢地收起來,從而拖動繩索另一頭的重物。
伊南:“哦,絞盤呀!”
吉爾伽美什:……!
想不到這個外鄉來的小民夫,見識還挺廣博。
伊南繼續說:“埃利都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有了絞盤,怎麽,烏魯克剛剛開始使用嗎?”
吉爾伽美什馬上大聲說:“哪有——烏魯克也是,兩千多年前就開始使用絞盤了!”
不曉得是不是天氣太熱,吉爾伽美什額頭上竟然有點兒冒汗。他當然知道絞盤是兩千多年前牧人王杜木茲在世的時候就有了,但問題是,為啥身邊的這個少年知道得這麽清楚?竟然還知道絞盤這東西其實是先出現在埃利都?
看來還真不能小瞧這個漂亮臉孔的小民夫。
吉爾伽美什不敢再指給伊南看任何工藝簡單的工具,他說:“你來看看這座吊車吧!”
“吊車?”伊南倒真的很感興趣,她早先一看見那座高大的吊車就很想看個究竟,雖然這些“大型”機械與後世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但是這已經是她開始“重溯文明計劃”以來,見到過最高大的人工機械了。
另一架小型的吊車也很有意思:雖然現在這個時代比阿基米德“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要早了兩千多年,但人們似乎已經開始應用杠杆原理了。
現在見到吉爾伽美什一副想要顯擺的模樣,伊南覺得正中下懷,于是假裝恭順:“好的,王,您給我講講吊車吧!”
吉爾伽美什立馬高興了,一開口就擺出了詳細介紹的架勢:“這座吊車上的吊臂,是用能找到最堅硬的橡木制成的,與下面的支架之間安載了一枚巨大的銅軸,讓這吊臂可以左右轉動。還有另一種吊車,吊臂可以上下移動,能把最沉重的巨石從碼頭撬起來,方便工人在石頭下面加入滾木,巨石就能在滾木上推動了……”
他巴拉巴拉說了一大段,才突然省過來,怎麽對方讓他講解,他就給講解了呢?
這麽一來,好像他這個烏魯克的王聽命于一個小民夫?
但是伊南站在吉爾伽美什身邊,異常專注地聽着,一面聽一面點頭,表示她全都聽懂了。吉爾伽美什看見她那張飽含求知欲的側臉,到底還是沒有就此打住,而是一口氣說了下去——
誰知,伊南在他講解完之後竟然還膽敢提出問題:“論理,是懸挂重物一頭的力臂越長,操作這吊車的人就越省力。王有沒有考慮過,在吊車的銅軸上加一條銅軌,能夠調節力臂的長短呢?”
吉爾伽美什徹底無語。
原來你全都懂啊!
我費了這麽多口舌為你講解,你竟還反過來問我這些?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好勝,他竟然就着伊南的話繼續說下去:“你說的這個,但凡是烏魯克的匠人技師都知道。”
“哦?”伊南偏過頭來,一對明淨的大眼睛望着吉爾伽美什,眼神竟然是在鼓勵他往下講。
吉爾伽美什果然被鼓勵到了:“工匠用很多不同長度的橡木樹幹做成了力臂,要撬起不同重量的重物我們可以換……”
等長長的一番話說完了他才反應過來,頓時黑了臉——這小子的表情,哪裏是在求教?他是在“鼓勵”自己往下講,是在“鼓勵”!
他一個烏魯克的王,他用得着一個小民夫“鼓勵”?
“不說這些了。”吉爾伽美什果斷決定切換話題,“讓王來給你找個差事,你力氣很大,一定有用武之地……”
誰知身邊這個小民夫好死不死,開口繼續問:“王知道昨天工地上出了事故,一段城牆崩塌的事嗎?”
吉爾伽美什繼續黑臉: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知道……”
他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耐性,竟然真的向對方解釋:“倒塌的那一段城牆是先王盧伽班達時期修的……地基有點兒問題。”
盧伽班達也是蘇美爾王表上的王,如果伊南記得不錯,盧伽班達正是吉爾伽美什的父親。
原來盧伽班達時期,已經開始修築烏魯克的城牆了?
