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由于母親向來只字不提,路敞對自己的身世所知并不太多。
他的母親是個很美的女人,賴以謀生的職業是模特和演員。雖然并不十分知名,但勞動所得足以養活母子二人。
吃得飽穿得暖,父親這個角色,似乎就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一年前,路敞聽到自己母親簽約新公司的消息。她有了新的工作,還交到一個溫柔體貼的男友,工作和生活都變得空前充實而忙碌,無暇顧及他的學習和生活。
接着,經歷了那麽久的缺席之後,他的父親終于出現了。可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另一個視如生命的愛人。多少年來對父親的憧憬,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轉化成了綿延的恨意。
原來你還活着。
既然你還活着,為什麽可以對我們視而不見,心安理得地去過自己的生活?
為了讓母親心願得償,路敞服從了出國轉學的安排。
他明白,母親未婚先孕,獨自養育一個孩子有多不容易。所以他從來不問自己的父親是誰,在哪,是否還活着。他只知道自己的父親來自中國,所以對這個古老又遙遠的國家懷着天然的好感與敬意。甚至自己悄悄學習漢語,并日益熱衷。
路敞想,既然那是個讓自己的母親心甘情願獻身的男人,那無論如何他都是父母曾經相愛過的證明。那麽他的存在就是有意義的。
可昨晚他聽到的對話,分明昭示着事實跟他一直以來以為的根本不一樣。原來這麽久以來,他的父親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從來都沒“被抛棄”過,所謂的恨,也根本就沒有落腳之處。
路敞凝視着自己的名字,目光裏藏着深切的無奈和悲哀,像要把草稿紙蝕出一個洞來。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昨晚跟母親的對話。人生中第一次,他那麽粗魯地去質問自己的母親,帶着無盡的羞恥和憤怒。
“Did you use condoms?”
“Yep. But you know...... idents always hap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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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 worry baby,we are all well now,right?”
I was an ident.
路敞終于明白,原來自己的出生只是一個意外。他才不是什麽父母“愛情的結晶”,什麽彼此“相愛的證明”。他是個不被期待的,多餘的孩子。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恨誰。故事裏的每個人都沒有做錯什麽,每一個人都有追求幸福和快樂的權利。只有他,是個多餘的角色。
那一句“Are you getting married”,直到睡前,他也沒能問出口來。
**
關浔一臉懵逼地待在旁邊,感覺快被同桌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淹死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路敞立刻把草稿紙收起了來,僞裝出若無其事的語氣,問,“這辦法有沒有用?”
“還挺管用的。”關浔說。
說完這句,兩人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關浔實在沒法兒說服自己裝作什麽都沒看見。半晌,他撓了撓頭,特意用輕松的語氣調侃道,“你這心态不太行啊老路。”
“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麽,幹嘛看自己不順眼。”他說,“別喪,昂。”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路敞的目光低了下去,睫毛顫動了幾次,卻始終沒再擡眼看他。
關浔耐着性子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下一句話。
“要上課了。”路敞輕聲說。
“......”
話音未落,上課鈴就響了起來。關浔被迫打住,心裏憋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的。反觀他這同桌,一臉淡定地看着黑板,跟沒事兒人似的。
關浔知道,他們每一次的聊天只要觸及某個特定的範圍,就都會像這樣無疾而終。
那是個完全封閉的私人領域。路敞不肯多透露一丁點,像防備歹人一樣的防備着他。一同被他擋在外面的,或許還有宋老師,還有他遇到的每一個人。
關浔有時候會覺得,這同桌怕不是中二期還沒過,喜歡把自己腦補成那種一身煞氣背負着什麽血海深仇的主角,跟活在武俠小說裏似的。
明明一臉的苦大仇深忍辱負重,還總要勉強裝出一副一眼就能看破的無所謂态度。上個學這麽痛苦,怎麽着組織上派你來炸學校嗎?
還總是不把人當朋友看。一顆心怕不是石頭做的,才會怎麽都捂不熱。
生氣。
那個舒緩心情的方法根本就沒有用。因為發明它的人本身就已經能把人氣死了,再好的辦法也派不上用場。關浔啪一聲把筆摔在桌子上,抱着自己的書往靠牆的挪了幾厘米。
“......”
老師背對着臺下在黑板上寫公式。周博聽見動靜,轉頭看了一眼,小聲揶揄他,“單方面絕交?”
