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雨越下越大。幸虧從教室裏跑出來的時候還帶了手機,他們按照地圖導航找到了最近的公交站, 上車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
關浔打了個噴嚏, 揉着鼻子問,“你那兒有多少通未接電話?”
“十幾通。”路敞看着屏幕上的顯示, 有點頭疼。
現在回電話解釋也不太方便, 不如先發個短信報平安, 待會兒回了家再好好說清楚。
他的手機通訊錄裏聯系人數量只有個位數, 社交軟件好友也少得可憐。相比之下,關浔收到的消息和電話比他多了好幾倍。
遠在幾百公裏外工作的老媽打了一連串的電話未果, 又發好幾條微信問他發生了什麽事。關浔看完當即回了一條, “心情不好出來散心, 馬上就到家了。你幫我請假沒?”
“說家裏臨時有事先請了一周, 不夠再補。”
于茵回得很快,“以免你傷筋動骨的需要卧床休息。不過你們班主任反應怪怪的,還說什麽‘那他同桌是不是也家裏有事?’”
“你同桌是誰啊?我想着你們倆說不定在一塊兒就順便幫他也請假了。怎麽說都是朋友一場, 他的醫藥費你幫忙報銷吧。哎你人沒事兒吧?”
“......我好得很。”
關浔:“我同桌, 就是上次去我們家那個。我們倆安分着呢, 就出來散個步,什麽也沒幹。晚上回去睡一覺,明天還能繼續為知識獻身。”
于茵問:“怎麽就心情不好了呢?”
“因為我在為知識獻身的途中遇到了瓶頸。害怕期末考試成績下滑辜負了老師的栽培, 心裏很惶恐。”
“......”于茵說,“那你還是快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好咧。”
緊随其後的是林啓豐發來的微信, 問他:“你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你老媽問你有沒有跟我在一塊兒。”
Advertisement
“我什麽也不知道就沒敢瞎幾把說。你看見了趕緊回她一聲也回我一聲給個安心。”
關浔回了個“存活确認”過去,繼續往下翻着, 看到了時間最早的,穆漾發來的微信。
“關浔?你現在應該跟路敞在一起吧?對不住了老劉問起來我沒瞞過去......”
“我以為你們離開一會兒就回來的,就跟他說你們去醫務室了。沒想到後面他又回來突擊......”
“你們在哪兒?老劉說去聯系你們的家長了,看起來還挺生氣的”
關浔打了個冷顫,縮在硬邦邦的車座上嘆了口氣。
早知道折騰成這樣,幹嘛要那麽沖動,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地跑出來呢。
“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聽到問話,路敞朝他晃了晃手機,“還好,已經大概溝通過情況了。”
“聽說你媽媽幫我也請了假?”他沒忍住笑了笑,“替我轉告阿姨一聲謝謝。”
“......”
“就說你別跟我一起跑出來了。”關浔說。“等明天回到班上,指不定還得寫檢讨啊什麽的。”他是已經習慣了。可路敞呢,一看就不像是寫過檢讨的人。
路敞搖了搖頭,“我放心不下你。”
“我有什麽可放心不下的,跟我出來跑這一趟多耽誤你學習。”
關浔靠在車窗上彎了彎嘴角,嫌自己身上濕噠噠的,沒好意思去碰他。
“不跟出來怎麽知道,你有沒有躲着我自己偷偷哭?”路敞朝他投去含笑的一瞥,“把手給我。”
即使是在男朋友面前,被人看着哭成傻子對關浔來說也是件頗為羞恥的事,“......再提就絕交!”磨着牙說完這句,他還是忍不住誘惑,別過頭去把手塞進了他掌心裏。
路敞立刻握緊了。
同樣是頂着大雨跑了這麽遠,同樣是全身濕透,他的掌心卻還是溫暖的。關浔默默地感受這一點溫度,漸漸覺得腦袋發沉,睜不開眼了。
等回家了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關浔想,哭就哭了,反正是被他看見了也不算太丢人。就狼狽這一次,明天起來還是你潇灑帥氣的浔哥。
但他想象中的“明天”場景并沒能發生。次日上午路敞給他發微信,等了好一陣都沒收到回複。
說不定是沒起床,也說不定是手機又沒電了。等了十來分鐘依舊沒動靜,路敞索性下樓去到他家敲門。
工作日的上午,樓道裏很安靜。敲了半天都沒什麽回應,路敞低頭看了看手機,正準備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關浔穿着睡衣站在門口睡眼惺忪。看見是他,有氣無力地說了句“進來”。
“你怎麽了?”路敞覺得不太對,下意識去摸他的手腕,立刻就皺了眉頭,“好燙。”
“家裏有感冒藥,我吃過了。”
關浔打了個呵欠,軟綿綿地往前倒。額頭抵在他肩膀上,說話都不太清楚,半夢半醒似的,“......困。”
“那再好好休息一天,先別去學校了。”路敞問,“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關浔半睜着眼:“沒。”
話音剛落,路敞已經把他抱起來往房間裏走去,“再睡一會兒,我陪你。”
同樣是淋着大雨回來的,怎麽人家就生龍活虎沒病沒災的還能徒手扛男朋友呢?
這個問題才剛在腦海裏成形,他已經抵抗不住困意,再次睡着了。
夢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河水。
關浔躺在河底,隔着波動的水紋看見岸邊有一大一小的兩個黑影。面積小點的那個“汪汪嗷嗷”地沖水底下叫。
他的心跳陡然急促起來,朝着另一個黑影奮力伸出手,卻怎麽都得不到回應。河水時而冰涼時而灼熱,他在這樣的煎熬中漸漸失去了力氣。
“......”