伊南倒确實是知道烏魯克的城牆存在問題。後世考古學家從兩河流域挖掘出的成千上萬片泥板文本上分析得知,烏魯克地區缺少石料和木材,城牆完全是用陶磚和泥土建成的。後來在蘇美爾人與阿卡德人的戰争之中,阿卡德人曾經在烏魯克城牆外挖地洞,只要挖到城牆跟前,就能導致城牆的倒塌。
現在看起來,這個問題在吉爾伽美什時期就已經發現了?
吉爾伽美什卻在繼續自我辯解:“那段牆是烏魯克城牆最早被築成的一段。新築起的牆都會用大量的石塊做牆基,這樣的問題不會再有……”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确實是有些道德壓力的,畢竟他自己主持的工程中出現了民夫傷亡的問題,但是他卻甩鍋甩到了老爹盧伽班達頭上。
誰知身邊這個小民夫開口繼續問:“你知道昨天傷亡了多少民夫嗎?”
吉爾伽美什被噎了一噎,他确實是知道的——烏魯克主管人事的官員每天晚上會把這個數字報給他:烏魯克需要向其他小城邦再征召多少民夫,需要向哪些城邦發送多少撫恤,人手如何分配,後勤如何準備……都與這個數字息息相關。
每天都有傷亡,這是殘酷的事實,但也是很難避免的——除非他吉爾伽美什不修這城牆。
“我知道——”吉爾伽美什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三個字。
“那麽,先王時期修築的所有城牆,是否都做過安全檢查了?”
吉爾伽美什:……?
“民夫們接近或者使用舊牆基,是否給了他們新的指令?讓他們執行安全的工作程序?”
“在已經發生事故的前提下,民夫們的工作環境,今天比昨天,可有半點改善?”
“今天大家是不是比昨天更安全了?還是沒有?”
這些問題,或許應該由主管工程的官員去過問的,但現在,這個小民夫卻一口氣直接沖烏魯克這位年輕的王,問了個遍。
吉爾伽美什:……你這是在教王做事?
他身邊這個年輕的小民夫,卻轉過頭來,異常認真地看着他,說:“你是烏魯克的王,為烏魯克修成環衛城市的城牆将是記在你名下的萬世偉業,你将來自然是功勳蓋世……”
他一條細細的胳膊從身上那件陳舊的羊毛袍子裏伸出來,指指遠處正在勞作的民夫:“可是他們呢?他們和你一樣是爹媽生出來的人,他們憑什麽要承受這些苦難?”
吉爾伽美什的火蹭地就冒了出來。
他自認為已經比別人做得好——他沒有像先王或者是其他城邦的執政官那樣,直接征發奴隸,所有的民夫在烏魯克都享有相當優越的待遇。
工程确實有傷亡,但是他已經下令讓官員們盡力撫恤與補償。
而且,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手指着遠處那些正在工作的普通人,告訴他,那些人和他都是一樣的人,然後質問他,憑什麽那些人和他擁有不同的命運?
他哪裏知道?
他一出生的時候盧伽班達就向世人宣布,吉爾伽美什,三分之二的神祇三分之一的人,生來,注定,就是烏魯克的王!
此時此刻,吉爾伽美什心裏因為早先沒有給哈基什栓繩而心中存着的愧疚與歉意,早已蕩然無存。
對方只是個小民,不僅在他的獅子跟前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現在甚至在大放厥詞,橫加指責他身為烏魯克之王的過錯。
“你——”
吉爾伽美什長這麽大,登上王位也有好幾年了,還從來沒有人這樣,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當面說這些——
吉爾伽美什怒意勃發,馬上握緊了雙拳。
以往,若是他表露出如此怒意,寸步不離跟在身邊的哈基什會立即低下頭,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呼嚕呼嚕的聲音,弓起背,擺出一副會随時發動進攻的樣子。
可是現在,哈基什正蹲在這個“恩奇都”身邊,尾巴甩甩,“嗷嗚”一聲,恨不得甩頭在“恩奇都”身邊蹭蹭。
吉爾伽美什:……你這家夥,怎麽不幹脆“喵嗚”呢?