“滾。”
關浔這時才抽出上課用的課本,嘩啦嘩啦地翻找正在講的那頁,“我跟他沒話說。”
路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關浔被他這種“我怎麽你了我什麽都沒幹啊”的無辜表情氣到更加無語,繼續把課本翻得嘩嘩響。
正在板書的老師聽見動靜,轉身甩了個眼刀過來,“上課時間!安靜一點。”
關浔不再翻書了。
他依舊沒找到正确的頁碼。路敞悄悄拽過草稿本,寫了個頁數示意他看。卻見他幹脆合上課本,随手從桌洞裏抽了本科學周刊看起來。還往裏側着身子,只甩給他個後腦勺。
“......”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下午。成天叨叨個不停的同桌突然變成靜音模式,路敞覺得有些無所适從。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什麽,就惹得人不高興了。
下課時間,周博甩着手從教室外走進來,擠眉弄眼道,“關老哥,有人找。”
“妹子呦。”
關浔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一聲,“是找我的嗎。”
自從國慶節歌詠比賽之後,路敞一戰成名,自此1班外走廊人流量與日遞增,即使是月考前那兩天也沒例外。
當然,來的幾乎都是妹子,來看傳說中的小哥哥的。
“我突然開始懷念你以前盲目自信的日子了。”
周博回到座位上,啧啧道,“指名道姓的,就你。趕緊去。”
“哦。”關浔站起身,語氣冷漠地說了句,“讓讓。”沒頭沒尾,跟空氣說話似的。
路敞會意地給他讓了路,又重新坐下。
“你們倆吵架啦?”
坐了一個月的前後桌,周博對這位爺也沒那麽忌憚了,偶爾還能搭兩句閑話。眼看着情況不太對,出于好意還是決定提醒一句,“其實你同桌還是蠻好說話的,沒外邊兒傳的那麽壞。”
路敞卻反問:“外面怎麽傳他?”
“你不知道?”
周博只詫異了一瞬就反應過來,“哦也對,你剛來沒多久。”
路敞點點頭,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說“請開始你的演講”。
周博最近膽兒有點肥,被這麽一鼓勵,隔着個教室就開始八卦大佬。
“別看他現在看起來挺佛的,以前脾氣躁着呢。聞名整個初中部的問題學生,就因為沒老師敢收,差點退學。”
他悄咪咪看了眼窗外教室走廊的動靜,才繼續說道,“後來進了宋老師的班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後變成了今天這樣。”
聽起來莫名勵志。
路敞又問,“他犯了什麽錯?為什麽沒有老師敢收他?”
“好像是因為聚衆打架。”周博說,“拿啤酒瓶給人腦袋開瓢,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幸虧不是在校內,不然穩被開除了。”
“哇聽說場面特別慘烈,送醫院的時候人滿腦袋都是血。就這還拉都拉不住還要跟人大戰三百回合的那種。”
“是很厲害。”
路敞沉默了一會兒,表示贊同,“我見過。我們一起打過架。”
“......”周博看他的眼神突然發生了變化。
“都是大佬。”
周博一拱手,“在下告辭。”
路敞沒再回話,目光轉向了教室外。
關浔跟一個穿着高中部校服的長發女生并肩站着,似乎在聊天。女孩個子不高,站在一起才堪堪過他肩膀,好像再近一點正好就能靠在他肩頭。背影看起來很和諧,路過的人也不時會瞥他們一眼。
然而此刻的關浔心理活動并沒有圍觀群衆那麽豐富多彩。
“你同桌有沒有微信,Q/Q呢?”
女孩嬌美的臉蛋上寫滿了興奮。她含情脈脈地注視着他,口中話題卻完全圍繞着另一個男人,“有電話號碼的話也行,不過我還不想進展這麽快。”
“......孟思然同學。”關浔認真地說,“請你給予我一些前男友應得的尊重。”
“前男友個屁。”
看起來是個子小小的軟萌女孩,說起話來意外的爽利,“連手都沒牽過幾次老娘跟你談個鬼的戀愛!”
“你又不是自己走不成路,為什麽非得讓我牽着你?”關浔覺得自己反駁的很有道理。
“......就照你這樣,”孟思然說,“畢業前要是能脫單,我送你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作者有話要說:
浔:題庫警告!
**一個小補丁**
路敞母子的對話內容大意:
敞:你們是不是沒有避孕!既然不想要我為什麽還要生!
母:我避了我避了!這不沒成功麽。
敞:……(原來你們真的沒想要我)
母:別難過啦兒砸,世界是美好的,好好生活嗷。
敞:嘤。