路敞站在床邊,看着床上裹着被子燒得滿臉透紅還在說胡話的人,終于忍不住俯下身去,好奇想聽他都在說些什麽。
“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一閃一閃亮晶晶......”
關浔在枕頭上蹭了蹭,夢話說得很連貫,“氫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路敞:“......”
昏睡不醒還在堅強地背元素周期表,他突然對被感冒擊倒的男朋友刮目相看。
關浔:努力學習,我是認真的。
路敞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最後從他的書架上挑了一本科學周刊,靠着床坐在地板上靜靜地翻看起來。
關浔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時近中午,路敞突然聽見客廳裏傳來箱輪滾動的聲音,心裏一驚,立刻放下雜志,打開房門出去一探究竟。
于茵連夜改簽了機票,慶功宴都沒參加一大早就趕飛機回來了,行李箱随手推到一邊就準備到關浔房間查看情況。
誰知道還沒走近,兒子房間裏走出個陌生的男孩。
路敞乍一見她,愣了愣神,緊張地沒說出話來。
于茵看他一眼,驚訝又沉痛地問,“關浔?是你嗎關浔?半個月不見,怎麽跟媽媽長得一點都不像了?”
“......”
路敞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規規矩矩地打了聲招呼,“阿姨您好,我是關浔的同學。路敞。”
于茵這才想起,眼前這孩子确實是有些眼熟的,“你是他昨天晚上一起去散心的同桌?”
“是我。”路敞一臉慚愧地承認了。
簡短地說了幾句,于茵到關浔房間去看了一圈,又安靜地退了出來。
“他從小就這樣,受到驚吓就會發燒。有時候低燒一周都降不下去。”
“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們沒有帶傘。”
路敞說,“是我沒有看好他,抱歉。”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于茵一挑眉,“你的身體素質倒是挺不錯的。”
“昨天發微信的時候,關浔跟我說你們大晚上跑去散心,是因為學習上遇到了瓶頸?”
路敞:“......”原來他是這麽跟您說的嗎。
“真當老娘那麽好忽悠會信他的鬼話。”
她不屑地嗤笑一聲,又對路敞循循善誘道,“他現在睡得正熟。路同學,你悄悄告訴阿姨,到底是怎麽回事?”
路敞在成全自家男朋友的自尊心和向丈母娘說實話之前掙紮了幾秒,最後坦言道,
“他說......他突然很想念爺爺。”
于茵愣住了。
“他肯跟你說這些啊。”
她無奈地笑了笑,“你們是很好朋友吧。”
路敞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關浔小時候,我除了照應家裏的基本生活以外,幾乎所有時間都用來趕稿。”于茵的表情變得有些自責,“我一直很忽略跟他的相處時間,也很少帶他們出去玩。”
“他也不抱怨,只是一到周末放假的時候就自己喜歡跑到鄉下去跟他爺爺待在一塊兒。爺孫倆的關系比誰都親近。”
“老爺子走得突然,最後一面也沒見上。”于茵說,“出殡的時候我還不解,怎麽他看着棺材一言不發地站了幾個小時,會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呢。”
“原來是都在心裏頭憋着。”
路敞心裏一陣抽痛,低聲說,“他非常難過。”
于茵點點頭,嘆了口氣。
“昨天晚上的事我得感謝你。”她說,“關浔這孩子,脾氣一上來就容易沖動。如果不是跟你在一塊兒,說不定會幹些什麽傻事。”
“發洩出來總是好的。只是淋雨發燒,比缺胳膊斷腿的強多了。難為你勸着他。”
“這沒什麽。”路敞想了想,問,“我能留在這裏陪他嗎?”
“當然可以。”
于茵看了眼時間,“快中午了,你也餓了吧?我叫個外賣我們先吃着。”
工作日上午,路敞家裏也沒人,就沒推辭,“好,謝謝您。”
等外賣的時候,于茵把行李拖進了自己的房間。路敞回到關浔卧室裏,從床上挑了個抱枕枕在腦袋底下,躺在地板上翻着手機。
很久沒有登過PP了。他翻看着以前的聊天記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把時間定位到數年以前,在他最軟弱無措的時候,關浔曾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訓他。
“既然不想讓家長知道那你就還手啊?都是同齡人有什麽下不去手的。扯頭發插眼睛,踢他咬他膈應他,能欺負回去一個就是一個。”
“你老是躲着他們也不是辦法啊對不對?解決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面對,知道嗎?自己面對。”
“逃避是完全沒有用的!問題并不會因為你故意不去想它就消失不見!傷口也不會因為你假裝沒看到就沒有感覺不會痛!”
問題并不會因為你故意不去想它就消失不見。傷口也不會因為你假裝沒看到,就感覺不到痛。
你不是一直都想得很明白嗎。
放下手機,他看見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半只胳膊掀到床外騰空着,指尖垂了下來。
路敞勾了勾嘴角,一條胳膊枕在腦後,另一只手伸出去,手指輕輕地跟他的碰在一起。
他微笑的弧度又擴大了些,望向兩人指尖的目光中盡是溫柔和信任。
Xun。
快點好起來啊,浔。
想看到你生機勃勃的樣子。想看到你眼裏,明亮的笑。
外賣到了。
卧室的房門沒有關嚴。于茵站在門口猶豫片刻,終究沒有進去叫他。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之後都沒有讓人難過的事情啦。
再讓你們每天都抱抱我浔的話,另一個小朋友要不高興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