他養的小獅子竟然這麽快就“背叛”了他,讓這位年輕的王更加憤懑,一股怒氣無處宣洩。他的拳頭幾乎握不住,馬上就要遞出去——
但……真的,從來沒有人這樣,從來沒有人敢在“王”的面前對他說這些,說完了竟然還一動不動,揚着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格外認真地等待他的回應。
吉爾伽美什的拳頭幾乎已經提起來了,但愣是沒砸下去。
如果他因為一個小民的言論而動怒,那豈不是意味着他只和一個小民一般見識?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把拳頭放了下來,莊嚴地說:“你對王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你說的這些,王怎麽可能沒想到?”他提高聲音。
“不就是檢查所有先王時建的牆基,要求民夫在動工之前确認是否安全……”
他記性很好,剛才“恩奇都”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待會兒複述給負責工程的官員也不是什麽難事。按照“恩奇都”說的去做,沒準真能減少事故的發生也說不定。
而他看見面前這個小人兒面露喜色,一個勁兒地點頭,心情竟然莫名地有點兒好。
“倒是你……既有一身的力氣,又這麽關心這工地上的民夫。這裏的一應安全事項就全交給你吧!”
他眼見這個“恩奇都”面露吃驚,頓時心生得意,繼續說:“這裏要是出半點事故,死傷任何一個民夫,全都唯你是問!”
“恩奇都”真的吃驚不小——他伸手指着自己:“我……擔這麽大的責任?”
吉爾伽美什徹底舒服了,仰天哈哈一聲長笑,“對,就是這裏的一整片工程,全歸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吉爾伽美什說完,就直接拍了拍哈基什的頭,讓這不省心的小獅子直接跟着自己走,将那個面露困惑的“恩奇都”留在自己身後。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吉爾伽美什小聲說。
為烏魯克全城修建城牆,偌大的工程,千頭萬緒,真要将所設想的都落到實處絕非易事。
吉爾伽美什索性讓這愛說大話的小家夥自己親手去做一點實事,他若是真能管好了,那是王“目光如炬”“慧眼識才”,若是他管不了,那麽就讓他哭着喊着來求自己。
吉爾伽美什自己則去找總管工程的官員,去将“恩奇都”說的那一二三都複述一遍,交待下去——畢竟他深心裏也相信,老爹盧伽班達留下的那些城牆不靠譜,加一兩道預防的措施或許真的能減小傷亡。
伊南沒想到自己今天撸過一只大貓之後,就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工地的安全監督員。
她還挺滿意的,畢竟有了吉爾伽美什的這句話,她頂着這個“頭銜”可以任意查看任何用來築城的機械,可以過問工程的一切事物——這對本職工作其實是“觀察”的伊南來說其實是個天大的利好。
但是吉爾伽美什也并不能算是個周全的領袖,他把責任一股腦全交給了伊南,卻既沒有向其他人宣布她的新職責,也沒有給她相應的權柄。
因此現在伊南既不能像是個“監工”一樣,主動去檢查各種安全隐患,也不能向現場的官員和工匠提出要求——別人都不認得她,不知道吉爾伽美什給她“強加”的責任。
她只能讓自己成為一塊磚,哪兒有用往哪兒搬——用一雙善于發現風險的眼睛及時察覺危險,阻止事故發生……這聽起來就不大靠譜。
眼前,整個工地都在良好運轉,用纜繩拴着的巨石被推上了滾木,通過一座向下的斜坡,慢慢放落到城牆事先挖好的地基之內。
地基坑洞裏站着幾個民夫,其中一個還是手持泥板的工程師。看起來他們的責任是讓這些石塊慢慢下降,準确地落到它們該在的位置上去。
伊南走過去,向一名站在地面上負責指揮的工匠詢問,她問的內容很簡單:繩子檢查過了沒有。
這已經不是當初埃利都碼頭堆放原木的情景了,烏魯克人用的繩子也與當初埃利都人的麻繩大不相同。他們的繩子基礎材料也是亞麻與胡麻,但是其中混入了馬鬃、豬鬃等其它材料以增加強度,每十枚繩編成一股,十股再編成一根巨大的粗繩。
但伊南知道,這種粗繩受力時會整體繃緊,內部一旦有哪一枚繩質料不佳,受不住力而斷裂,就會釀成大禍。巨大的反抽力會讓斷裂的繩子迅速彈開,單是這瞬間斷裂彈開的繩頭,崩到人,就是非死即傷的大禍。更別提現在還待在地基坑洞裏的那些民夫。
伊南的擔憂顯然對方也明白。那名工匠點頭确認,繩子在使用之前都已經檢查過。
但是,“怕什麽來什麽”的定律在這公元前兩千多年的古代也一樣适用。就在伊南和身邊那名負責指揮的工匠說話的時候,那枚在他們兩人面前繃直了的巨大繩索上,突然出現了一枚毛刺。
伊南身邊的工匠就像是直接被釘在了地上一樣,盯着那枚小小的毛刺,整個人被恐懼籠罩,喉嚨似乎在動,卻無法發出聲音。
這枚毛刺就像是平滑的繩索上突然綻放了一朵小小的花兒,很可愛,但卻正是繩索出現問題的先兆。
如果這繩索就在眼前斷開,最先喪命的,恐怕還不是地基裏站着的民夫們,而是他們倆。
伊南的反應比那個工匠慢了一拍。她剛剛明白發生了什麽,已經下意識地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握住了纜繩。
旁人甚至都不知道她這樣是在幹什麽。
伊南:可能是我內心堅信“大力出奇跡”。
當她雙手緊握纜繩之後,那個小小的毛刺,瞬間擴大為一個小小的裂口,轉眼繩中已經斷了一枚,然後是一股、兩股……整枚繩索。
這一整截纜繩完全斷裂開的時候,伊南正雙手抱着纜繩。她覺得陡然間一股大力傳導至手中,這枚纜繩拖着的巨石所有的重量全都由她的身體承擔着。纏在她手臂上的粗繩似乎瞬間就能将她纖細的胳膊絞斷。
她的身體向下沉,雙足向下蹬,向拔河時那樣,盡量讓重心向反方向倒過去,同時兩腳用力,立刻就在這面人工壘起的斜坡上蹬出兩個深坑,幾乎一直沒膝。
身邊那枚工匠如夢方醒,“啊呀”了一聲趕緊叫人來幫忙,也叫地基坑洞裏的民夫趕緊避讓逃散。
在這一瞬間,伊南似乎回到了當初埃利都的碼頭邊。
那時的她,完全沒有力量,但是有朋友。
現在她終于有了力量——
在這世上她卻孤獨一人,只有她一人,在為了突然落到肩上的責任,為了許許多多的生命而抗争。
是的,她是有力量的,理應承擔相應的責任。但是按照她對丹尼爾的了解,她所要求的“力大無窮”屬性,絕不可能表示她的力量“=”無窮大。畢竟那樣質能恐怕就不守恒了。丹尼爾很可能給她安排了大于等三到五個成年男性的爆發力……十個,十個絕對頂天了。
而且這力量會有一個隐患——伊南也沒試過,不知道在什麽情況下會發作。
這時候伊南默默地想:她到底還是太好強了。
還有為啥總要跟繩子過不去?
身邊烏魯克的工匠連滾帶爬地逃開,大聲召喚所有人及時躲避,只留伊南一個人在原地,抱着比她手臂還要粗壯的纜繩,不知道自己要撐到什麽時候再放手。
在這一刻,她突然記起了哈姆提、阿克,那些從水邊奮力沖上來一起幫忙抵住重物的埃利都人,還有那只在她幾乎失敗的時候,從她身邊突然伸出的援助之手。
就在這時,伊南忽然見到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大手,一只強勁有力的大手,一用力,手上青筋畢現,在她面前,一把握住整枚纜繩。這在伊南看來,幾乎像是情景再現,又或是記憶閃回。
一個豪情萬丈的聲音在伊南耳邊響起:
“別怕,有王在!”
一切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